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码头上，忽然涌现了一大帮的商人。千初芽和阿詹两人并肩走在河道的台阶上，不远处停泊的一条商船上狗蛋儿正在朝这边招手，吆喝道，“初芽！这儿！这儿！”
千初芽抬头应了声，跟着阿詹两人走了过来。
这里虽然是皇城里唯一的码头，但是商运并不发达。一方面是由于皇朝苛政，商业并不繁荣，另一方面是大家都更习惯于陆路。像北城那样的城门，商业就极其发达，商人旅客络绎不绝。而这边码头，除了偶有贵胄要运送大件儿时才会出动商船之外，其他都只是一些小渔民赖以生存的渔船。
所以，现在这里也只有三艘商船停泊着，其他密密麻麻的都是些载不了客的渔船。
千初芽跳上商船的桅杆，对狗蛋儿道，“怎么样？老板答应了吗？”
狗蛋儿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有我在！怎么可能不成功是不是！”说着，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笑了笑道，“是吧！肖老板！”
旁边一个衣冠楚楚，神态憨态的中年男子也跟着笑了笑，朝千初芽微微欠身以示礼貌，然后掰着手指道，“姑娘所说的条件，能够管兄弟们的饭食，所挣钱资五五开，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不过……”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道，“我也有几个条件，这生意能不能谈成，就看姑娘的了。”
千初芽努了努嘴，伸手道，“说说看！”
“爽快！”肖老板朗声道。从后面跟上千初芽的步伐，“我就喜欢和姑娘这样明事理、懂礼数的人说话。”
千初芽靠上桅杆转身笑道，“肖老板不必谦虚，这生意场上的事儿，你已经是老道行了，我初出茅庐可不敢得罪。你也别跟我有的没的瞎扯，就直截了当的说吧！”
“爽快！爽快！”肖老板连连拍掌，笑道，“姑娘果然气度不凡！气度不凡啊！”他也跟着到了船的围栏边上。
河边的风很大，吹得两人都是衣袂翩翩，肖老板背扣着手，望着远方道，“我就三个要求。首先船只是我们的，我们说发船就发船，我们说不发就不发。”
“这个我答应！”千初芽直接道，“你们都在这河里头游遍了，开船这方面，你们才是行家，我犯不着让这些人为了钱以身犯险，划不来。”
“好！”肖老板亮出大拇指，喜道，“我这经商多年，折船无数，终于有个懂的人了。那我就说第二条了！”他沉声顿气道，“我的第二条是，我每天只发六次船，也就是说这里每条船只发两次。”
千初芽没了声响，迎着风理了理自己的额间的碎发，浅浅笑了笑却不回答。
“姑娘这是何意？”肖老板不解道。
千初芽转身道，“我在想，难怪肖老板接受这个码头数十载却仍旧不能将其发扬光大的原因。”
说到这方面，肖老板有点尴尬，他笑了两声道，“让姑娘见笑了，祖辈留下来的基业，到我手里莫说发扬光大了，反倒从原来的百艘商船变成了现在的三艘船，若是再过个几十年，我怕是也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千初芽笑了笑，手抚上围栏，道，“这一条，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肖老板跟上前道，“说句良心话，像你们这样来跟我谈生意的，不答应第一条我倒是能理解，可是这第二条……”
千初芽负手到身后，转身义正言辞道，“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和你谈生意谈到第二条！”
肖老板不再言语。
千初芽继续道，“你这里大好的水运，若是能再多造几艘船，莫说就是渡出城门了，即便是渡到海外也未尝不可。可你现在又没有本金，就连多运几次货物都不肯，迟早这码头得荒了。”
肖老板有些无奈，摊手道，“这道理谁不懂？可这码头名义上还挂着我的名字，上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管着呢！”他凑上前，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小声道，“这河运、海运的事一直都是茅山的一个心腹管着的，早就下达了禁令，所有船只每天只能航运两次，其他空出的时间用来运送那些达官贵人们的私物。你现在让我违禁去偷渡，这不是让我这整个码头的人都去见阎王？”
千初芽扫了一眼整个码头，刚刚来的那批商客已经基本上船了，船只上刚刚便来了一个小厮，就等着这肖老板一声令下。可这边生意没有谈拢，肖老板也碍于面子没有发话下去，迟疑的看着千初芽道，“姑娘，这……”
千初芽道，“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姑娘请讲！”肖老板急道。
“在这个码头上，我要和你平起平坐。”
“这……”
“不可以吗？”千初芽挑眉。
“也不是不可以。”肖老板道，“只是……，姑娘毕竟初来乍到，这样的话……怕是难以服众吧！”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可以了？”千初芽走到他面前道，“既然生意谈不拢的话，那我看也没必要谈下去了吧！”说着，她走下桅杆，又回头道，“对了！肖老板，你再不发船的话，怕是你这一单生意也要没了。”
