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灵幡涌动。风尘仆仆,一路从疆场赶回来的公孙茂,眼噙泪水地跪倒父亲棺椁前。
“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乌压压地跪了一院子穿孝服的人。
“臣惶恐。”君王竟然来参加大臣的追悼会,让公孙茂等人惊慌失措。
“平身,茂儿,受苦了。”韫王亲自扶起公孙茂。
“保家卫国,是我南冥男儿分内之事。”
“丞相前几日还与孤饮酒畅谈,怎生就走得如此仓促,丞相府究竟发生何事?”公孙长卿的死,让韫王深彻感觉到生命短暂,自己也已经鬓生白发,向黄土地下越来越近。
“回陛下,觋师说父亲撞邪暴病。”匍在素团上的公孙茂回道。
不待多说,韫王加封公孙家的子嗣,追谥公孙长卿为侯,以表同情。
“陛下,祭祀大典举行在即,您不宜在此处久留。”
“恭送陛下。”
送走韫王,公孙茂立刻与公孙荻商量。
“父亲给我的回信中说了长公子的事情,大哥,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父亲去的蹊跷,像是中剧毒而亡。父亲生前怀疑府上有细作,看来,我们得小心行事。”公孙荻心中也十分愧疚,觉得是他没保护好父亲。
“细作?”公孙茂攥紧了拳头。
“当下有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进宫面圣,说明公子身份;一是时刻保护公子的安危。待此事过后,再追查谋害父亲的真凶。”
“三日后祭祀大典,王城的戍卫留一部分守卫王城,其余的都会被调往玄女峰,而父亲还没过头七,公孙家的人都不能去参加祭祀大典,你的凤鸣军也会由少宰冉均是并入龙戍卫。那时将是巫祭宫守卫最薄弱的时候,贼人定会在那个时候再次袭击巫祭宫。我们到时候伏兵在巫祭宫周围,将贼人一举拿下。然后,守在陛下下山回王城的路上,在众公卿面前,向陛下阐明公子的身份。”
“好!”果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作战思路如此清晰,听得公孙荻热血沸腾。
“鸣钟……”
玄女峰上。
祭师行宫烟雾缭绕,香气弥漫,百名宫人侍奉前后,神色皆无嬉笑之象,捧一把浴巾亦是弯腰低眉,不敢直视。步履匆匆而裙袂不飞,不沾声响,各司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宗庙的钟声已经敲响,大祭师三沐出浴。
祭坛上奉天地,下设五帝之位。韫王身着大裘,内衬日月衮服,头冠十二旒金冕,腰佩大圭,手持镇圭,西魁立祭坛东南;后宫内眷以冉姬为首匍匐跪地,神往天丘。文武百官于祭坛两侧而按爵位官品依序而列,皇室侯爵立于一壝内,三品以内官衔者跪拜至二壝,三品及以下官衔者跪拜壝外。
红翻盖的坐撵停在壝外,一束红绸倏然伸开,落在通向祭坛的石阶上,才拨开坐撵的玉珠流苏,那袭赭红祭师袍豁然映在天地之间。南冥,火凤图腾。鱼砚秋的眉间天生浸着一株火苗,常年缥缈嫣红,所到之处皆似燃着火焰,仿佛隐着火凤傲然的赤羽。他一步一顿,庄严而又从容,立于万人中央。护坛七子,选之七本佼佼者,共行祭祀之礼。
“乐奏,《南华》之章;舞仪,《云门》之舞。”
鼓点砰砰然击起,乐神之舞随之于筑台蹁跹,众人肃穆,这声势浩大的祭祀礼在天地间正式开幕。
“献礼。”
“祭酒。”
“稽首。”
“宣祝文。”
“追惟帝祖德古谆训,名传流芳,惠泽垂裕歷远弥光,一时肇统,卓矣宗功,永生福祉。感怀天地恩承,开辟鸿蒙,宇宙玄黄。五帝华祖,一挽洪荒,功在社稷,国邦千秋。维南冥韫王十年,岁值孟夏万物葳蕤,遇火凤栖梧,子灵阳庆生,祥瑞普降。因而祀事是将,冥祈天地,应之时尚,赐麟黄裳,封母广渊,佑启国疆。”
“奉天承运,佑启国疆。”大祭师宣罢帛书,群臣无不呼应,韫王亦因舞过脸翼斐然。
“受祚。饮福。赐胙。”
祭祀天地是皇权最至高无上的祭祀仪式。宫城巍峨森严,都城平民家户亦燃香焚祭,行三跪九拜之礼,拜祭宗室,祷告天地。本是圣祥的鹏山,却因一把炬火变得危机四伏。
巫祭宫庙小却高,不过百余弟子,却以颂持皇家贵族祭祀之事而闻名全国,寻常官家常以其卦一签而自得。然而,就算是这般神圣之地,一夜之间也没了生息。
祭祀大典前夕,王城戍卫营以凤鸣军和龙戍卫为首,对祭坛和宫城内外严加巡查,无一敢作奸犯科者。南冥举国盛宁安详,山宫尤其静谧,人不敢,鬼不怕。锣敲三巡,八只黑色的鬼魅涌入巫祭宫,焚香的,诵经的,斋浴的,小憩的,数十名巫祭术师一一悄无声息地倒下,巫祭宫不消片刻就只余渡尘大师和天玑等七位修真弟子。
天色微启,一阵急促的撞钟声惊醒了莫野小白,姒凌早已化簪成蝶,于二人的床前徘徊盘旋。莫野看着烟绿小虫那几不可见的眼睛,似乎明白它的意思。
“师兄,这钟声很奇怪。”
“时间不对……节奏也不对……会不会是师伯在找你呢?”
