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雨水颇多,黏黏糊糊地下,到处都很潮湿。
午后,棠觉卷起帘子,把窗边的纸墨收好,防止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
纱帘放下,看不清里屋。
漱梨从里面出来,对她摇摇头,意思是主子还没醒。
棠觉跟在她后头悄无声息地出来,两人站在檐下怔怔地看了会儿雨。
“主子到底怎么了?进见皇后娘娘回来就闷闷不乐。”
“你很关心?”
“她是主子。”
“你是细作。”
漱梨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皱眉道:“那是以前。”
棠觉不屑地瞥她一眼,“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还会信你?把你当自己人?”
漱梨沉默,看不出情绪有多波动。她转身回房拿了把油纸伞,踩着水花儿出门去了。
棠觉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做,打算小睡片刻。
忽而听见远远传来雨水打在伞面的声音,以为是漱梨忘了东西回来拿,抬头却见门边儿露出小侍监的半个脑袋。
是阿喜,棠觉微讶,过去打招呼。
“姑娘,哪里说话方便?”阿喜和气地笑笑。
棠觉知他是有要事了,领着他回自己屋里,又把窗户打开。
“莞南治水不利,内乱四起,圣上要借此对派去那边的人动手了。虽说师出有名,但恐那些人违抗皇命,一不做二不休带军队反了。圣上想向姑娘借点人手。”阿喜背对窗户,悄悄传话。
棠觉啧了一声,“那么这事得尽快。有什么办法能出宫?”
阿喜想了想,“姑娘拿我的腰牌,即刻动身吧!理由就说……”
“不行,”棠觉蹙眉,“现在还不能暴露你。”
“啊?姑娘的意思是?”
“不错,方德妃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萧桐书很快也会知道。你回去一定要报告圣上!”
阿喜也知此事重大,点头道:“好。”
又道:“那这样吧,一会儿有一车废料要运出宫去,您可以藏进去。明日一早,您再搭官窑的车进来?”
“出宫容易进宫难,回来我自己想办法。”
两人话不多说,分头出门去。
棠觉瞅着阴沉沉的天空,心里乱得很。
按照阿喜的指示,她很快找到净物仓的那辆准备运出去的废料车。
里头堆满了做废了的丝绸,打碎的各种器物。现在也不是嫌脏的时候,棠觉裹紧蓑衣,跳进车里,钻到丝绸堆下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人声、马蹄声,车里运动起来。
出宫容易,守卫随意翻动一下车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贵重物品就成。
很快,马车便驶出宫门。
棠觉撩开布匹,找准机会悄悄地溜下马车。
一路疾行回到久违的金薤琅,把林老板等人吓了一大跳。
棠觉喘着粗气,来不及喝口水:“三六!速速召集在帝都的暗影。”
三六迟疑,“门主很急吗?现在不能放信号烟花了。”
“为什么?!”
“最近京畿卫严查武林人士,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烟花一放,京畿卫怕是立刻赶到。”
“草!!!”棠觉气得鼻子都歪了,“能发动的都发动一下,尽快,尽快!”
当天晚上,暗影差不多到齐。
棠觉亮出暗门令牌,安排暗影整队出发,城门外待命,等烨帝安排的传旨侍监一出城就跟上。
事情安排妥当,棠觉摊在椅子里,头疼地揉眉头。
一盏热茶端到她面前,修长苍白的指节衬着青花。棠觉抬头,是唯一留下的暗影五七。
她接过,啜饮几口,觉得好多了。“谢谢。”
“门主客气。”五七顿了顿,“门主把所有兄弟都洒出去了,帝都这边会不会照应不了?”
暗门的规矩是听命行事,不得有异议。
但棠觉是愿意跟属下解释的。
“我在宫中,自有一套规矩,用不上你们;你们留在帝都反而危险,三六不是说,最近严查么?”
棠觉喝完热茶,准备回宫去。
临行前,想了想又问:“最近江湖上还有什么事么?”
“唔,”五七想了想,一件件列出来:“听闻武林盟与官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一是因着流民增多,洪水淹了商道等等;二是生意都被几家世家大族收进囊中,分不到几口汤喝。”
“武林盟现下分成两派,一派看不惯那些巨蠹所为,想来点硬的;一派认为民不与官斗,想再与贵人们商量商量……”
“北域,我们的反抗军原本快坚持不下去了,不知为何神教忽然撤兵,司徒夜叶来信说,他们还待观察观察。”
棠觉心里有一个不祥的预感,“女人的直觉告诉我……”
五七诧异地看看她的胸,“……女人?”
