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觉一进去,林欣若就开始发难:“玫儿!你可知罪?!”
棠觉从容拱手:“婢子何罪之有?”
“好大的胆子!给我跪下!”林欣若呵道。
棠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她给旁边的粗使嬷嬷使眼色。两个嬷嬷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抬手要去摁倒,被棠觉凉凉地看上一眼,忍不住哆嗦,最后意思意思拽住她袖子。
“你们怕什么?”林欣若讥讽一笑,“她以后皇宫都进不了,能拿你们如何?”
哦,看来是要赶她走了。忍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那边林欣若指了指杂役的管事,“管事的说,连着几日罚你净恭桶,你居然都没去!”
又指了指女先生:“先生说,你傲慢无礼,不服管教!第一日就旷课不说,罚你管你,你居然都敢无视!”
最后指着紫兰:“还有,你的同舍人报告,经常见你半夜外出!不说违背宵禁,之前掖廷里几次伤人事件,都是你做下的吧!”
她冷笑,“恐怕,冷宫宫人被害一事,都跟你脱不了干系!”
棠觉沉默片刻,勾起嘴角:“所以呢?”
那点轻蔑和嘲弄彻底激怒了林欣若,“来人!把她按住了,赏她五十板子!逐出掖廷,打入刑部!”
怒喝鼓舞了嬷嬷们,众人抬出腕粗的木棍,上前把棠觉拖到石凳上摁倒。
棠觉顺从地倒下。
眼睛却盯着林欣若,看到她得意地笑。
看到紫兰躲闪开来。
看到女先生面露不忍。
看到其余人害怕又带着莫名兴奋的眼神。
她暗自叹息,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好慢啊……某人也太慢了。
她数着棍子砸在身上,一,二,三……
数到第四声,外面总算传来一声长呵:“圣旨到——”
棍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众人一下紧张起来,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什跪下接旨。
“宝林周氏,忧思郁郁不得开解。特提掖廷宫女玫儿为中使女官,随居荷院,以慰贵人!钦此。”
林欣若脑子里轰的一声,呆愣当场。其他人也惊了,复杂地望向刚才还被摁倒挨板子、被所有人看笑话的玫儿。议论嗡嗡地响起。
传旨的侍监当没看见眼前这微妙的场面,笑着问道,“谁是玫儿?接了旨快快收拾一下,随咱家去吧!别让贵人久等了。”
棠觉艰难地从凳子上爬下来,手肘撑地,一步步爬到侍监面前。
颤声道:“婢子,接旨……”
侍监看她这可怜样儿,叹息着摇摇头,使唤旁边跟着的两个小监一人一边把她抬走。
临走前,她回头凄然对众人道:“若玫儿果真有夜里行凶的好本事,会被你们轻易按住打么?”
长叹一声,潸然泪下,一副“我有冤我有屈但是宝宝不想说,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我了那我只能默默认了”的委屈模样。
众人一下被激起了恻隐之心,一想,有道理啊!也许真的不是她做的,是林宫正抓不到凶手,找个炮灰顶锅……
林欣若因为前阵子的事本来风评就不太好,现在大伙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林欣若气得咬牙切齿,可是能怎么办?人都被捞走了。
本来费尽心思,是想把对方赶出掖廷。现在好了,离开是离开了,可是是被人恭恭敬敬请到后宫去的。这口气把她憋得啊……
庚壬舍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棠觉请侍监直接带自己去后宫。
行到花园附近,那侍监远远望见园子的人,面上一喜,回身道:“姑娘稍等。”一边对两个小监比了个手势。
拂尘一扬,便往那边去了。
两个小监架着她往阴僻处去。
她伸长脖子望了望,哦,是方德妃。
她撇撇嘴,并不觉得有什么。谁不知道方德妃什么身家背景,稍微有眼色的宫里人,哪个不巴着?
“姑娘在这儿歇歇?”其中一个小监长得面嫩喜气,笑着说道。这里有副石桌石凳,棠觉趴了上去。
“好,你们也辛苦了。”
“姑娘客气。”
另一个小监左右看看,戳他道:“哎,我有点尿急,先去方便。”
“好嘞,你就去吧。一会儿李公公回来我就说你被路过贵人叫走了。”那小监眨眨眼。
棠觉摇摇头,她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想偷奸耍滑。大概是听说去传圣旨,以为会有什么好处——得封的人一般狂喜之下都会散些钱财,结果不仅看到是个比自己还低位的下人,还被打得鲜血淋漓,还要他架着走。着实晦气。
“你呢?不走?”
他笑了笑,“是要走的。奴一会儿就回来。”
行了个礼走了,这隐秘处只剩下她一人。
棠觉翻白眼,“出来吧。”
树后转出来一位玄衣男子,叹道:“见一面可真不容易。咦?你换了张脸?”