小厮看了看千初芽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肖老板，道，“老板，那现在怎么办？”
“发船！”
“可是……”小厮有些犹豫，但还是站到桅杆边上吆喝道，“发——船——”
千初芽走下桅杆，远远的看到狗蛋儿和几个人正在帮那些商客搬东西，便招了招手道，“狗蛋儿！”
狗蛋儿也同样回道，“初芽！”
他旁边正好路过一个商旅模样的人，见他正在和一个姑娘招手，便用手里的扇子戳了戳他，问道，“这位小哥，问个事儿，那河廊上那位是——”
狗蛋儿得意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她啊！是我的贤内助！不错吧！”
商旅上下打量了一番狗蛋儿，啧啧叹了几声，嫌弃道，“人家什么样貌，你什么样貌儿，还人家是你贤内助，要不要脸？”
狗蛋儿本来还挺开心的，被他这一说，弄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骂道，“你这人什么毛病啊！自己长得眉清目秀的就不允许别人长得丑了？什么鬼！简直不可理喻。”
“还我不可理喻！”商旅把手里的折扇撑开，露出上面的鸡翅图案轻轻的摇了两扇，道，“就你一个大男人，就知道往人家姑娘身上舔狗的，还不配跟我说‘不可理喻’！还人家是你贤内助，你怎么不说天上的嫦娥是你亲妈，西王母是你舅姥，什么人啊！就知道乱攀亲戚。”
“嘿！”狗蛋儿撸起袖管，道，“你这人说话能不能听啊！什么叫嫦娥是你妈，西王母是你舅姥啊！女娲还是我亲妹妹呢！找打是吧！来啊！老子做了十来年的帮工了，还打不过你一绣花枕头？”
“来就来！”商旅合起手中的折扇，也跟着撸了两下袖管道，“谁怕谁啊！今天谁要是输了谁叫对方爸爸！”
“叫就叫！”
“叫什么叫！”
两人中间突然窜进来一个红衣女子，往两人额头上一人贴了一张符纸，对着狗蛋儿道，“你一个做工的还敢打客人，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然后又对着那个旅客道，“你一个经商的能打得过人家搬砖的吗？”
“我怎么就打不过他了（不能打他了）？”二人齐声道。
两人正欲打起来，红衣女子却横在中间，一把拉过那个眉清目秀的商旅，指着船上道，“走啦！走啦！再不上船，船只就要开走了。”两人说是善意的提醒，实则几乎是被红衣女子拖走的。
狗蛋儿被他们两弄得一愣一愣的，见人走远了，才往地上啐了口道，“什么人啊！没事儿非要找人怼几下才舒服吗？”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千初芽在后头问道。
狗蛋儿转过头，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原来是初芽啊！没什么？就是刚刚碰到两怪人。”
千初芽往后张望了一番，问道，“什么怪人？！”
“就俩疯子，没事儿找削的那种，看着人模狗样的，实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狗蛋儿没好气道，“他们见你给我打招呼，就问我你是谁，我好心回答了，他们居然又骂我，说我乱攀亲戚不要脸，你说气不气人。”
“那你到底说什么了？”千初芽问道。
“我说你是我‘贤内助’啊！”狗蛋儿一本正经道。
砰的一声，一个拳头打在了狗蛋儿的鼻子上，他整个人陡然矮下，随即又挂着两道鼻血站起身来，摸了摸鼻子，不解道，“初芽你打我干什么啊！”
千初芽转过身，一见他鼻子下挂着两道鼻血，忙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打错了！”
随即又是砰的一声，一个拳头又打在了狗蛋儿的脸上。他又缓缓扶着栏杆起来，碰了碰受伤的嘴角道，“姑娘你干嘛又打我？！！”
千初芽揉了揉自己的拳头，道，“我打的就是你这张自作多情的烂嘴。”
狗蛋儿满目狐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谁他|妈是你‘贤内助’，本姑娘心里可装着人呢！轮得着你来瞎占地方？”
“姑娘说什么啊！”狗蛋儿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脸，道，“‘贤内助’不是说能帮衬自己的人吗？”
千初芽恍然大悟，狗蛋儿没读过书，就这个词也是从哪个酸书生那里学的，知其词而不通其意，就以为是个大白话。想到这里她又照着狗蛋儿的头伸出一拳。
所谓事不过三，这回狗蛋儿灵活多了，自己矮身躲过了一拳，得意道，“初芽，不是我说，你这打我还打上瘾了还是怎么的？我挨了你两拳还能挨你三拳？”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又打在了狗蛋儿的头上，额头上敲出一个大包来，他揉了揉额头，不解道，“你为何又打我？”
千初芽收了拳头，又给自己的手松了松指节，挑眉道，“因为我发现我前两拳都打错了，就想打对一次。”
“原来是这样啊！”
“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想证明我能打到你！”
狗蛋儿：“……”
千初芽白了他一眼，道，“现在大家都在干嘛呢？”
“还能干嘛啊！”狗蛋儿得意道，“姑娘这话说的，当然是搬东西挣钱了？”
“通知所有人，全部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