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觉没有失忆,自然记得自己当初在春选上怎么诓骗人家的。
但是对于这事儿她毫无心理负担,四平八稳地躬身道:“见过歆王爷。”
段戍楠调笑:“你不是落选了吗?”
“我家女郎幸蒙圣恩,得以入宫。婢子沾了她的福气。”
“哼……”段戍楠看出她想拿车轱辘话圆过去,偏不让她如意,“你当初竟敢欺骗本王,该当何罪!”
棠觉心说那怎么能叫骗呢,哄傻子的事儿,不算骗。腹诽归腹诽,面上恭敬道:“全听您的。”
段戍楠顿感无趣,萍水相逢,他也犯不着逮着一陌生小姑娘欺负。
何况她似乎带伤,便道:“你这怎么伤到了?天黑路滑又下雨,本王发发善心,送你一程。”支使身边一个随从把她背了起来。
饶是棠觉实在看不太起这个废材王爷,还是打心眼里感谢他。
算了,以后就不在心里骂他废材了。其实歆王人确实好,奈何生在这样一个时候,是身不由己。
先帝本就血脉单薄,经过几次争权,段鸣坐上皇位时仅剩两个弟弟,三个姊妹。其中歆王段戍楠和洹锦公主是他同母的弟妹,感情最为深厚。
段鸣自己从权臣手里夺政已是不易,更别提分权给弟弟了。故而,哪怕段戍楠锦绣才华,也没有施展的地方。
棠觉先前之所以看不起他,是因为寄雪……寄雪当皇后的时候,尽心尽力帮助段鸣,夫妻携手同行;段戍楠这个亲弟弟却无甚作为,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
尽管道理都懂,棠觉还是有些偏见。
如果是她,哪里甘心做个闲散王爷,肯定偷偷搞事情了……
她悄悄瞅着侧前方歆王那张小白脸,又回头望了望刚才他们过来的方向。
“宫门落锁了,王爷今晚回不去吧。”
“是,刚才正要去偏殿歇息。”歆王笑笑,挺有亲和力的。
棠觉估计是别人都不怎么尊敬他,没养成摆架子的习惯。
他继续道:“今晚皇兄拉我手谈,兴之所至,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那您送完我,也别去偏殿了,怪远的。直接回圣上的寝殿吧?”
“唔,我是这么打算……”歆王回头瞥她一眼,“你这丫头,言谈很是大胆随意啊。”
“并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婢子对谁说话都这德行。”棠觉式想法: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歆王笑着摇摇头。
“宫中到底比不得寻常人家,你最好还是小心些。”
“多谢王爷。”
太医府到后宫的距离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歆王作为外男,妃子住的地方去不得,在附近把她放下了。
“你这脚……”
“王爷送我到这里已是帮了大忙,我家才人的院子不远,我蹦回去就是了。”棠觉真心实意地躬身告别。
蹦出去老远,要转弯儿的时候回头一看,歆王和两个随从还在原地看着。
看她回头,他笑着挥了挥手。
“像个憨憨。”棠觉嘟囔。
蹦到荷院门口,棠觉有点慌。
自己消失了这么大半天……该怎么糊弄虞词呢?
还有这伤,该怎么解释?
万万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虞词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提着一只灯,隔雨相望冷,昏黄的光晕着一小块地方,显得惨淡。
金丝滚边的宫装,珠钗未解,板正的打扮。漱梨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
棠觉一向不习惯她正装,总觉得变得有点陌生。
三人无言相对。
良久,虞词开口:“本姬原想让漱梨四处打听,又担心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暴露了。”
棠觉低声应道:“娘娘有心。”
烛火跳动,虞词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明灭。隔着沉沉的夜色与雨水,她看不清。
虞词默了默,“你到底跟本姬不是一路人。”
“是。”
虞词转身回屋。她的声音被雨打湿,显得有些缥缈。
“本姬这里庙小。你伤好以后,另寻个去处吧。”
“多谢娘娘。”棠觉长叹,到底还是结束了,这个缘分。
雨夜悠长,有人黯然神伤,有人操心劳神。
歆王不知道,今晚他来庆麟殿对弈之前,烨帝下了急诏,命侍监主管王公公赶在宫门落锁前携圣旨去往奉池城外,有要事。
王公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让他办的事跟莞南有关,旁有宫中侍卫督促,一路给送到城外,没有机会通风报信。
到了城外,被暗门人逮了个正着,直接押上路不提。
烨帝下了一晚上的棋,掩饰自己的忧虑。
等歆王走了,自个儿暗卫进来通报一切顺利,他才长出一口浊气。
一边沉思,一边捡着棋子。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加入进来。
“皇兄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烨帝抬头,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路上遇到个瘸脚的宫女,做好事把她送回去了。来去实在麻烦,今夜干脆借皇兄寝殿歇歇,不知皇兄允不允?”歆王调笑。
“你啊……”烨帝摇摇头,命下人再拿一席衾被。这边继续说道:“这种事少做为好,这么多年了,借此赖上你的女子还少么?”
