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屋子没有大镜子。
虞词换上一身新衣,戴上新首饰。害羞地问棠觉,“好看吗?”
棠觉点点头,“很合身。”
虞词羞涩地笑了,转了几圈。裙摆漾出好看的涟漪。
她打出生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料子,细腻得像流水,她不舍得多摸一摸,怕弄脏了。
她扑过去抱了抱棠觉,“谢谢你!”
“哦豁,姑娘现在不怨我偷东西了?”
“讨厌!”虞词笑着轻轻锤了她一下。
棠觉抱臂倚在门框,看虞词转来转去,在有限的梳妆镜里欣赏全新的自己。“明日便是春选了。”
“嗯。”虞词忽然紧张起来,“怎么办,我有点怕了……”
“没什么好怕的,有我跟你一起去。如果有不妥当之处,我会提醒你。”
“好。”虞词回头灿然一笑,忽然怔住。
“怎么了?”棠觉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空无一人。
“哦……兴许是我看花了眼。”虞词嘟囔着。怎么觉得刚才窗外有人在偷看她?
欣赏够了,她脱下衣服挂好,保持整洁,确保明日不会压出褶皱;首饰放进妆奁里锁好了,塞在床上。
棠觉见状轻轻嗤了一声,转身去外面给她弄午饭了。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候,周家小弟周虞阳还没走,在周虞宁房里跟她学字。姐弟俩一个磨墨一个执笔,偶尔停下来品评,气氛正浓。
周虞宁的贴身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突然停住,想起主子平日的规矩。先自个儿顺了气,才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礼道:“姑娘,公子。”
周虞阳笑道,“八姐是个妙人,教出的婢女也有模有样。比老七的那个眼睛长头顶上的好多了。”
周虞宁清淡一笑,搁下笔,问道:“什么事,如此着急忙慌?”
“姑娘猜我看见了什么?”婢女小红瞪大了眼睛,“婢子方才路过七女郎的门口,透过窗子远远看见七女郎变了个人似的!”
“哦?”周虞宁蹙眉,“怎么个变法?”
“变得像仙女儿一般,穿的一身好衣服;身上挂的那些首饰,婢子只在姨娘那里见过,特别好看,特别贵气。”
周虞阳不相信,“她一个穷酸破落的,哪儿有钱搞什么衣服首饰?”他不屑道,“不会是上哪儿偷的吧!”
转头见他亲姐若有所思地点着笔杆儿。
“明日……便是春选了。”
“姐姐的意思是?”
“是个机会,”周虞宁眯了眯眼,“试探一二。”招来小红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午饭过后,虞词惯例要睡一下。棠觉没什么事做,闲不住,从侧门溜出去,打算回金薤琅看看。
很久没揍三六,甚是手痒。
等日头偏西,回到虞词的小院子,就见虞词披头散发地奔出来。
“不,不见了!”虞词哭得眼睛红肿,双手无措地拉着她。
“什么不见了?”
“首饰……首饰!”她大哭,“这可怎么办呀……我拿什么去还给人家!”
“……你不应该先担心明天怎么办吗?”棠觉挺淡定,轻轻推开。
这态度让她稍稍冷静下来,她把头抵在她胸口呜咽。
“好了,硬邦邦的又没有胸,埋什么埋。”
虞词:“……”
“妆奁是放在床上的,你连睡觉都要抱着,怎么会丢的?”
虞词抹泪,“我睡醒以后,有人喊我出去……”
“什么人?喊你什么事?”
“是……是四姐院子里的,喊我过去帮她看看针脚……”虞词期期艾艾地道。
棠觉头疼地揉了揉,“一个下人,不把东西拿过来,让你一个嫡小姐过去看?你觉得讲道理吗?”
虞词咬唇,“我,我们去找四姐!”
“不用,”棠觉眼里浮起一层厉色,“我们去找老八。”
“为什么……?”
棠觉没有回答。她只好一路小跑跟着她去了。
虞宁虞阳俩姐弟正坐在前堂下棋。两人进来赛没看见一样。
虞词犹犹豫豫地不知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棠觉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你若将来当了宫妃,也要用这种态度对待下人吗?”
虞词浑身一震。
棠觉瞥了她一眼,“你前日在庭院遇到你姨娘,我就想这么问你了。”
“我知道了……”虞词咬牙。
棠觉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上前冷声对虞宁道:“我们家七女郎今日丢了首饰,不知八女郎可曾看见?”
虞宁就笑,“你主子丢了首饰,跟我有什么干系?”
“七女郎是被四女郎的人叫走,回来就发现首饰丢了。而那人跟您的婢女小红玩得极好。您说,我们若报官,这两个婢子能挨几下板子?”
