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脖子上挂着红绳，末端没入肚兜里，看不见挂的是什么。
有可能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也有可能就是信物……
而第六感告诉棠觉，这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东西。得想个办法把这东西偷出来看看。
屋里陷入黑暗，应是林欣若准备歇下，把灯吹熄了。棠觉也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林欣若颤抖的叫声：“谁？！”
棠觉一看，恍然，月亮正巧移到了这边，把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窗户上。刚才里亮外黑不觉得，现在屋里骤然黑了，今夜月色又好，一下显得非常显眼。
她也不慌，被发现了又如何，跑路便是。
里头林欣若看外面的人影不回答，胆子大了几分，怒喝道：“你是谁！”
棠觉忽然起意，抬手猛拍窗户：“放——本宫——出去——”偏偏声调拉得长，带着哭腔，阴沉沉的。寄雪的声音比她圆润醇厚，她刻意模仿了一下。
当年寄雪被软禁殿内，左相一派便发力夺权。没多久烨帝就因各种焦头烂额的事情病倒，病得极重。寄雪得到消息后心急如焚，想要不顾禁令去烨帝身边照顾。
而棠觉被派出去做别的事了，回来后才听说，那一晚，皇后拍了一整晚的门，都没能出去。
因为值夜的，就是林欣若。
她甚至提前把门窗都封了。
幸好棠觉外出前也是不放心，留了两个暗影在烨帝身边，挡住了太医院送来的汤药。
浇了汤药的那盆银丝万年青，第二日便枯萎腐烂了。
当她回到凌霜殿，看到的是绝望倒在门口的寄雪。嗓子都哑了，还在机械地重复拍门的动作。
当时她就把这个仇记下了。
眼下演出的这一幕，令林欣若浑身颤抖起来。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她听了一整晚，这样的拍门声。
一开始自然也会怕，也会犹豫。毕竟是曾经的主子。骤然骑到皇后的头上，怎么也有点惶惶然。可是慢慢地，就麻木了，甚至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她木然走到殿门前，透过门缝，看到的是皇后那双哀求的流泪的眼睛，只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极为狼狈。
她就这么冷冷地看了许久，看到自己的心完全没有了敬与怕，没有了犹豫。
皇后薨逝之后，她偶尔还会梦到那个夜晚，梦里一整晚的拍门声……
但是，那是梦，不是现实。
皇后一年前就死了，不可能再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嘶声叫道：“你是谁！别装神弄鬼……”
咯吱——
窗户忽然慢悠悠地被推开了。
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林欣若大口大口地喘气，去寻蜡烛。
手抖得厉害，点了几次都点不着。
终于点着了，光明使她松了口气。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硬是把她这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她不敢回头，听见耳边呼来冰凉的气息，一个微弱的气声在她耳边说：“欣若——本宫的——荷包——你可找见了——”
欣若，本宫的荷包你可找见了？那年窗边，笑容明媚的女子放下手里做得乱七八糟的女红，带着点促狭这样问她。
林欣若浑身一激灵，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转身！
手里的蜡烛不知怎的被打灭，在黑暗重新降临的瞬间，她看到一个白色中衣、长发覆面的女子，和乱发后面怨气森森的眼睛。
“啊！！”林欣若放声尖叫，骤暗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随手从身边抓到东西就往印象中的位置扔去。
“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林欣若歇斯底里地叫，“害死你的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
棠觉已经溜出去了，一边捡起扔在外面的外衣穿上，一边不屑地看林欣若哭叫摔东西。
不是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不是你你怎么第一反应就是寄雪？
寄雪姐生前那么好一个人，就是真变成鬼了，有谁会怕？
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害过她的人会。
隔壁厢房听到动静，纷纷亮起了灯，有人声、脚步声往林欣若的房间聚拢。
棠觉理了理乱发，看了眼偷到的玉佩。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棠觉居然乖乖地跟同舍一同上课去了，让紫兰她们有些小吃惊。因为照着她头两日的叛逆，还以为会天天旷课呢……
先生来之前，女孩儿们随意围坐，聊起一大早听见的八卦。
听说昨夜林宫正房里闹鬼，把她吓得不轻，宫门一开，就青白着脸跑去金台寺上香去了。
聊到这个的时候，紫兰就忍不住把眼睛歪到角落的棠觉身上……她深刻怀疑这事儿跟眼前这个睡眠不足的家伙有很大关系……
棠觉打着哈欠一脸不爽，“你瞅啥。”
