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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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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池分东西两市,东市大部分是官.员和商人的宅邸、高雅的玩乐场所、书市、钱庄票号、寺庙公园等等;西市则大部分是平民的住宅,与小作坊、小商铺、小摊贩、勾栏瓦肆穿插分布,更为热闹拥挤。

金薤琅处在东市边缘,与西市极近。跨过帝都最中心的、宽阔的跑马大道,棠觉便踏进西市范围。

越往里走,行人和小摊儿越多。路边有卖小吃的、茶摊、耍杂戏的、算命的……有散心游玩的,也有急匆匆赶去上工的,熙熙攘攘。偶尔有一两架富丽的马车驶过,是东市人家的家眷来图新鲜。

棠觉买了份钵仔糕,边吃边逛。看到一家露天的说书摊子,挑了一个最外缘的桌子坐下。

摊子很大,旁边还有别的小摊在叫卖,靠外些就听不分明。不过棠觉不甚在意,一心几用。

暗门主司暗.杀、刑.侦和情报。隐于市井,通过观察和打听来获取、交换信息,是暗门杀手的基础功课之一。

她一边算着往来贫民、乞丐的比例,留心附近小摊的物价,一边将评书的内容听了个大概:说的是前朝的一则帝后轶事,名曰《龙凤散》。不过她知道这其实是发生在本朝的事,就是当今皇上和寄雪的故事。只不过为了避讳,套上前朝的壳子来说。

有个著名的话本《狸猫换太子》就是类似的例子,文人对当朝的黑暗现状极为不满,又不敢明着搞事情,借古讽今,抒发自己的愤懑之情。然而后来故事比史实还火,导致后人纷纷信以为真。其实故事里的那位反派皇后,在真实的历史中是个贤明能干的女人,史家赞“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话回此头。说书人讲到故事里的皇后因种种误会、陷害,被皇帝亲手赐死,两人在长生殿诀别,潸然叹惋,十分动情。引得台下众人也纷纷拭泪。

寄雪当皇后那几年,称得上是为南烨操碎了心。三年变.法除了要打压左相一派世家、贵族的权势,更主张改善民.生,力拓寒门的出路。不管她在宫中受到怎样的诬赖,她在百姓中的名声是极好的。百姓又不瞎,谁是亲政爱民,谁是窃国之贼,他们心中有数。

像这样的市井评书,无疑是寒门文士们在暗暗表达对先皇后的痛惜和爱戴。

一场结束,大伙儿鼓掌:“好!说得好。”棠觉吃掉最后一口钵仔糕,舔了舔荷叶碗底。

“嘭!”一声巨响,众人纷纷扭头寻声,见隔壁的赌.坊倒飞出一个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走出三四个打手,骂骂咧咧道:“什么废.物东西,没钱还敢来赌?!找死!”

那人边吐血边大喊,“我有钱!有钱!是王家那小畜.生……占我家财,骗我来赌,还出千!他出千!!”

棠觉仔细看了看,发觉那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当初皇帝这一派系的一个小官。她冷笑,并没有上前帮扶的想法。

“还敢嘴硬?!”打手们凶神恶煞,继续对着他拳打脚踢,惊得看戏的路人都不由倒退几步。

没几下,那人不动弹了。

打手们冲他吐了几口浓痰,转身回去。因棠觉离得近些,听到其中一个嘀咕:“穷鬼还讹上了……人王尚书的公子,还贪你那点儿棺材钱……”

王尚书啊……如果是吏部的那位王尚书,那这赌.坊就有意思了。

棠觉结了账,打算去赌.坊转转。路过倒地的那个人,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虽说变.法失败后皇帝一派频频受到打压,但是能被骗到赌.坊来赌、甚至把身家都压上的,不是蠢就是原本品行就不端,活几把该。

赌.坊挺宽敞,装潢很新,华丽得像暴发户。人很多,热火朝天的。他们摩肩接踵,层层叠叠围在一张张赌.桌旁,配上狂热扭曲的神情,让棠觉想起壁画上那些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吸食香火的恶鬼……

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除了赌.坊的伙计,上前作揖道:“小娘子有何指教?”这人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到棠觉那件珍品兔裘,眼睛都亮了。

棠觉装作天真单纯的样子,歪头道:“常听爹爹谈起,却不知这里到底怎么玩儿?小哥儿能带奴家转转么?”

伙计眉开眼笑地搓手,“没问题,没问题,您随我来。”转身给管事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有肥羊上门。

随后径直把棠觉引进最里面、最高级的一间包厢。

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最上座歪歪斜斜坐着位油面的公子哥,那身打扮,那个神情,就差没把“纨绔子弟”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棠觉见过他,果然是她认识的那位王尚书,的儿子。

王尚书是左相萧桐书一派的人,这间赌.坊,怕不是跟他们关系颇深啊。棠觉乐得眯了眯眼,面上却还是一副好奇、又害怕的样子。

门关上,场面比外头安静了许多,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声。其他人围坐着,有的是王公子的狐朋狗友,棠觉猜测应是帮衬引人入局、出千望风的同伙;有的则是赌红了眼的“羊牯”(被引入局的受骗者)。

“小娘子莫怕!外头什么人都有,怕碍了小娘子的眼。还是里面清净些。请!”伙计笑道。

那位王公子看到进来了位女子,不免多看两眼。

但觉姿色平平,只一双眼睛生得清澈,便很快打消了兴趣。不耐烦地对坐在对面的人道:“快点!磨磨唧唧的。”

棠觉一看,桌子中间摆着一个棋局,局分十二道,中间是一方形框,刻着水纹。棋局上的玉牌有的卧放,有的立起。棠觉没玩过此类游戏,不过没吃过猪肉至少看过猪跑,知道这是“六博”。

此时棋面上只剩一个立着的黑牌,应是王公子对家的“枭”;而那人手里的筹已所剩无几。他喘着粗气,双眼通红,两手握拳,像是随时会暴起砸翻这个棋盘。

然而最终还是狠狠扔出了自己的博箸,痛苦地闭上眼睛。

王公子轻蔑一笑,也扔出博箸。荷官唱道:“王公子吃一枭!得筹二根!王公子胜!”