虞宁笑容淡了,直直与她对视。如果是虞词,恐怕早就错开眼神,不敢再看。但棠觉依然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
你猜测我们与老四有怨,所以让小红撺掇老四的人去干这件事。如果我们直接去踹老四的门,必会爆发争吵,结怨越深。你不仅坐山观虎斗,争吵中暴露的信息还能证实你的猜测。但是借刀杀人是这么容易的吗?棠觉冷笑。
哦……老四院子里的那个,恐怕也是你的人呢。
两人间的对峙几乎擦出火花,周虞阳嗤笑一声丢了棋子,“行了,还拿报官吓唬人。这事儿跟八姐没关系,是本小爷指使人干的。”
“哦?为什么?”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周虞阳忽然站起来,他比棠觉高一点,贴过来想拿气势压人。
棠觉淡定地看着他,像看个傻子。
虞词终于觉得不能再躲在小婢女身后,鼓起勇气把棠觉拉在身后。“那七姐问你,为什么?”
周虞阳有点意外。一个懦弱的结巴也会有站出来的时候。还七姐……他从没把她当成自家姐姐。
“小红看见了,跟我们说了。我觉得奇怪呢,老七你不是一穷二白的么?你还有私房啊?”他揶揄道,“还是说,去哪儿偷来的?”
周虞宁轻咳一声,“小弟也是为你好,担心那些首饰来路不正,给咱们府惹麻烦。”
“不好意思,我们不需要他这种好法。”棠觉冷冷地看着她,“首饰是租来的,八女郎若不信,我们有首饰铺掌柜的契书。”
“哦,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现在,可否把东西还我们?”
周虞阳恶劣地笑了,“不好意思,东西我们扔了。”
棠觉眼神变得极冷极冷。她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侧,可惜那里现在没有剑。
姐弟俩忍不住一哆嗦。“扔,扔到花园池子里去了……”
棠觉闭了闭眼。她不断提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把浑身的气势硬生生压了下去。
周虞阳觉得刚才一定是错觉……一个小丫鬟,怎么可能把自己吓住。为了挽回点面子,他又开始嘚瑟:“咳,我们是真怕这是什么赃物,不干不净的,心一慌,可不就给扔池子里了嘛!多保险!”
他回想首饰拿到后,八姐忽然让他把东西扔了,他还不理解。现在知道了,哈哈哈,怪爽的!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是为了你好才扔的,可不能怪我们。想要啊?那就自己去捞咯!
“那你就去捞。”
周虞阳笑容滞住了,“凭什么?”
“你扔的东西,当然你去捞。责任自负,物归原主。你父母没教你么?”棠觉作恍然大悟状,“哦,不怪你,毕竟你们母亲就是个妾,能懂什么礼教。”
所谓吵架得抓人痛点。棠觉这一下抓得,不仅周虞阳暴跳如雷,连周虞宁都忍不住手背爆青筋。
他们自视多高啊,往日连虞词这个嫡女都能踩在脚下。唯有身份……姨娘再能掌家,一日不扶正,他们一日是庶子庶女,一日被外人瞧不起,一日入不了外面的上层子弟圈。
周虞阳掀起棋盘向她砸来,“我就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就算她拎这小屁孩跟拎鸡仔一样,一只手就能给他丢水里。
但是一,这里是周府,她只是虞词的婢女,虞阳身份终究比她高。二,若是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事,那周四那边的就难糊弄过去了;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知道,难保不会影响后续的计划……
所以她很干脆的拉着虞词走了。
临走前她瞥了周虞阳一眼,“黄口小儿,不做君子读圣贤,爱厮混后宅,掺和女子间龃龉。嗤……前途未来,一眼可知。”
然后把无能狂怒的怒骂关在了门后。
“现在……怎么办呢?”虞词忧心忡忡地自语。
棠觉平静说道,“还能怎么办,我去捞。”
“啊?这怎么行?”
棠觉看她一眼,“你会水?”
“不会。”
“那不就得了。”
棠觉走到池塘边,踢去鞋子,面不改色地一头扎进水中。
天色渐暗,虞词向路过的下人借了提灯,担心地照着水面。
棠觉不缺这点光源。反正底下一片漆黑,她闭着眼睛一点点摸过去的。
只见她潜下去摸一会儿,再潜上来换气。她心态不错,就当是练憋气了。换气的时间越来越长,还真给她练出来了。
期间周虞阳路过一趟,当着上来换气的棠觉的面往池子里吐口水。
棠觉当时就从水里一跃而起,揪着他的脖颈拖他下去。
“救命!救命!我不会水!”周虞阳吓得大喊大叫,像个落水狗一样在水里扑腾。
水花声中,有一个很轻的女声在他耳边道:“今日所赐,之后必当厚报。不过不会很快,你就慢慢等着吧。”
一股大力把他推上岸。
浑身湿淋淋的周虞阳喘了半天,在赶来的下人搀扶下含恨走了。
棠觉捞了半天,捧上来一堆污泥水草缠绕,脏兮兮的东西。只能依稀看出原本首饰的模样。
虞词心疼得又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好了,哭什么。婢子拿回去洗干净就是了。”其实没有捞全,还有几样小的比如戒指、耳珰,实在不好摸。
不过这些首饰在金薤琅都有备用的,一会儿让暗影拿来凑凑就是了。都是林老板的钱,棠觉挥霍起来不心疼。
差不多能糊弄虞词就得了。难道真让她堂堂暗门大小姐在这臭水池子摸上一整宿呢?
“回去吧。”
“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