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词抿了抿唇,神色很冷淡。“外边传得夸大其词了。圣上对妾平淡相待,妾说不上受宠。”
棠觉听了暗下摇头。
虞词说的是实话,可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是炫耀了。
看来,小姑娘虽然成长了一些,总归是有些仓促,有些拔苗助长的味道。段位还不够高呢。
那边苏充媛果然柳眉倒竖,“嗤,是,你最清高。”她抬起丹蔻鲜红的素手,“但是呢,再清高,该交待的油米柴盐也不能漏呀。”
虞词秉持着说少错少的原则,皱着眉沉默。棠觉听了心里却咯噔一下。
后宫的规矩,大多不成文,但有些是白纸黑字写在圣旨上的。比如这一条:若后宫妃嫔不达三十人,则各宫各院每月从内务府支取的明细直接上报中宫;若人数超过三十,则各院交给主院,由主院统一再交给中宫。延迟者罚俸。
荷院的主院是苏充媛,前几日确实应该交一次账簿。
但她们入宫还不到一个月,新人么,第一次可交可不交,若是主院仁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然而苏充媛显然是来找茬的。
虞词门都不出,抓不到错处,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怎么会放过。
虞词这边,她自己没想起来,是因为注意都在刚回来的棠觉身上;棠觉没想起来,是因为以前她是收账簿的那边儿,而且寄雪在的时候后宫空虚,拢共不到十位妃嫔,直接交到寄雪这儿,没有闹出院内不合的事儿;而漱梨没有想起来……
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漱梨。
漱梨一直待在院子的角落,众目睽睽下也不慌,微行一礼道:“婢子忘了,是婢子的错。”
“不中用的奴才。”苏充媛当着虞词的面唾道,又斜眼看过来,“但是呢,做主子的,该记着的事也得自己记着呀。”
“娘娘教训的是。”虞词伏低。
宫女搬来椅子,苏充媛就在院子里坐下了,仿佛她才是这别院的主子。
“今儿正好我也有空,特来指点你算账。”
“……不用劳烦娘娘。”
“不劳烦。”苏充媛笑道,“今儿天气不错,就在院子里写吧。把笔墨搬出来吧!”
虞词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各家的账簿其实是挺私密的东西,在这么多外人面前算账,等于把屋里的底细都摊出来给人看了。
尤其是虞词这边……圣上赏的很多好东西,有些念出来都让人眼热的,都是她们拿了口谕去内务府领的。领来还不是她自己用,是给棠觉的……
小小一个宝林的婢女用的比后宫很多主子都好——这要传出去,好不容易晦敛起来的虞词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漱梨看了看两人,没有动。
棠觉暗自冷笑,悄悄握住虞词袖子下的手。
虞词本来在为难,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一愣。
就听自家婢女出声道:“呀,婢子想起来了,账簿是交了的。”
虞词惊讶地扭头看她,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
棠觉仰起头,故意演出骄横的样子:“咱们院的簿子,我直接交到皇后娘娘那儿了。”
“你,你胡说什么!”苏充媛也是惊大于怒,“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棠觉观察着她的反应,“充媛娘娘若不信,可以去问皇后娘娘身边的促织姐姐。”
她这话是一石二鸟,不仅把事挡了回去,还确定了指使苏充媛来找茬的不是皇后。
至于后果——
苏充媛怒道:“你们这是不把本姬放在眼里?!”
棠觉用话本子里活不过第三回的眼神回道:“哼,宝林娘娘如今这般受宠,迟早是要自立门院的……”
虞词感到手里被捏了捏,几乎没做思考便道:“放肆!怎可如此说话!”
“婢子这话有什么错!平日您就总教训,说婢子乱嚼舌根,可婢子不觉自己有错!”
“你——!”
对面棠觉眨了下眼睛,虞词犹豫片刻,扬手对着她打去。
棠觉“啊”的一声倒飞出去三四尺远,趴在地上呜咽。
……她感觉这是她此生演技巅峰了。
满场安静。
众人看看棠觉倒下的距离,被镇住了。
虞词转身对苏充媛冷然道:“妹妹对下人管束不周,让娘娘见笑了。”
苏充媛张了张嘴,不甘道:“这等乱说话的婢女……”
虞词打断她:“一会儿定让她脱层皮!”