棋子收拾完,两人对坐饮茶。
歆王:“那宫女挺特别的,非那等俗女。”
“哦?”烨帝上下打量,促狭道:“唔……阿戍也到年纪了,该娶妻了。不知那宫女是哪个院子的,为兄做主把她送给你可好?”
歆王脸都红了,“皇兄莫开顽笑!”又叹:“弟弟我长到如今年纪,还没做成什么正事。局势未稳,没有那个心思。”
烨帝听了微微蹙眉,并不接话。
烨帝听了微微蹙眉,并不接话。
歆王心里便有些低落。
每当他提到关于参政的想法,明示被驳回,暗示烨帝就装作没听明白。在这方面,烨帝防他防得极严,以致于到现在还无所事事,在外落了个无能的名声。
两兄弟虽然像小时候一样同塌而眠,一晚上气氛却很不愉快。
白日,烨帝与大臣们商议要事时若有所思,论述的人看圣上在走神,无奈停了下来。
萧桐书微哂,旁边礼部尚书赶忙提醒道:“圣上?圣上?”
烨帝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说到哪里了?”
“……是说邶国使节不日将抵奉池,应着哪位宗亲前去迎接?”
“邶国……哼。”烨帝鼻孔里出气,“区区狄夷也好称国。对方派的谁?”
报告的鸿胪寺卿擦汗,“据说……是位骠骑将军,姓周。”
“你们鸿胪寺随便派个人接待一下得了!”
礼部的二位对视一眼,一起擦汗:“这……与礼不合……”
枢密使沈儒插话道:“不若,让歆王爷去。”
“王爷接将军,狄夷他配吗?”烨帝口气极自大,“实在要宗亲,让洹锦去!”
“圣上!公主她,她还没嫁人……”
“没嫁人怎么的,公主是那等寻常人家女子么?抛头露面怎么了?!别说让她去接什么劳什子将军,让她收十个八个将军当面首,朕这个做兄长的也准了!”
躺着中了一箭的洹锦公主收到传诏愣了半晌,然后头疼地扶额。
皇兄不为人道的深意她是看得懂……但是……太乱来了!
而且阿戍王兄要知道皇兄宁愿让她一个公主做事,也不让他碰这些……怕是要心生怨怼了。
这么想着,匆匆前往邶国来使下榻的驿馆。
于是,出现在周亦旸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忧心忡忡的美貌公主。
她年纪不大,着一身镶银边浅粉错襟襦裙,走过来的时候好像带着柔和的光跟随。嫩得掐出水的小脸儿上是一双灵动含情的眼睛,里头似乎有千言万语。
只是愁眉轻锁,更添一种忧郁的气质。
周亦旸习惯性架在刀柄上的拇指忍不住动了动,竟生出想要为她抚平眉头的念想。他赶紧定了定神,行了一个雪域的鞠躬礼。
“见过公主。”
洹锦还礼道:“将军客气。”
她对周亦旸笑了笑,顾盼含羞带怯。面前这位邶国男子沉稳干练,与她见过的那些奉池纨绔们截然不同。
刚才一进庭院,他倚着树,双手环胸,闲看枝头,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的衣着发式与南方盛烨风俗有异,短衫皮靴,墨绿额带,长发以细绳简单束起,像个北方浪人。几缕发丝垂下,令他年轻的面容多了一分落拓。
没有想到,邶国的骠骑将军竟这样年轻。在南烨,能坐上他这高位的都是老将呢。洹锦暗暗警惕,邶国任人唯才,不拘资历这点应跟皇兄提一提。
“此处不是待客的地方,还请将军随我去往前厅吧?”
洹锦在前引路,捡着话闲聊:“将军方才在庭院里看什么呢?”
“看绿叶。北域,冬日漫长,新叶难见。”
洹锦偏头冲他笑笑,“帝都还有其他春末景致,如若将军喜欢,这几日我着人带将军好好逛逛。”
“多谢公主。”那笑靥差点又晃了眼,他低下头去。
到得前厅,已有鸿胪寺几位行官并邶国使团成员,沏了茶,气氛还算融融。
其中一位邶国来使坐在主位,见二人来了,眸光流转,默默让开了位子。
洹锦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两眼,只是对方确实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
众人闲聊片刻,定下了这几日的行程。
洹锦盘算了一下,两日后在宫中设宴招待,虽说仓促了些,但有贤惠能干的皇后娘娘在,应当不成问题。
便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