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得了差事,自个儿还闲着在家的段戍楠得到消息坐不住了,当即进宫要面圣。
烨帝不在御书房,也不在庆麟殿。一问,侍监说去皇后那儿了,边说边挤眉弄眼。
段戍楠看这侍监眼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想拉王公公问,结果王公公也不在,据说前两天夜里突然就出宫去办差事去了。
他挠挠头,没法,差人去中宫传话。
心里有事闲不住,御书房有很多机要,为避嫌他也不好翻看,于是走出去透透气。
没走多远,居然见到皇后带着人远远走过。
段戍楠越发摸不着头脑,皇后不在流萤殿,皇兄在那儿做什么?
他想了想,过去先跟皇后行了个礼:“皇嫂安好。”
沈清萤面沉如水,看到是他,勉强端起端庄的微笑:“歆王爷可有什么事?”
段戍楠正欲开口,去传话的侍监回来了,拱手笑道:“圣上请歆王爷过去。哟,皇后娘娘也在呢,正好,顺路。”
沈清萤扭头便走。段戍楠看出她心情极差,摸摸鼻子,跟在了后头。
这个皇嫂……并非后宫中最亮眼的女人。能登上皇后之位,全是情势所需。段戍楠面上恭敬,心里其实一直不很当回事儿。
唯一能让他真心实意叫一声皇嫂的,只有已逝的文德皇后。人漂亮,性情又豪爽大方,比那些内心戏多又不形于色,就算形于色也要端着仪态的女人高到不知哪里去。
完了,他又想念文德皇嫂当年带他在京郊烤的野猪排了……
就这么一路流着口水到了流萤殿,里头隐隐传来舞乐之声。
段戍楠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会吧……他抬头看看天,这还是白天呢。
进去一看,四周是鼓乐吹笙的乐师,和端着果盘小食的粉面内侍;中间美人仅着薄纱,翩翩起舞,婀娜妖娆的身段和半透出的胴、体,引人遐想……
烨帝半瘫在卧榻上,一手搂着一个美貌的少女,仔细看似乎是前阵子从民间带回来的。端庄娴雅欠奉,活泼矫作的花样倒是很足。偎依娇笑,一边喂酒,一边手上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两人进来的这当口,烨帝的裤头都快解开了,就差当众缠绵了。
这架势,哪是一国之君的后宫,分明就是勾栏风月之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段戍楠脑袋上青筋暴突,握紧了拳头。
沈清萤心里也压着火气,但毕竟身份教养在这里;只是示意停了奏乐,驱散舞女,板着张脸到烨帝跟前敷衍地行了一礼——反正他也不在乎什么礼数。
“圣上,歆王爷来了。”
“哦,来得正好。”烨帝满不在乎地回道,还在跟少女狎、昵。“阿戍啊,之前皇兄还说送你个美人儿……你看看她们,看上哪个就带回去吧!……嗝儿。”
“圣上!”段戍楠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您是一国之君!白日不勤政务,怎可在此荒淫享乐!”
“政务……呵呵,哪有政务需要朕来勤的。”烨帝醉醺醺地推开少女,让她们退下。
段戍楠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那是你争不过!如若是我做皇帝……”
啪。
一个杯子摔在地上。
所有人吓得跪伏在地,殿内霎时一片寂静。
烨帝阴鸷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段戍楠还硬着脖子站在那儿,眼神却下意识躲开了。
烨帝大笑,眼神凶厉地点了点他:“来人,今日起将歆王押禁在王府。”
等兄弟二人都走了,沈清萤瘫坐在地上。她的侍女连忙扶起她,她怔楞半晌,捂着胸口流下了眼泪。
她忽然想起什么,“促织……促织呢!还有泠蚁?!”
“促织、孟蝉、青蚨和泠蚁四位姐姐今日各有差事,我帮您去叫叫?”
沈清萤摇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侍女不明所以,突然,一群宫廷侍卫哐哐跑进来,不由分说拽起刚才在场的宫女、侍监往外拖去,包括刚才还在烨帝怀里的少女。
侍女明白过来,凄厉地叫道“娘娘!”便被侍卫捂住嘴拖走。
沈清萤蹒跚地走回内殿。
倒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渗进上好的锦被里,不见踪迹。
饶是杀光了在场的下人,歆王被圈禁到底是事实的结果。
洹锦忙得晕头转向,一收到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回事啊……王兄又跑去找圣上要差事了吗?可是以前也有过几次都没事,这次怎么就触怒圣上了呢?”洹锦一边往宫里赶,一边焦急地询问身边的女幕僚。
但大家都没有详细的情报,洹锦只能硬着头皮去见烨帝。
“来求情的?”她还没开口,烨帝就先发制人。
洹锦定了定神,道:“臣妹以为……王兄他虽然行事鲁莽急躁,本性是不坏的……他,他也是想为圣上分忧……”
“分忧?”烨帝诡异地笑笑,“是啊,他确实很想分忧。”
他倒了杯茶喝下。那会儿的酒劲还没下去呢。
“坐。”
洹锦以为事情有转机了,松口气,在书案前坐下。
“洹锦啊……”烨帝悠悠道,“阿戍他如果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洹锦心有所动,愣愣地看过去。
烨帝不看她,继续道:“听说要在宫中设宴招待邶国来使,你都准备好了?”