话都圆好了,这场茬是找不下去了。苏充媛悻悻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剩下的看没热闹可看,也都默默散了。
等院门一关,棠觉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抽泣两声。
虞词看向漱梨:“去取藤条来。今日本姬要好好抽抽她这张嘴。”
漱梨行礼退下,虞词道:“不是皇后指使她来的,那会是谁?”
“还能是谁。”棠觉戳了戳她的手臂,“别怕。”
虞词瞅着她半晌,笑,“我不怕。有你在呢……”
先前两人闹出的隔阂感,好像都消散了。
“进屋说吧。”
“嗯。”
两人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坐下,无言相对喝了口茶压压惊。
“你说簿子已经交给皇后,万一没有……”
“别担心,这事儿既然我说出来了,就有法子把它圆好了。”
“好吧。”虞词笑笑,“你总是比我有办法的。”
“您以后对上她这样的枪杆子,不妨圆滑一些。”
“哎——”虞词嘴上不情不愿,却还是笑着,不像之前那般翻脸。“知道啦——管家婆!”
到了晚上,烨帝依然来幸荷院别院。
进屋前,站在后头的棠觉比了个手势。烨帝了然,与虞词说了一小会儿话,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拐到屋旁旮旯,棠觉已站在暗处等着。
烨帝一看到棠觉就笑,“你的脸怎么了?”刚才照面他就想笑了,只见棠觉的两颊红肿,看起来像是被狠狠抽过。
棠觉翻了个白眼,一边忽然瘪下去,张嘴让他看:“鸽子蛋。”
烨帝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
“???朕该知道什么?”
棠觉嘶了一声,“我以为后宫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呢。”
“朕如果事事都清楚还要你干嘛?”烨帝无知得理直气壮,“朕就那么点暗卫、密探,散到朝中都不够用好吧。”
棠觉比了个明白,快速跟他讲了白日发生的事情。然后递上整理好的账簿,不多,薄薄一层尔。“这个,劳烦悄悄放在凌霜殿书房里。”
烨帝接过,收进袖子里。摇头道,“你说你,堂堂一个雪神教大佬,就把精力花在这些女人之间的争斗上?”
棠觉一愣,“呃……”
“朕正想跟你说了,掖廷那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玩得差不多了吧?偷过阿雪救命药的,被你剁了手;用冷水浇过阿雪的,被你砸破了头……朕也很痛快,但是……”
“但是格局太小了吗?”棠觉摇摇头,“你说得没错,是报复够了,也是时候捞起渔网看看了。”
“嗯?六局的事有眉目了?”
“是的。原先我怀疑尚食局有黑手,但经过多日调查,恐怕另有隐情。”
烨帝沉吟片刻,点头道:“需要朕行个方便吗?你现在的身份不好行动吧。”
“你想怎么方便?”
烨帝笑嘻嘻,“封个贵妃如何?”
棠觉回给他一个狞笑,“你想都不要想。”
“再过阵子,寻个契机,朕把你调到前朝来。待在后宫太浪费了,朕迟早要把这些女人都赶走的。”
棠觉皱眉,“你最好不要小看女人……”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什么,立刻转过脸去,隐于更深处。
烨帝回头,红衣宫女的脚步停在几丈外。他记得她……也是周宝林身边的宫女,叫漱梨。
听见了吗?还是……?烨帝眯起眼,在心里盘算是现在让棠觉把她解决掉,还是过几日再让她“意外去世”。
漱梨依然沉稳,她低垂着眼睫,微微躬身,仿佛没有发现烨帝眼中的杀意。“娘娘久候圣上,不知圣上因什么事耽搁,让婢子出来看看。”
烨帝点点头,向屋子走去。
“对了,”漱梨忽然转身,“圣上可看见玫儿么?”
烨帝连脚步都没顿,“玫儿是谁?”
“漱梨唐突了。”
漱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向烨帝刚才对着说话的旮旯探去。
没有人。
她敛睫沉思,手指扣在灰扑扑的墙砖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玫儿的声音。
她略惊,面上却丝毫不显。“刚才有只狸奴钻进去了。我怕一会儿夜半闹起来,吵到圣上和娘娘。”
对方面色不爽,“后宫的狸奴都是骟过的,你瞎操心什么?赶快过来,娘娘等咱们伺候呢。”
“嗯。”漱梨拍了拍手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