“师兄,我得下去看看。”不知是不是姒凌的原因,他脑海方才似乎浮现一片火焰,火焰中映着师兄们狰狞的脸庞。
小白亦是愣了一下,他看见莫野的眼睛——有火焰,但他或许觉得莫野本就该天生异秉,也没提起这一异象,只道:“那,我跟你一起。师伯要是训斥你,我也能帮你担点儿。”
“不用了,师兄,山下情况不明,我担心……”
“莫野,你听!”
悄望出去,一行军队浩浩汤汤抬着座轿撵向秋水阁赶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位膀大腰圆,体态雄浑的壮年将军,一身银色铠甲,手持战戟,气势昂扬。二人不识,这正是皇家凤鸣军统领公孙荻。长臂一挥,队伍停在秋水阁前。原来,公孙荻收到井语海的消息,莫野并未在巫祭宫,而是在大祭师的住所,秋水阁。遂与公孙茂约定,一人埋伏在巫祭宫捉敌,一人上垂云峰保护公子。
“公孙荻奉大祭师之命,接莫野和小白小师傅进宫。”公孙荻命身侧的女护使持信物叩门而唤。情势迫在眉睫,公孙荻没有正当的理由,只好编个借口带走他们。
两小儿面面相觑,害怕又惊奇,一片迷蒙,慢慢将门开了个小缝。说来也怪,小白自跟随鱼砚秋至鹏山,久居秋水阁,几不见外人,倒没有什么察觉。只以为与他人皆如与莫野般可亲,现下精巧的小脸上却平静冷淡,看不出悲喜。莫野则微微欠身藏在小白身后,一双精灵古怪的大眼睛死死盯在公孙荻身上,稍许之后才探声问道。
“你是谁?”
“臣乃凤鸣军统领公孙荻,奉大王之命接驾两位小师傅入宫。”
宫城的事,小白听师父说过几分,他接过女护使呈上来的信物,微微点头:“嗯,不错,这是师父的令牌。”只淡淡简单一语,公孙荻不禁心生佩服,这小孩的气度犹如鱼砚秋再造,非同凡响。
小白见有师父的令牌,便定定心神,打开院门。公孙荻扑通跪地,身后的人也一并跪下,恭敬道:“臣等,参见长公子。”
这气势倒吓得二人倒退几步,小白忽然觉察到在场有种嗜血的杀气,他瞥目一望,看见女侍卫腰间的银鞭,是她!
“统领大人恐是认错人了,这里不曾有什么公子!”
“小白小师傅,你有所不知,你身边这位就是我南冥嫡长公子。”公孙荻又神色自若地走到莫野面前,尊声道:“莫野公子,您就是丞相公孙大人百般寻觅的南冥嫡长公子!您腰间的玉佩,就是当年圣懿王后留给您的!”
莫野不做声,他心知前段时间有个面目慈善的老头来宫里,却不知他就是南冥丞相。期待了那么多年,终于听说到自己的家人尚在人世,自己的父亲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可他却像个孤儿一样在巫祭宫度过了童年,该喜还是悲呢。小白在一旁感受着莫野眼里的悲伤无奈和一丝丝惊喜,他断定不了事情的真假,一时半会儿也不劝解。
“让公子多年宿寄在外,陛下定有圣裁,是以今日祭祀大典之际派臣下接公子归宗。”
不想莫野嗤笑一声,却不敢作何傲慢之语。
公孙荻右侧男护使的剑瞬间横在莫野脖颈上,公孙荻忙喊了声:“住手!”
“公子,王上之命,想必你也不愿意巫祭宫的师父们因此责罪吧!”对付小孩子,公孙荻可真是没有多大耐性,半是哄抬,半是恫吓。
莫野沉默半顷,公孙荻一声怒吼:“夏语冰,井语海,请二位公子上撵!”
“是!”夏语冰银鞭一卷一挥,便将小白送上步撵,井语海则一手掕起莫野,与小白放在一起,还剌剌一笑:“二位小师傅坐好啦!起!”
井语海和夏语冰的服饰统一为墨绿底衬,黑色武士飞鹰服。莫野自然不懂这样的服饰所代表的品级,在他眼里,他们一个身长七尺有余,硬挺魁梧,眉目迥然,笑意暴戾凛冽;一个身材短小,仪姿灵动,五官精致,却是一张寒骨冰削的脸,瞳孔里满满燃烧着原始的嗜血杀气。
而在小白眼里,他们一个是没有自由的少年,一个是翻身未果的奴隶,只是他们自己没有看清本末,徒自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