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词浑身一哆嗦,走到他面前。
“什么身份?”
“太傅府,周氏……”
“哦。”花鸟使了然。他身为老资历的內监,最会看人,这女子没有半点主子的样子,怀疑是被人顶替,故叫出来问一问。
不过如果是周太傅府上的那位嫡千金,他就知道了。担花鸟使一职,对豪门各家的家事都要有大概的了解。周太傅府上什么情况,这位千金又是什么处境,他是知晓的。
虞词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为第一个通过的人,是个好彩头。她身后的花鸟姬们都发出羡慕的叹声。
外面的初选继续,她被引入一处厢房,脱衣验身。
宫里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手脚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好了。引她从侧门出去,到临水台榭旁边一处房厅等着。
此处条件便比刚才好得多,地方大,桌椅齐全,排了整个厅子。她挑了最不起眼的一处坐下,马上有宫女过来端茶、送上果干点心。
陆陆续续有其他通过了初选的花鸟姬来了。虞词数了数,大概被剔去了五分二。在这么多气质美少女的映衬下,自己居然不是被剔掉的一员,她十分吃惊……
江、方两家女郎自然也是轻松过选,方女郎朝她笑了笑,她回应,却不打算过去凑热闹。
到了这个地方,众人不再像刚才那般随意,行走坐姿都端了起来,说话也不由压低了音量。
外面传来內监的唱喏:“圣上驾到!”
厅堂里霎时鸦雀无声。尽管知道圣上并不会进来,每个人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屋外,烨帝和皇后在众王公大臣、命妇、侍卫、內监的簇拥下莅临碧湖之畔。
正对临水台榭的是一个凉亭,烨帝和皇后并几个重臣一会儿就落座此处;旁边连绵的垂帘凉棚,才是其他人观览的位置。
烨帝年岁还不到而立,高大的身子却已经微微佝偻,束发中有几缕银丝。冕旒遮去了眼底的青黑和面容的憔悴,两颊是不自然的潮红。
明明穿着庄重的玄色吉服,领口却拉开些许,腰带也系得有点歪,显出一丝落拓和不正经。
“哈哈哈哈哈,碧湖,好风光啊!”烨帝开口就带着醉意,他身边的人不约而同皱了皱眉,实在是因酒气熏人。
但也有凑上来应和的:“不愧是帝都十景之一,‘碧湖曦媚’!”
“是啊是啊!”
烨帝拉着皇后站在绕岸垂柳下。他们看似相扶相持,其实袖子下一直是皇后用力搀着他,就怕他脚下踉跄,让人看出堂堂一皇帝一大早就喝醉。
其实也不是烨帝特意挑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大早起来喝酒。而是,这大半年来烨帝就没怎么清醒过。
整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政务全然丢给内阁。
“咦……右、右相呢?人呢?”醉醺醺的人想一出是一出,旁边的大內监王公公急忙凑近提醒:“右相今日称病,来不了了。这事儿您刚才问过的……”
“又称、称病,他哪儿来这么多.毛病。”烨帝嘟囔道。好在他并不纠结这个,在湖边站了片刻,既一览碧湖湖光山色,又让对岸的百姓能看到自己、山呼万岁,三是醒醒酒……
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入棚落座,自己也上凉亭坐下。
坐下就开始犯困,“开始,开始吧!快!”
王公公领命下去吩咐流程,烨帝跟皇后发牢骚:“有什么好选的,朕全要了!这么多美人儿,嘿嘿嘿,朕迫不及待带回去嘿嘿嘿了……”
旁边的歆王,是烨帝的亲胞弟,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打断他的话。
这下好了,烨帝转过来拉着他闲话:“王弟!王弟一直未娶妻,这次春选你也好好看看,喜欢哪个就跟皇兄说……”
“你顾好你自己吧。”歆王嫌恶地抽出手,放在桌面下,握紧了拳。
烨帝笑笑,不以为忤。
旁边的左相萧桐书冷眼看着兄弟二人,轻呷清茶。倒是给了旁边眼泪快掉出来的皇后一个安抚的眼神。
皇后姓沈,是他们这一派中权势与左相比肩的枢密使沈儒的女儿。前皇后薨后,他们逼烨帝给方德妃提阶立后,而烨帝直接册封当时只是昭仪的沈氏为后。打的是既能让他们闭嘴,毕竟沈家也是他们一派的;又能伺机挑拨内部分化的主意。
他们上层自然是团结的,但底下人,尤其是沈家的附庸看到沈氏被立为皇后,难免起了些不甘为萧家之下的心思,常在沈儒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
不过烨帝的这些手段,实在入不了萧桐书的眼。他权当是秋后的蚂蚱,任他蹦跶。
王公公擦着汗一路小跑过来,弯腰道:“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开始!”
