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直吞吞吐吐不肯再往下说,我便开口问他:“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就……我就看见……看见……”
他还是这般吞吞吐吐,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
戴清贵也忍不住开口了,“你就看见什么了?倒是继续说呀?难不成还要本官自己去猜?”
杨申惊恐弯腰致歉,“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草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草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匪夷所思,但确实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鉴。”
“你且先说与我等听,你说都没说,叫本官如何去答复你这个问题啊?”
“是,大人说的是,是草民考虑不周。那日我到后院之后,躲在暗处,看见……看见一伙人将一桶排泄物倒入庙中的茅厕之中,桶中还有一具人的森森白骨。那夜电闪雷鸣,借着光亮我看见为首之人正是……正是……正是……”
月夕不耐烦的数落起杨申来,“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吊人胃口啊?每次说到重要的地方你就开始结巴了,非要我们逼问你才肯继续说吗?就跟说书的一样,每次一到精彩之处就来一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你自己说讨不讨厌。”
“姑娘教训的有理,小生受诲。”
“那你还不快说。”
“是是是,这为首之人是……是……是……”杨申瞟了一眼戴清贵,似乎是在等他指令。
戴清贵叹了口气,斥责道:“为首之人到底是谁,你倒是如实说来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是为哪般?叫你道出实情你都如此举步维艰,将来还想要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杨申微微低头,轻轻开口道:“禀大人,那为首之人正是本县县令白文彬。”
陆瑶清大惊失色,“杨秀才,你……你可看清楚了,白大人为凉城所做的一切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啊!”
“正是因为有目共睹,我才更加不会认错人。”
戴清贵摸了摸下颌胡须,“听闻那白骨是白文彬之父?”
“嗯。”
“尺骨确定无疑吗?”
“嗯,这也正是草民觉得匪夷所思的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白文彬弑父嫁祸给了陆乘风?可依你所言,是此案是被你撞见的,就算是嫁祸也应该是嫁祸给你才对,怎么又跟陆乘风扯上关系了?”
“回大人,草民当时见情况不对,便想逃离现场。奈何腿软,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被他们发现了,全都追了出来。我害怕极了,拨腿就跑,迎面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我便摔下山去。待我醒时,已是第二日了。雨过天晴,我以为一切都只是梦一场。待我走到有人烟的地方,陆乘风炼药杀人之事已被传的沸沸扬扬。料想他们应该是错把陆乘风当成我了,我本想替陆公子申冤,可这作案之人便是官,实在无处申冤啊!”
“而且以白大人在本县的名声与所作所为,断没有人会相信他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的。陆乘风在狱中畏罪自杀之后,我更是寝食难安,复又来到庙中,留下来了一幅兔子图。”
月夕冷笑两声,“我看你是想求个心安,怕人家陆乘风死后化为厉鬼找你索命吧。”
“姑娘,你这话说的……”
“我这话怎么了?你先前不是还说人家戴大人的美名如雷贯耳吗?凉城没办法申冤,你怎么不知道去泽远找戴大人申冤啊。两地相距最多不过三日的距离。亏你还好意思说听过人家戴大人的美名,溜须拍马而已吧!”
“姑娘,这白文彬在本县也是出了名的好官啊,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他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我……我又怎知戴大人不会是另……另……另一个……”
“怕我是另一个白文彬。”
“嗯。再者这官场,向来都是官官相护的,我还有六十老母要奉养,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啊!”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怕家中母亲没人照顾,才不敢去击鼓鸣冤,可我们先后来了两次,也未见你母,又作何解释啊?”
“陆乘风死后,我整日提心吊胆害怕母亲出事,便找了个借口,暂时将母亲安置在了乡下的舅舅家。”
“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走啊,又能照顾你母亲又能免除后顾之忧。”
“这陆乘风死后,城中戒备森严,我若在这时举家迁走,难免不会引起怀疑啊!这位姑娘你就莫要质问小生了,小生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半点虚假,定叫小生不得好死。”
“本官信你,况且你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官官相护也确有其事,但是你忘记了一个事情,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你明白吗?”
“感谢大人指点,草民受教了。”
“玉公子,此案你怎么看?”
