楚星楼点点头,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跟在她身边就好了。
夜幕星河下,十里灯火不歇,连绵千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明月湖上画舫歌舞丝竹不断,纤细飘逸的身形朦胧的倒映在河面上,温柔了四方来客的心。由此处,可以与咸阳宫遥遥相望,这是两个极端,喧嚣繁华的红尘十丈,静谧清寥的殿宇宫阙。
身前是三千大道,身后是十里红软。
“阿初。”楚星楼的声音很轻,又细又软,若有风带过,就碾碎在风里。
“嗯。”蔚霁初语调也软化几分,怕震碎了这话。
“你也修道吗?”楚星楼看着远处恢弘静谧的宫阙,总觉得阿初身上的气息跟咸阳宫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之纯阳宫更精绝,小小咸阳宫皆能被她掌控在手中。
蔚霁初没有想到楚星楼会问这个问题,魔种的成长速度的确一直都在刷新众人的认知。道?蔚霁初努力回想这个字代表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思绪飘远,最终脑海里只剩下那股能消融霜雪的春风,暖意融融,那张眉目温润嘴角肆意风流,手中的剑是斩尽诛邪。
试问春风何归处?尽藏眼角眉梢。
“我不修道。”蔚霁初眉目轻薄,嗤笑一声。
楚星楼眨了眨眼,不修道是修的什么功法?纵然他天资聪颖,纵然他根骨天成,可人心难测,谁又能看透这具皮肉下的心呢?阿初捡他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难不成真的是散修?楚星楼不想问,也不敢问,这是一道忌讳如深的鸿沟。
“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道吗?”蔚霁初回过神来,眉眼清疏看着他隐有笑意。
楚星楼一时之间有被蔚霁初这抹薄凉的笑意击中心底,是漫不经心的恨意,是虚无缥缈的玩味。也许,她不只是一个修士这么简单。蔚霁初笑着摇摇头,看楚星楼茫然的神色,她在跟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微冷的指尖落到他的头顶上,她慢悠悠的游走在天地间。
“不懂。”良久,楚星楼才回了一句。
破落的道观旧址仿佛不存在一般,根本没有人会留意到这里。山脚下的松树肆意生长,比起咸阳宫被修建得精细的景致,这儿却是返璞归真。天上月色凉如水,两人都不需要灯火便能看清前路,此处被废弃后,早已看不出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所有的记忆好似都停留在了那个兵荒马乱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连里面的被褥也没有被搬走。道观不大不小,几十人还是容纳得起的。好像明日一早还会有道长晨起,在庭院里做早课,殿里供奉的三清像蒙了一层灰,瓜果贡品也都已不见。
“破旧成这样了.......”蔚霁初看着这座被封存的道观,她不认为现任掌权人会放过这块清修之地,但为何没有推翻重建,也不让弟子们继续沿用,其背后的原因值得推敲。
楚星楼指着三清神像下的一个神牌位:“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个?”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神牌位了,上面写着被供奉人的姓名。但这里显然不是供奉先人的好地方,没有理由直接供奉在神像下。而且,只有这一个牌位,突兀得不行。蔚霁初正想细看,但门外好似有动静,便将楚星楼抱起,往神像后头的房梁上躲。
三清神像建得高大,屋子里又昏暗,一般人发现不了蔚霁初躲藏的地方。
门外迎面走来两个人,带着一身风寒进了大殿。一人道袍无暇,周身气息运转不是泛泛之辈。另一人,衣衫破落,身形却挺拔,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身着道袍者身姿苗条,是位女子,另外一人则是白日里所见的舒檐。两人行到大殿中央,停住了脚步。
“去年冬至他还是没回来,今年冬至......”道长的目光落在神牌上,脸色复杂。
“去年冬至他没回来,今年冬至他不回来.......总有一年冬至,他会回来的。”舒檐神色淡漠,看着这尊三清神像。
“你从不肯让旁人进来此处,连一个水杯都舍不得动,你真的觉得他会回来吗?”道长深吸一口气,幽幽道。
“李卿卿你什么意思?”舒檐言语间隐隐动怒。
“无论哪一年冬至,他都不会回来了。你连牌位都给他立好了,这又是何必呢?”李卿卿不由道。
“此处容不得别人。”舒檐语气生硬,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年师兄下山,冬至时魂玉已碎,道观一百二十九名弟子长眠于崀山,而后新帝登基,念及咸阳宫救世有方,遂才将我封为国师。”李卿卿音容平和,只是提及此事,眼眸不免湿润:“师兄死在了冬至。”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又开始下起了细密的白雪,偶有南风刮过,刺骨的寒意钻进大殿里。雪落无声,就如同此刻的大殿一般。舒檐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终声音轻柔道:“下一年冬至,我还来.......”
