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主屋的虞词已经在梳头了。
漱梨的确好手艺，棠觉打着哈欠凑过去，看不需要自己，就想溜了。
虞词在镜子里瞧见她揣手的样子，笑道：“今日要给皇后娘娘问安，你是不打算跟着我去么？”
棠觉一激灵清醒不少，赶忙回去收拾自个儿。
堪堪赶上虞词出门，她嘴里还叼着个豆沙包。
虞词看着她就笑，“明明年纪比我大。”
已是初夏，早晨没那么冷了。日光来得早，薄薄地撒在树叶上，撒在细细的露水上。
一路走去，园子里还是欣荣的景象，并不因后宫换了主人、或是朝局变化而颓变。
后宫的物，最是无情。
棠觉没注意这些，她缩头缩脑走着，抓紧时间把豆沙包给啃了。
走到皇后所居的流萤殿门口，碰上了三三两两的妃嫔。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今日衣着也中规中矩，就是知道最近自家风头太盛，得夹紧尾巴做人。
但显然别人不会放过。
一位宫女伸手拦下她们，她身后的宫装少女笑吟吟地开口：“呀，这不是周姐姐么，气色可真不错。”帕子掩嘴咯咯地笑，“有人疼就是好。”
她声音清亮，周围的女子纷纷看了过来，有的猜疑，有的妒忌。
虞词眼角瞥了下自家侍女，棠觉她……她在张望流萤殿的梁柱。
按理说，皇后应住在主殿凌霜殿，不过烨帝放话了，不许动爱妻故居。
反正大事上妥协了，小事上计较这些，萧桐书等人意思意思让步了。
而后宫人也觉得那里不吉利，是以皇后沈清萤没有多话。
依旧住自己的流萤殿，只处理一些文书时，借用凌霜殿的书房。
虞词看得力侍女发呆，误会了意思，对那少女点点头：“乔才人在妾之上，这声姐姐可不敢当。才人娘娘肤若桃花，气质可亲，想必被疼爱更多。”
说完，径直推开那拦路宫女入殿去。
那宫女还想拉后面的棠觉，也不知怎的就被躲开了。
暗门的步法，下意识地就跟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棠觉还转头嫌弃：“大白天的，你别拉拉扯扯。”
拦路宫女：？？？
往里走，棠觉悄悄凑在虞词耳边：“你们刚才在聊啥？”
“？你刚才真的在发呆啊？”
“不然呢？”
“我以为你暗示我‘不要把对方放在眼里，直接走过去’……”
“……那这暗示也忒丰富了些。我回神就听你说‘被疼爱更多’，我还纳闷单纯小白莲如你你，怎么就开上车了。”
“？？？什么叫开车？”
“……没什么。”
两人唧唧咕咕到了殿内，两边椅子上已经坐了几位高位嫔妃，身后有低等嫔妃侍立。还有些空位，虞词没敢坐，也像她们那样，站到了后面。
还是末位，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自家侍女没回来的时候，她自己来过一次。
满堂是其他妃子说说笑笑，她被当成了空气。
大约那会儿，众人都觉得她待不久，活不长吧。
虞词觉得挺好的。
那些姑娘说话夹枪带棒的，虽说勉强能应付，但总归不舒服。
那位乔才人跟在后头进来了，杏眼生气地瞪了一下她们这边，却不过来撕扯。而是给众位姐妹问了好，凑在一堆聊了起来。眼神时不时飘过来。
虞词与棠觉对视一眼，“糟了。”
不同位份的，低等应先让着高等的进门；进门后，应先与高等妃子问好。
“……但若是这样，她仗着位份更高，就把咱们堵着了——她不在咱们身上讨着好，肯定不会让路的。”
“而且，反正，你恃宠而骄的名声……”
“都传遍了。洗不干净的。”
“是的，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
主仆俩同时自暴自弃。
过了一会儿，人陆续来齐了。正殿内好一番热闹景象，不带刀光剑影地你来我往，表面上看气氛高涨。
女官通传，皇后领着八个宫女从侧殿进来。
妃嫔们赶紧都站了起来，殿内慢慢安静下来。等皇后落座，莺莺燕燕拜下：“给——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沈清萤笑道：“免礼，赐座。”
众人坐好，沈清萤笑着对身边的头号女官促织道：“你看这些妹妹，我不来聊得好好的，我一来就不说话了。看来是跟我生分呢。”
右手边第一位的贤妃笑道：“规矩还是要有的。但妹妹们心里都想跟娘娘唠嗑呢。”
“不错，规矩最大。”另一位秦昭仪出声，眼光还若有若无地往虞词的方向来。
虞词把头埋得更低了。
沈清萤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那眼神，“哎，不用如此苛刻。前阵新来了很多妹妹，有些规矩都没记全呢，别吓着她们了。”
虞词偷看了一眼皇后，没想到会为她说话。
