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短暂,韶华易逝。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比如雪神.教散在江湖上的悬赏令,慢慢传到了南方。众人在垂涎明王的人头的同时,也在好奇雪神.教怎么就跟存在地位超然的西域起了冲突?西域本就闹内.乱,还会不会展开反攻?
比如南烨委派了一名巡督带队视.察莞南。那是个黢黑严肃的中年书生,办事冷硬利落,但压不住底下人作.乱,激起不小的民.愤。加上各条水系一直在涨,很多低洼处已经被淹没了,人心惶惶……
不过这些事跟棠觉都没多大关系。
这半个月,她收到了北方的来信。司徒夜叶和幼锦已经很不顺利地抵达雪神.教反.抗.军的地盘。说很不顺利的原因是,一路上她们被各种追杀,等到安全的地方,只剩下一口气了。
好在总算活了下来。如今每天蹲在山沟沟里吃雪,苦不堪言,此处省略司徒夜叶抱怨发牢骚的几千字……同时,残存在各地的,战、工、交、杂原四门的门人,听闻暗门门主纠集人手准备反攻雪神.教,都纷纷前来投靠。
各种繁杂的事务简直要把司徒夜叶逼疯,毫无良心的棠觉看到信末尾扭曲的字迹,想象到她此时的痛苦,不禁笑出了声。
甚至让手下善工笔的五七,画了一幅自己锦衣裘服闲坐吃茶赏花的肖像,夹在回信之中。
想到夜叶收到回信后爆.炸的表情,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然而实际上,棠觉过得并没有多舒服。
半个月前,林老板安排她进了目标的府邸,成为那位太傅的孙女的侍女。
周太傅是个颇有名望的老好人,凭借活得长、和稀泥混到这个位子,位高权不重。一直维持中立,不偏任何一派,一上朝就闭目养神,别问,问就是年纪大遭不住老臣失礼了请圣上责罚。
是以两边都没对他下手,由得他在朝堂养老。
目前皇帝一派被压得十分难过,已经到了无论是什么路子都得试试的地步了。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中立派能拉拢尽量拉拢。
所以周太傅正当年、又没有婚约在身的嫡孙女,在春选上被选中入宫为妃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假如出了意外没有成功,林老板也有别的法子让棠觉混进宫。不过更麻烦罢了。
暗影五七得令离开。棠觉放松地靠在门柱边,微微眯起眼。
天空染上焦糖色,仲春的日头依然落得快,再过半晌便要准备晚饭了。
屋内的女孩儿出声轻唤:“玫儿,你在吗?”
化名玫儿的棠觉叹气,转身回屋道:“姑娘,婢子在呢。”麻利地从桌上端起杯子,送到了床边,服侍女孩儿喝下。
周家女郎闺名虞词,年芳十六,性情内向软弱,是个好相处……甚至可以说好欺负的。
不过棠觉不至于跟一个小妹妹过不去。相处久了,知道她一些习性——比如午睡睡醒必要喝水,也不会随便怠慢。这让前十几年一直饱受恶仆欺负的虞词,一下对她非常信任喜爱。
那么,好端端一个太傅府的嫡孙女是怎么落到这般田地呢?
太傅府没什么密辛,不过是些家宅旧事,暗影们随便一查就查出来了。
原来虞词的父亲体弱多病,娶正妻之前抬了一位粗壮女子为妾,是为冲.喜。喜冲没冲成功不知道,反正她父亲一直活到了现在。但她母亲却因为突染恶疾早早去了。
她父母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加上那妾室实在粗鲁小气,上不了台面,所以正室之位一直空着。但姨娘管家的本事非常厉害,所以宅院间的事务一直由姨娘打理。
虞词落在她手里……被养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足为奇了。
周家男人们不管后宅之事,加上虞词又是个不会告状的,总想着为了家宅安宁,能忍都忍了。
是以没人发现虞词的情况,甚至连婚嫁都拖到了现在。
不然以周家这种绝对中立的情况,早该给她定下哪个太平闲人做夫君了。
“玫儿,你下午都去哪里啦?”
棠觉回过神,道:“去了趟姨娘那儿,问问姑娘过几日春选的衣裳备好了没有?”
“哦?”虞词眼睛发亮,看起来很高兴,“那么备好了么?是什么样的?”
“是很漂亮的袄裙,上边儿是藕荷色的,滚边是极浅的蓝,中间绣着素玉兰;下边儿是深蓝色,毕竟那天场合有很多大人物,穿庄重些好。不过裙尾也用暗纹绣了花样……很适合您。对了,还有件罩衫呢……”棠觉比划着说道。
“真哒?!”
“嗯,婢子怎么会骗您呢。”
棠觉看着这双天真的眼睛,心里暗叹。
她那个便宜姨娘怎么可能会给她准备衣裳……棠觉都没有过去问,反正过去了也是吃一顿奚落,平白给人当成乐子耍。她暗门大小姐怎么可能受这个鸟气,让暗影过去转了转,得知确实没有准备,几天前就差人去找林老板要东西了,正是她给虞词描述的那个样式。
要问她为什么对一个进宫的跳板这么上心……
那她是肯定不会承认的。
她只是想给自己搭一身合适的衣服,两人既然一起进宫,肯定要穿差不多的款啊,她只是不想让这个道具丢自己的脸而已。
才不是对她上心呢。哼。
连虞词父亲、祖父都不过问她进宫一事。除了疏忽久了成习惯的原因,更希望她低调到入不了圣上的眼。而万一虞词被选上,她就是这个中立家族的弃子,就更不需要关心了。
虞词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有些期待入宫。
她想着,成为后妃,自己的分量是不是就更重了?家人就不会再忽视她了吧?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那头面首饰呢?”