“舒檐!”李卿卿这一身,竟带上些哭腔。
转身即将踏出大殿门口的舒檐顿了顿身形,终究还是没能跨出去这一步。僵立一样站在门前,门外的雪纷纷扬扬,像极了当年冬天。只是听不见那急促的马蹄声,鼻尖也没有闻到当年此处的烟火气。山凉水冷,一切都是冰冷的,一切都被埋藏在大雪下了。
“没有人不希望师兄回来!谁都希望师兄回来!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偏心?”李卿卿终于没有绷住,清秀的一张脸蛋上满脸泪痕,身上宽大的道袍终于压垮了她。
“事已过往,当年师兄没回来,你便没再踏入过道观,一声不响的入了丐帮。”李卿卿深吸一口气,略有些颤抖道:“尔后咸阳宫受封,你发疯了似的不准宫里的人拆掉道观。我懂,我都知道,我向圣上道明缘由,将此处留下。你不希望这里有别人的痕迹,我便不让咸阳宫里的人踏进这里一步.......”
“唯有你等他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了,也不想帮你了。”李卿卿字尾有些绷不住,却还是平静的说完。
李卿卿说完,天地具静,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的肆意又静谧。站在大殿门口的舒檐直愣愣的没有动,从蔚霁初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那抹挺拔的背影。良久,舒檐打开腰间的酒壶,仰头将壶里的浊酒一饮而尽。他喝得太急,酒也太烈,满溢出来的酒水流过他下巴喉间,舒檐用手一抹嘴。
“下雪了,可惜今天不是冬至。”
青年的声音不大,却在大殿里回荡,他说话的音调很轻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暴怒如狂。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两人各自背对,一人面朝青天,看着这无垢白雪。一人满脸泪痕,模糊了眼前的三清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舒檐已经离开了,而李卿卿还站在三清像下。
“舒檐!舒檐!舒檐!”李卿卿无力的将双手撑在桌面上:“师兄,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当年恰逢乱世,我是道观里最小的小师妹,你们都下山救世了,只留下我跟一众尚还年幼的小道士.......”
“他每年都来,偶尔下雪的时候,他也来.......可是,你不会再回来了啊。”李卿卿的倾述也不过是压抑的平静,也许曾经她也爆发过,但改变不了现状。
李卿卿在殿里待了很久,直到殿外的雪停了,才整理了神色,转身离去。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她回身,神色复杂的看着三清像下的牌位。
“真希望,咸阳宫永远也不下雪,冬至永远也不要再到来。”
两人的离去,带走了殿内最后一丝余温。蔚霁初这才抱着楚星楼从房梁上跳下来,她这是看了一出什么好戏呢?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人死不能复生,而这对妾有情郎无意。舒檐能知道修真界的密卷,就绝对不是凡俗中人。这位小师妹还是太天真了,舒檐也许根本就不是在等你的师兄,而是别有目的吧?
“阿初,为什么他要自己骗自己呢?”楚星楼童言无畏,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有时候未必是自己骗自己,也许是在骗别人呢?”蔚霁初看着楚星楼,只摇摇头。
鬼魅魑魉倒还好说,可这男女情爱之事,她又不是月老。蔚霁初在大殿里踱步,觉得脚下似乎有点不对劲。便重重的跺了一下脚,三清像后头好像有什么机关被移动了。哦?舒檐的话,听上去好似很仗义,可实际上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蔚霁初带着楚星楼往密道下头走,这密道里还设置了一些结界,但这种小结界根本防不了修真界的人。不过修真界的人都忙着修炼,哪里会有这闲工夫管凡尘的事情。用来防一些俗世高手也是够用的了,足足走了一刻钟,蔚霁初两人才算是到了主密室。
主密室的温度比外头的温度还得低个十几度,简直能直接把人冻得碎掉。蔚霁初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