“此案背后一定牵扯众多,陆乘风已死,光凭杨兄一面之词,定是判不了罪的。而且就算他肯认罪,也定会隐瞒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我们还是无法知道全部的真相。”
“嗯,玉公子所言不错,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我将先前的那幅画从腰间拿出,递给戴清贵,“保人,暗查,再开庭。”
戴清贵接过画作,看了看,爽口大笑道,“公子此举正合我意。”
合起来了画作之后的他,一脸威仪地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杨申模仿古画,售卖赝品以假乱真,严重滋扰我朝古玩字画市场,其行为卑劣不堪,有辱斯文。念其是初犯,事出之因又是为母治病,现将其收押以观后效,入狱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另外为防止有人想毁灭罪证,此画将由本官亲自保管。城内需大肆张贴告示,以儆效尤。”
“谢大人。”
几个士兵上前给杨申戴上了枷锁与镣铐,关入了囚车之中。
月夕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所有人,“这是在保护他吗?”
我干咳一声,戴清贵笑了笑,“一码归一码,他道出真相是对,制作赝品是错。对与错,从来不可功过相抵,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可他也做对了一件事啊,怎么不见你赏他呢?”
“做对事情不一定要赏,否则以后世人只为赏金,忘记初衷该当如何。”
“那做错了事情就一定要罚吗?连个悔过的机会都不给吗?”
“当然,否则怎么让别人引以为戒。若世人都犯了错,给个机会悔过,那以后谁还会怕这做错事的代价?”
“你这老头好生无赖,我说不过你,不要同你说了。”
“月夕,不得无理。”
“本来就是嘛,还不让说了。”
戴清贵并不在意,起身摸了摸胡须,一脸愉悦,“你这姑娘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有趣的很。玉玦公子,接下来的事情可就要劳烦你和身旁这位姑娘了。”
“份内之事,怎敢提劳烦二字?”
一出亭口村,我与月夕便赶紧从马车上下来。
戴清贵给了我一块他的腰牌,“公子收好,也许它能帮上一点小忙。”
“多谢大人。”
“暂别二位,来日再见。”
陆瑶清看着我和月夕满眼不舍与愧疚,“公子,月夕姑娘,一路小心。”
“陆姑娘切勿挂念,你好生照顾自己就行,我定竭尽全力替你寻找真相。”
寒暄一番过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我与月夕徒步走回之前郊外的那家客栈,小二还未开口,月夕就跟他要了一间房。
她一边倒水一边问我,“为什么陆瑶清这一次不跟我们一起啊?”
“她是此案至关重要之人,不适合跟我们一起抛头露面。”
“可是这些凡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啊!再来十个陆瑶清你也能护得住她!”
我看着月夕,认真问她,“你这般不舍得与她分离,刚刚为何不出口挽留呢。”
她不急不慌地喝了一杯水后,才回我:“我为什么要挽留?她一心要为她哥哥翻案,待在戴清贵身边,多安全。而且就算我出口挽留了,人家也未必会听啊!”
“同理,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你如果出口挽留的话,她一定会留下的。这戴清贵妻子早世,陆瑶清又这般貌美如花,你就不怕戴清贵将她纳为妾室?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人家戴大人是个清官。”
“清官怎么了?清官他也是男人啊,陆瑶清为了替兄翻案,说不定就真的答应他了。而且这样,也就不算是强抢民女了。这种老夫少妻的现象在达官贵人之中再寻常不过了。”
“非礼勿言。”
“我只是说了一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已,怎么就非礼勿言了?莫不是你自己心虚不成?”
“不早了,该休息了。”
我平躺在床上,闭眼欲睡。月夕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你睡里边去。”
“哎,你看什么看?这么大张床你不会想一个人睡吧!快点进去,天天东奔西跑的,我都累死了,你快点。”
我依言挪到了里边,紧挨着墙壁,留给了月夕三分之二的床位。她刚躺下,“天雷”就响了起来,我难以置信的扭脸看她,看来这几日她是真的累坏了吧!
半夜里她又将手脚架在了我身上,我将她手脚轻轻移开,反正今晚是睡不着了,索性直接在凳子上坐一晚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