棠觉张了张嘴,她还真给忘了。
“姑娘莫急,婢子一会儿再跑一趟,给您问问。”
她福了一礼,走出屋子,在府内绕了绕,从经常偷溜的地方轻松翻了出去。
一面招来暗影五二,让他记得一会儿给虞词送晚饭,一面向金薤琅疾走而去。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跟那套成衣搭什么头面好,所以还是亲自跑一趟,挑一挑。顺便也给自己放个假,把三六打一顿之类的……给包子当侍女,有时候真是憋得慌。
天色渐暗,街边一些小贩收拾担子准备回去,吆喝大甩卖剩下的一点东西;而两边的酒肆华灯初上。白日与黑夜的交替之刻,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候。
走在前头的一个女子头上的步摇映着灯火闪了一下,正巧被棠觉瞥见。
样式挺别致,没有见过。是帝都哪个首饰铺新出的款么?好像挺适合周虞词的。棠觉这么想着,加快脚步,想仔细瞅一眼。
奈何天色略暗,步摇又晃晃荡荡,始终看不真切。等棠觉凑近,那女子转身走进了一处酒楼里。
虽然遗憾,但棠觉也不至于追进去看。她在门口停了停,张望了两下,转身要走。
忽听背后有人唤:“小青!小青你要去哪里?”
棠觉毫无感觉地继续走开,那人急了,从后头拉住她:“叫你呢!死丫头,又装没听见。”
棠觉:?
那是个管事娘子打扮的妇人,拉住她就往酒楼里拖:“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在这儿干了,今晚客人恁样多,你还在这里偷懒耍滑!”
“……你认错人了。”
“认错什么了!”妇人又是跟进门客人赔笑,又是招呼拈花侍女们跑快些,百忙中匆匆瞥了她一眼,更生气了,嘴里像吐西瓜子一样不带停的。“你以为你今天眼睛妆化得别致了些,我就认不得你了?!小蹄子还在给我装。”
……眼睛?棠觉摸了摸脸。薄皮面具能遮盖住脸上大部分,唯有眼睛的形状不好改。
看妇人这反应,是认识她借来的这张脸??那她真是有口也难辨了……总不能现在当场撕破脸(真·撕破脸)吧,不得吓死个人。
以前的薄皮面具全靠凭空想象,这回偷懒,随便借张路人脸,哪想就这么巧,这么大个帝都,就正巧撞上认识的人呢……
“别耽误老娘时间!今晚有北方来的贵客呢,我跟你说啊……”
棠觉有好几个法子能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听到对方这句话,眼神闪了闪,任由妇人把自己拉进楼里。
北方的贵客……会不会是雪神.教的什么人呢?留下来看一眼,也无妨。
虞词吃饭慢得很,大不了一会儿轻功回去,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七拐八拐,妇人把她拉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厢房,看起来是下人歇息的地方。
房里还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换衣服。
妇人一把把她推进去,“快换衣服!一会儿跟她们一起来。”
说罢,摔门走了。
棠觉哪知道自己要换什么衣服,看了看这俩妹子,“我衣服呢?”
妹子甲嗤笑一声,随手一指。“喏,就剩这套了。你不是惯爱独特么,这套够你出风头……”
她说这话,纯粹是揶揄。
她早看这脸的主人——小青不顺眼了,本事没有,长得一般,天天翘班,还爱拿鼻孔看人。她指的那套是舞姬的衣服,小青是没有资格穿的。
哪想棠觉并不是本尊,不懂成说楼的规矩,还以为这本来就是本尊的衣服。拿起来检查了一番,除了样式稍微有点清凉飘逸,没有别的问题。
便在两人目瞪口呆中换上了。
妹子乙欲言又止了几番,小声说道:“小青,你还是不要……”
“嗯?你说什么?”棠觉没听清。
“没什么!”妹子甲急忙打断,对乙使了个眼色。她幸灾乐祸地准备看戏,这小青,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今晚一定会出丑的!
妹子乙却担忧,小青会跳舞么……从来没听说呀?而且成说楼的舞姬那都是在乐坊练过十年以上的……她行么……
换装完毕,临出门棠觉想了想,随手抽了条纱巾。
三人行到前楼,那里已经有许多同样装扮的拈花侍女、舞姬在等着。棠觉寻了个角落站着,围上纱巾,遮住了半张脸。
管事妇人又过来了,匆匆忙忙地将众人分成四五个一组,指挥着分流到各个不同的楼层、包厢去。
棠觉那一组在二楼的某一间门口站定。
“哇……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分到这天字第一号甲等镶金八心八钻豪华套房来了。”
“是呀是呀,不知是哪位土豪……”
“怎么,你还想傍贵人呀?嘻嘻……”
几个小姐妹压低了声音,凑头窃窃八卦。
棠觉打了个哈欠,正想脱身混去哪里,找谁问,北方来的贵客在哪个厢房?
便听到里面在谈话,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其中一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她顿时警觉,难道……要找的人正巧在这一间么?!
渐渐地,谈话越来越激动,变成了争吵。
最后一句“我是死还是活都跟你没关系”,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让里面陷入了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粗声的男声低低地絮叨,好像在劝。劝完顿了顿,对外面大声喊到:“人呢?!快来人,上菜!倒酒!”
领头的拈花侍女柔声应道:“来了!”打开门,示意众女端上酒菜鱼贯而入。
“对了,你们这儿不是还有那什么,舞乐的表演?一起叫进来吧,赶紧的。”
棠觉挑眉,好机会。
不等领头的开口,她施施然走进厢房,在前厅中央站定,轻施一礼,抬起头,然后——
……马了个腚!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