“闭嘴!!”
“好的门主。”
“瞎看哪里啊!!”
“没有的,门主。”
“……总之,我想,君越应是知道我来南烨了。”
五七神色一苦,“是场硬战……”
“别担心。”棠觉拍拍他的手,轻轻地笑了笑。“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小事,所以忘了告诉您。”
“?”
“听说,只是听说。西域的明王前阵子潜伏帝都,被内奸查出、暗杀,死在护城河边。”
“哦?”棠觉微讶,“我们的人去看过么?”
“看过,的确是西域人的模样,手指上是明王的扳指,跟江湖流传的图样一样,应该就是了。”
棠觉沉默不语。良久,“天下要大乱。”
说完,她推开五七递过的伞,拢紧了蓑衣,走进黑夜的风雨中去。
有点冷。
这冷意让她想起西域大雪中遇到的那位年轻人。
明王死了,西域会彻底乱起来。他会何去何从呢……啊,刚才应该让五七再去查查他的身份,看看在帮派里是什么地位的。又忘了。
江湖中事现下到底离得远,她很快把这些抛到脑后。
穿街走巷,最后,她站在一面高大的宫墙面前。
看时辰,最近的一班巡逻的卫兵刚刚走过,正与另一队交接。
光滑的宫墙实在不好爬,可是总比明早费劲巴拉躲窑车好。
出宫容易进宫难啊,他们能想到躲在马车里混进来,其他刺客啊什么的想不到么?守卫肯定极其严格,仔细检查、防范,混进来的可能性太小了。
所以,最佳方案就是趁着夜色爬进去!
棠觉后退几步,掂了掂手里刚从哪户民居顺来的晾衣的竹竿。
疾跑,冲刺!
提气跳起,轻功踩在墙面上!
踩出几步,但墙面太滑,身子开始下落。
棠觉咬牙,身子一拧,头朝下借力竹竿的支撑,再度把自己送上去。
最后几根手指堪堪扒住墙头的瓦片,受力不住,眼看又要往下掉!
棠觉一吸气,使出全身的力气送上另一只手,翻了过去。
落地,脚踝发出轻微的声响,钻心的剧痛传来。
但此地不宜久留,换完班的巡逻卫兵马上要过来了。
棠觉几乎是单脚跳着走的。
手脱臼了,脚不会骨折了吧……她痛苦地想。
认了认方向,不远处好像是太医府和药司。心想就这么回去虞词恐怕又要多想,不如先把自己收拾清楚再说。
当差的女医仔细看过她的伤处,道:“姑娘这是怎么伤的?手上好处理,脚上却有些麻烦。你且稍等,有味药放在隔壁,我去拿。”
也许她来之前女医在整理,地上、桌上乱糟糟地放着许多盛药材的篾子和抽屉,整个屋子都是浓重的药香。
她百无聊赖地环视,再看桌面,她面前的篾子下压着一本簿子,上面有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抽出来,一页页翻看。
女医拿着药盅进来,看了看簿子,笑道:“这是掖廷取药的记录。”
“取用量真大啊。”棠觉随口说道。
“掖廷人多嘛。”女医边说边给她揉手。
“你们不细问他们取这些药都是做什么吗?”
“只要不是什么奇药、毒药,都不妨事的。”
“唔……也是……啊!!”
女医和善地笑道,“好了。”拍拍趁她不备忽然给正回去的胳膊。
棠觉一阵后怕,“您不会对我的脚也来这么一出……”
“你的脚腕肿这么老大,除了关节错位,恐怕骨头都裂了,得敷药慢慢治。你到底是怎么摔成这样的呢?”
棠觉并不答话,女医也不再追问,毕竟后宫嘛,总有些难言之隐。在宫中做事,就要少问少说。这女医性子活泼,只是嘴上唠唠,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一瘸一拐地蹦出太医府,棠觉身心舒畅。
掖廷六局……那事已眉目清晰了。
一只脚完全不能使力,虽说女医送了根棍子让她撑着,走得还是很慢。
不过她也不急,心里了却了两件正事,现下正好有空余细细琢磨跟虞词之间的嫌隙。
迎面走来三个人,提着灯笼。她心里有事琢磨,便往旁边避让,没仔细看。
为首的那人却停在她身前不动了。
棠觉抬头,小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背部撞在宫墙上。
那人举高灯笼照了照她,矜骄道:“果然是你。”
棠觉在心里嘶了一声,路也忒窄了,居然在这儿遇上了歆王,段戍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