“若如此计较，我头一个找某人麻烦！”沈皇后促狭地指了指左手边的空位。
她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清萤想怎么找？”
众人扭头，一个雍容华贵、容色极艳的女子笑着走进来，端的是容光焕发，虞词甚至觉得满堂因她到来显得亮堂了许多。
除了皇后，所有人都赶紧再度站起：“德妃娘娘！”
沈皇后笑，点了点她：“你看你，来得这样迟，搞得大伙儿又得站起来一遍。”
“妾身该打，娘娘罚吧！”方德妃嘴上这么说，身上却无半点谦恐，从从容容落座了。
众人这才敢坐。
棠觉心里极不屑。方德妃，封号是个德字，可她嚣张的样儿哪里跟德搭得上边。寄雪还在的时候，她不过一个昭媛，行事就很张扬了。
好在寄雪气质出众，勉强能压得住。但沈皇后显然是压不住的，两人站在一块儿，谁都会觉得方德妃更像一国之后。
沈皇后她……真的半点怨言也无？
棠觉观察着沈皇后。
妃嫔例行问安，一板一眼。场子走过，沈皇后没有让她们退下，留着唠一唠。
那是高等妃嫔们的热闹和荣幸，跟末位无关。虞词正神游天际，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还是周妹妹最有福气，一入宫便独得恩宠。”说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沈皇后笑：“周妹妹怎么站在角落？快，上前来，赐座！让我好好看看。”
她又拍手道：“哎，看我这记性。圣上今早刚拟了道旨意，升你为才人。促织，去把圣旨、印鉴都拿出来。”
满堂的眼神顿时变得阴嗖嗖的。哪怕先前还有一两个善意的目光，也噗地灭了。
虞词冷汗流下来，僵着脸走出来接旨。
方德妃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却意外注意到她身后的侍女。
“你，出来。”
众人有些诧异，方德妃向来眼高于顶，别说皇后了，在圣上面前也肆意张扬；为何忽然对一个小侍女开了金口？
棠觉抬起眼，凉凉地与她对视。虞词担心地看着她。
方德妃的表情从疑惑到诧异，再到意味深长，最后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愉快，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是你。”
棠觉敛睫沉默。方德妃能认出她来，她并不惊讶。
“真有意思。”方德妃笑够了，对虞词也正视了三分。“才人妹妹既然升了位份，便搬出来住吧，本姬住处旁正好有个空院子。”
“谢德妃娘娘厚爱，但这与礼不合。”虞词拜谢，“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
“你倒是个谦直的。”方德妃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时不时笑出声。
虞词心乱如麻，后面那些高位妃嫔们都聊了什么，她没仔细听。等熬到沈皇后说感到乏了，放她们走，她草草告退，也不顾还有人想拉着她续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德妃娘娘……为何认识你。”虞词的声音有些沙哑。
“故人。”
“你进宫……是有目的的？”
“是。”
“……所以你来我身边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也是……”
“不错。”
虞词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咬着唇，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你自己也想进宫的啊。”身后的声音很轻，却很冷，冻得她心里一片冰凉。
棠觉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看到前面的姑娘背影微微颤抖，始终不肯回过头来，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愧疚。
但她也很烦。她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相反，还帮了她好几次。
棠觉叹气，从后面抱住她。
没有被推开，于是她把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轻说：“……以后我还是会保护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