众人鼓掌大笑,恭维王公子的、出声也想下场的不提。而失败的那人像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茫然被赌.场的除将(散局后负责讲数、善后的人)拖走,等待他的是祖宅易主还是卖儿卖女,就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了。

棠觉暗自摇头。十赌九诈啊……何况是后.台这么硬的赌.坊。

“哎!那边那个,谁家的小丫头?”王公子春风得意,斜眼点了棠觉。

“回公子话,小娘子一个人来的。”伙计冲王公子挤了挤眼。

“哦……来都来了,上桌玩儿两局?”

“不,不了……”棠觉装作被吓到,“我不会玩这些……”

“什么都不会吗?六博、牌九、马吊……总会一样吧?”

旁边人起哄,“没事儿,哥哥们教你!”说着把棠觉推上桌,有一个不老实的还不露痕迹地揩了一小把油。

“掷骰子总会吧?”王公子对荷官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上来就宰。

赌.坊一般有这样的规律:若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可让其先小赢几局,待他尝到了甜头,再让他输多赢少,直到赔本。这时候往往就脱身不得了,心想怎么也要把本赢回来不是?就这么一头栽进去,越赌越输,越输越赌。

但这也得看人下碟。

像面前这个女子,还是个胆子小的女子,能看出来没有多少好胜心,一旦输钱就会被吓跑,没意思得很。还钓个屁的鱼啊……不如就宰一次。

何况她进来的时机不对,正好遇上前一个输得精光的模样,恐怕现在就在打退堂鼓了。那位伙计目光短浅了些,只知道看到有钱的就往里拉,修为不够啊……

王公子熟练地甩起骰盅,几个骰子噼里啪啦地响。他邪魅一笑,啪地往桌子上一盖。“小娘子第一次玩,让让你,你先猜。”

“猜什么呀……”

旁人解释:“猜大小啊,里头有三个骰子,最小是三,最大是十八。三到十为小,十一到十八为大。”

“那,那我……”棠觉犹豫着,摸出一粒碎银,轻轻拍在桌子上。“赌.小好啦……”一股气劲顺着桌面行至骰盅下,把其中一枚骰子悄无声息地翻了个个儿。

王公子刚才已经透过骰盅的机关偷看了里面的数,闻言想笑,不过那么一小粒碎银他根本看不上,懒懒道:“行,那哥哥我就押大了。”随便丢了块碎银出来。

众人轻笑,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场面,这点清粥小菜就当调剂了。看惯了男子赌.徒绝望嘶吼的模样,不知道女子赌.输了会不会哭呢?要是哭了一定很有趣吧……

“开!”骰盅拿起,众人都愣了。

九点。

王公子的几个狐朋狗友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心说怎么翻船了?

王公子脸色铁青,是自己看岔了?还是……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走了,行吗……”棠觉嗫嚅着起身,收好自己那颗碎银。她没想出什么风头,之后还要对这里多多调查呢,引起注意可不好。但是吧,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输了,那可是钱呢……别说充场面的这粒银子了,一分一厘她都不舍得……

她话都这么说了,王公子还能跟一小姑娘过不去?他觉得晦气又奇怪,嫌恶地挥手示意她快走。

棠觉都走到门口了,嘭的一下,门被撞开,要不是她闪得快差点扇到她脸上去。

一个姿容昳丽的“姑娘”站在门口,是没想到一开门就跟要找的人脸贴脸。愣了一下,问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棠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妈.的老子能有什么事啊!本来没事的你这样大喇喇冲进来说不定就有事了啊!你看在场的男人眼睛都亮了啊!!

三六的女装是真的太美了……在座的众人全都被那明亮艳色晃了一瞬。

门外的伙计追了过来,苦道:“打扰各位雅兴,这姑娘拦不住,非要闯进来……”

棠觉赶紧回身谢罪道:“抱歉!奴家出门久了,丫鬟甚是担心,唐突王公子了。我们这就走!”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一把拉过三六夺门而出。

“你他.妈.的……”棠觉咬牙切齿凑近他耳边,手下重重地拧了三拧。

“哎疼疼疼疼……我这不是担心您么,进去那么久……我跟您说啊门主大人……”三六开始小声嘀咕,然后被棠觉迅速打断。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棠觉拎着他穿过人群,走出了赌.坊。“这种地方一般都有善听声的高手,你别暴露!”

走远了,三六还在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要查么?查什么,后台背景?那个什么什么王公子?还有什么东西?哎最近又回归了几个兄弟,都是这方面的好手,我回头就安排上,您就放心吧!瞧好了您,我到时候一定……”

棠觉眼前一黑,又开始头痛了……

突然,三六停止絮叨,碰了碰棠觉:“哎?是不是有人跟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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