“臣妹自当尽力……”
“嗯。多去请教皇后,朕都让她上位了,她不能不做事,你说对吧。有什么烦的累的都推给她去。”
洹锦心里微沉,“臣妹知道了。臣妹……告退。”
“去吧。”
洹锦走后,烨帝长叹一口气,头疼地捏了捏鼻子。
今夜月亮颇圆,可惜被乌云遮遮掩掩。稍晚恐怕又是一场雨。烨帝走到窗边望了半晌,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阿雪,我有点累了。自你走后,再无人可以共话巴山夜雨。
烨帝把自个儿越想越心塞,忽然想到宫中还有一个算是同党的人,当即决定去荷院走一趟。
进得院内,一眼就看到要找的人抱臂倚在檐下。
烨帝颇觉有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你在干嘛?”
棠觉缓缓睁开眼,“让一让,别挡着我,”她指了指头顶,“晒月亮。”
烨帝转头望了望天空,无声地乐起来。
“你笑什么。”
“何不摆一把躺椅,这样更舒服?”
棠觉郁闷道:“坐久了,站一站。”
“嚯,这么闲,看来周才人是真疼你,别个宫人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棠觉愈加郁卒,“大哥,你看看我的脚,我是自己想闲着的吗?”
烨帝这才看见她包成一团的脚,笑得越发开心。
“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你受伤?”
“自己搞的啊……还不是那天帮你办事?”
“好吧。回头让阿喜给你送点秘药,好得快些。”
“还是别了。”棠觉叹气,指了指屋里。“好了她就要赶我走了。”
例行问安那事烨帝是知道的,想了想,神色严肃起来:“你什么打算?”
“我再争取一下……如果她真的要我走,我想办法去皇后那边,或者德妃……”棠觉顿了顿,“这二位身边插人,是你最需要的吧?”
“去流萤殿吧。”
“好。”棠觉点点头,斜睨他一眼,“只要别不小心把我砍了就成。”
烨帝知道她已经知道了白日发生的事,忍不住叹气。
棠觉拍拍他的肩,“行了,既然决定这么做……”
刚说到一半,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棠觉闪电般收回手,转头看过去。
虞词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逆光,只看清她半边的面庞。
“咦,圣上什么时候来的?”她温声道,“玫儿也不出声,真是失礼了。”
“刚到。”“正要喊您呢。”两人同时道,尴尬地互看一眼。
虞词掩嘴一笑,“圣上快进来吧。”
棠觉感觉不对,低声对烨帝道:“哄着她点儿。”
烨帝表情裂开了一瞬,他最讨厌哄女人……除了阿雪。
一夜温存不提,第二日送走烨帝,虞词沉下脸来。
她在铜镜前坐下,在脸上拍涂花露杏仁油等护肤的东西,任漱梨为她绾发。棠觉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因脚伤,她能干的活也不多,稍微收拾一番内务,缩在墙边往外溜。
“后宫中常有宫女妄图狐媚圣上,图一夜承欢,飞上枝头变凤凰。”
棠觉停在原地不敢动了。
虞词这话像在自言自语,她却不敢真当成是自言自语。
漱梨看看她,又看看虞词,见没有让自己避嫌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手下动作没停。
“若是真有这个命呢,也不错,顶多姐妹日后不好相见。”虞词顿了顿,“若是圣上看不上,落在主子手里……”
她微微偏头,用余光看棠觉,“玫儿觉得本姬是什么样的主子?”
棠觉沉默不语。
她觉得有点冷,心里又有点空。
现在的虞词让她觉得很陌生。一个月前,那个受点委屈就躲起来哭的小姑娘,已然完全消失了……
人事易变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只是遗憾。
她迅速收拾好弥漫的情绪,冷静道:“婢子伤好得快,今日便与娘娘辞了。娘娘……日后多保重。”
她深施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虞词抿紧了唇。
良久,道:“你也出去吧。看看她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帮帮忙。”
“可是……娘娘,头发才梳了一半?”
“不妨事。咱们最不缺的,就是时辰。”
“是。”漱梨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空无一人,虞词猛地抓住桌上的钗环,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
钗环尖锐处划破了手心,有血渗出来。
疼到极了她才松开手,东西滚落一桌,里面有当初春选时玫儿给她的……
她跑进内室,把自己埋在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