“你还好意思说?我什么时候给你发信号的?怎么来得这么慢?”棠觉咄咄逼人地发出嫌弃三连。
“没办法啊,朕要想个合理的理由,才不会被他人警觉。而且要躲开宫里的眼线也不容易。”来人正是南烨的皇帝,段鸣。依然是春选上佝偻憔悴的模样,只有眼神一扫迷醉,是精明透亮。
面对万人之上的皇帝,棠觉却缺乏尊敬,嫌弃地上下打量:“混得这么惨?”
烨帝也不以为忤,“是啊,所以长话短说。掖廷那边都是你干的?”
“是。”
“你要报仇?”
“你不想?”
“那好,请你辅佐朕。”
“以后怎么联系?”
“朕封你当个妃子如何?”烨帝开起玩笑。
棠觉咬牙,“请自重,姐夫!”
这个称呼让烨帝内心刺痛,眼神瞬间黯然下去。
棠觉转过脸不想看他。“我还是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为了她……”
烨帝深呼吸一口气,“好吧。今后他们会以为朕昏庸好色,无理宠幸周宝林。”
“你这样会把周女郎置身危险之中。”棠觉皱眉道。
烨帝便有些意外,“哦?朕以为她只不过是你进宫的跳板?你跟她……感情很好么?”
棠觉愣了愣,“不……不,没事。”
烨帝看了看她,“好吧,朕先走了。”走出两步,又想起来:“对了,那孩子是朕的人。”消失在藤蔓深处。
白脸小监回来了,也不多说什么,笑着静静候在一旁。
棠觉知道烨帝说的就是他,问:“小公公怎么称呼?”
“姑娘唤阿喜就好。”
“哦……今后要多劳烦阿喜公公。”
“哪里哪里。”
两人心照不宣,那边李公公回来了,脸上的笑都收不住。估计是方德妃那边给了什么好处。
“嘿呀,跑了个小子,真是……”李公公摇摇头,“咱们走吧?阿喜,你一个人能架得动吗?”
“不妨事,”阿喜憨笑,“玫儿姑娘很轻的。”
三人继续往荷院去。
荷院是虞词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位份提了两阶,但没有主屋的充媛高,所以一直都住在此处。
依棠觉对虞词的了解,这姑娘一定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挺随遇而安的。
只是……既然她在掖廷被针对了,后宫之中必然也有人在对付虞词。甚至非常有信心能压住虞词让她永无出头之日,才会打狗不看主人,不担心虞词会给自己婢女出头。
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老实说,她还挺惊讶虞词还好端端活着。
院子里很寂静,廊前载着小树,草地铺陈,还有矮矮的一溜花丛。
唔,环境还不错。
李公公拱手道,“咱家就不进去了?”
“公公请自便。您送我到这里,已是麻烦您了。”棠觉道谢,顺给他一颗碎银。
李公公摸了摸手里的银子,笑容更真诚了些。“姑娘好生歇息。”带着阿喜走了。
棠觉从门槛上站起,跺了跺有些麻的脚。
李公公未必没看出来她其实一点事儿没有,但这宫中,谁不是个人精呢?
棠觉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里采光还行,垂下的纱幔还算干净、新。各类器皿也摆放有致,整体朴素、大方。
是虞词那姑娘会喜欢的风格。
过得还不错么?
棠觉撩开里屋的纱幔,一宫装女子坐在窗前,轻扑罗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身后是一个红衣宫女,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看不清面目。
听到动静,宫装女子转过脸来。
棠觉愣住,是虞词……可又不是虞词。
她印象中的虞词没有这样冷漠、带着一点点锋利的眼神。
好在下一秒,看到是她,这样的眼神就瓦解了。
“玫儿……”虞词喃喃出声,带着不易觉察的委屈。她眼眶红了,泪珠子打转,还是原来在周府常有的模样。
棠觉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上前道:“给娘娘问安。”
“免礼免礼!”虞词提起裙裾起身,快步朝她过来。看到她身上的血迹,心疼坏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弄得一身伤?你……”
“婢子受苦了!”棠觉掩面哭,抢了她的台词把她噎了一下。“掖廷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呜呜呜!要不是娘娘捞我,我就要死了!”
虞词:“……”
她转头吩咐跪着的宫女:“你下去吧。去准备一下,该给的东西备好,拿给这位新来的女官。哦,还有药膏,她受伤了。”
“是……”那宫女匍匐下去,默默退下了。
“好啦,我还不知道你,又在假哭。”虞词看外人走了,亲昵地拉着棠觉坐在榻上。
棠觉还在探头,“那人谁?刚才为什么跪在这里?”
“犯了点小错。”虞词含混过去,“这宫里派来的人,怎么也比不上玫儿得我心。不说了,你终于回到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她倾身抱住棠觉,“你不知道,你不在,我有多怕……”
“不怕不怕。”棠觉拍拍她,“看来娘娘经历了很多事?”
“嗯……”虞词的目光有些晦暗起来,“后宫……的确不是轻易能活下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