紫兰缩了回去。
她可不敢回一句“瞅你咋的”。她已经看到对方脸上浮现出“搞事”二字了。
对方如她们所愿，坐到了最差的位子上。但她们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锉子一把小刀，叮铃咣当一阵敲，就把那副瘸腿带刺儿的桌椅整得明明白白。
你说哪个正常姑娘随身带这些玩意儿？？？
干啥啊，吓唬谁啊，那小刀明晃晃的要是扎在人身上……紫兰默默地又往后挪了挪。
露珀居然没什么反应，还过去打招呼。“哎？你修好啦。”
“嗯。谢了。”是露珀告诉她桌椅哪里坏了，她才带工具过来的。
别人想整她，她却觉得这位子挺好，偏，先生不容易看见，可以偷偷做点别的事。比如睡觉吃零食炸金花什么的……哦，没有零食和炸金花。那是当年在授门的学院干的事儿。那会儿她就不爱读书，拉着君越月熠几个坐在最后排、最靠边的位子天天厮混。
话回此头，露珀笑道：“你真厉害……”
棠觉总看她眼熟，现下无事，便问道：“对了，一直没有问，你是谁的侍女？”
“啊，我们家姑娘姓方。”
……居然是她。棠觉心下不爽，来掖廷后对自己最好的就是露珀，这下又平白欠了人情，以后报复方家的时候该怎么办？
露珀又道，“分别前，我家姑娘特意嘱托我呢，来了以后尽量多关照、帮衬你。”她友善地笑笑，“我家姑娘觉得与你有缘，亲切。”
“……多谢。”棠觉哽了半天，垂眸道谢。
露珀知晓她是不爱多说的性格，不以为意，看时辰不早了，回自个儿位子了。
少顷，女先生来了。
照常是点卯，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念到昨日被她画了叉的名字，她挑眉，抬眼看向应声的女孩子。
很媚俗的一张脸，第一印象就极差。
看起来很困，眼皮子半吊着，无神地顶着她的注视。
女先生原本打算课后再找这孩子聊聊，说不定有救，看到她这副模样当场就忍不住了。
“玫儿，你昨日旷到。”
对方乖乖站起来，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玫儿知错，请先生责罚。”
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居然这么好说话？还以为胆子这么大必是个刺儿头。
女先生按下怀疑，道“昨日我们讲了宫规三篇，你回去把讲义抄写十遍，明日交来。”
“是。”
点完名，女先生开始讲接下去的课程。
棠觉左右挪了挪，挑了个不容易被看到的角度，又把讲义竖起挡在前面。一趴，开睡。
虽然昨夜回来得早，但她心里装着事儿，翻来覆去地想，一直没睡着。
平日她刻意不去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因为一旦去想了，悔意就像刀子凌迟她的心。她昨晚演的那幕，是在刺激林欣若，可也未尝不是在刺激自己。
如果当年办事再快一些，回来得再早一点……
她是寄雪的剑。却没有好好保护住……
白日热闹些，让她暂时忘掉了不良情绪。加上女先生讲课实在催眠，她睡得格外香甜。
果然，在课堂上睡的觉是最舒服的……
女先生讲课正讲得兴致盎然，就见底下一个女孩儿不停对她使眼色。
她记得这女孩儿叫紫兰，困惑地顿了顿，顺着紫兰下巴使劲儿的方向看去。这一看把她给气得，那个叫玫儿的刚被罚抄，就敢在课上睡大觉！
“玫儿！”女先生摔书。
棠觉一下就睁开眼，站起身，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先生，何事？”
“你竟敢上课睡觉？！”
“先生误会了，”棠觉一本正经，“先生讲得十分精妙，让我不禁闭目沉思，回味体会。”
“你！你还敢狡辩！”女先生气道，“好好好，那你说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棠觉瞟了眼前座同学摊开的课本，是宫规膳食篇第四章。
“回先生话。您刚才讲到宫廷膳食讲求摆盘精致，颜色分搭顺眼，还要错落高低。”
“……还有呢？我刚才还讲了讲义上没有的内容，说出来。”
棠觉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内文馆几年了都没更新过讲义，讲到此处会提到的自然是——“但要忌讳贵人的喜好和落座方位，青蓝色的摆放最后，正红系的要对着最高位。”
女先生把手里的书捏得咯吱响。“……你坐下吧。”
“是，先生。”棠觉鞠躬，坐下前凉凉地扫了紫兰一眼。
紫兰浑身一抖，头在讲义里埋得更低了。
下了课，刚回舍，还没来得及去饭堂，就收到命令。说是林宫正回来了，缓过了劲儿，现在要搜查昨晚丢的东西。
她又怀疑昨晚是有人装神弄鬼后摸走的，又怀疑是自己不小心弄断了绳子，而几个宫人、同僚破门而入探看的时候趁乱捡走的。
总之，搜就对了。
那几位同僚也是有品阶的女官，何至于贪一块玉佩？而且当时也是因为听到她惊叫，出于好心才闯进去的，结果现在被人怀疑偷东西，脸色都很不好看。
大家就好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林宫正不惜得罪这么多人？
别说是那几位女官，寻常宫人也对林宫正怨声载道。
耽误时间不说，还要搜屋子，弄乱了一会儿还要收拾回去。
这都算了，还要求脱衣服、脱光了检查？！这不是侮辱人么。
棠觉却觉得好笑。
林欣若自己爱在身上藏东西，就疑神疑鬼，觉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棠觉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东西早就被她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