他话音刚落,临水台榭上款步上来一个美丽少女,仰头对着亭子灿烂一笑。
王公公给众人介绍:“副四品奉池通判乔大人之妹。”
乐声起,少女柔软的肢体舒展开来,翩翩独舞。一举一动都柔媚多情,看得凉棚里许多男子都咽起了口水——哪怕有薄薄的纱帘挡着。
“好!”烨帝鼓掌叫好,“就她了!要了!”
王公公喜笑颜开,大声唱道:“留!”
舞毕,旁边的內监递给少女一块象征中选的如意玉佩,引她去另一处别院。
少女喜不自禁,跪下拜别帝后,笑嘻嘻地退下了。
沈皇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这孩子看着心性未定……”
“那你慢慢教啊!”烨帝理所当然地对她说,“管好朕的后宫不就是你的责任么,皇后。”他咬牙笑着,特意重读了皇后两个字。
沈皇后不说话了。
台榭上的展示继续进行。
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写字的,有画画的……每个人上台仅有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讲求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展示最好的自己。
虞词会的少,琴棋书画里只琴和棋稍微拿得出手些。所以跟掌事女官报过了,一会儿上台展示琴艺。
厅堂里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一去不回,是好事儿;有的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收回腰牌、戴上面纱,由宫女客客气气地引去凉棚去找她们的家人,这就是落选了。
落选的人比较少,但各样都有,有美丽鲜艳的,也有素净寡淡的;有纤纤细腰的,有丰.臀圆.乳的……看得虞词心惊胆战,不明白圣上到底喜好什么样的,能不能有个统一的口味了?
等了很久也未等到念她的名字,她越发心慌,手指僵硬,手心里全是汗。要命的是,她一紧张就喝水,现在有点尿急……
凉棚里,也有人在等待她的出场。
棠觉戴着面纱,翘腿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旁边还有人给扇风端茶剥水果,好不惬意。
“阿伯能搞到进来的凭柬,已是意想不到;更没想到的是连暗影也带了一个进来。”
林添金在旁呵呵笑道,“属下跟几位大臣颇为交好,平日钱没少送。”
“过了今日,就没这么舒服了……”棠觉懒散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台上渺渺的歌声随风传来,夹杂着春日特有的花香和暖意,吹得她都快睡着了。
想想不太行,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旁边走走。轮到周家小姑娘再喊我。”
溜溜达达,凉棚后是好大一片花丛,棠觉心想怪不得,总有一股子芬芳萦绕。
应是人工修造的花圃,各色品种极有层次地排布,缭而不乱,争奇斗艳,是勃勃的生机。
棠觉见花心喜,边走边认品种颜色。她出生的北方,天寒地冻的,很少看到这么野蛮地美着的大片花丛。
歆王出来透气,走到花圃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蓝衣素净的小姑娘,时而抚花凝神,时而俯身去嗅。原本烦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出声问:“喜欢何不摘一朵?”
小姑娘猛地抬头,眼神警惕,却不是被吓到的样子。“咋的,你看到美女都要娶回家吗?”她没什么好气,因为她自觉刚才吸花的样子有点丢人。
“哈哈哈!”歆王大笑,他看她面纱遮面,问道:“你可是落选的女子?”
“是的。”棠觉说谎那可是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挺好的,家父病体缠绵,还想在家多尽几年孝,不想嫁人。”
她看歆王有点眼熟,怀疑又是哪个仇家的子弟,怕他看上她,转头就提亲了。
她话里的防备让歆王更觉有趣,故意直言:“放心,本王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不至于一眼就看上.你。”
棠觉没有难堪,也没有急了解释,极其敷衍:“嗯嗯嗯哦哦哦。”
她想着差不多得回去了,随便拱拱手,便要溜走。
歆王颇为挫败,都自称本王了,这妹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由上前道:“要走了吗?敢问你是谁家的女郎?”
棠觉怕他追到凉棚去,到时候林老板也麻烦。随口就把虞词卖了:“小女子周太傅府上的。”
也没错嘛!确实是太傅府的,只是略去了婢女而已!
棠觉回到凉棚,呆呆坐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哦!是他啊!”
林添金被吓了一跳,“谁?”
“歆王段戍楠。”棠觉不屑地撇嘴,“烨帝的废柴弟弟。”
后宫不见外男,加上歆王一直跟朝堂斗争没半点干系,是个实实在在的闲散王爷。棠觉在寄雪身边那会儿只见过他一两次。
这一次,歆王也很快被她残酷地抛在脑后。
內监唱喏,轮到她家虞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