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朋友说看得眼睛花,这章字数有点多就分两章: 玉皇顶,白云山至高点,拔地而起耸插天宫,峰顶如冠是以得名。正道是:巍巍□□六百丈,疾疾弦风倾万隅。颠连直上摩苍穹,留箭一支云端里。
峰顶原有一座三层单檐歇山式的高阁,那最上层正央的匾牌之上便是“玉皇阁”三字。当下只见耸立在玉皇阁一旁的巨岩之上,刻有“中原极顶”的字样,触笔鹰飞龙扬,煞是张狂。阁前的香炉鼎内,正焚以三炷高香。此时香已过三二,炉鼎两旁虽有护壁相挡,却依旧时不时惹到一阵山风,香头便被吹得明明灭灭、捉摸难定。
“看招!再吃我萧老太一杖!”
一声高昂呼喝,又打破了周遭因专心观战而安静无比的氛围。只见在玉皇阁前面天然丘坡形成的高台之上,一年约花甲的老妇手扬长长的海螺铜杖,当头便朝对面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劈将过去,不由得引起围在丘台三边的众派之人一阵惊呼暗叹。
“镜华道长小心啊!”
丘台左边的一人看得万分紧张,终禁不住脱口提醒。他话一毕,便得到站在玉皇阁二楼正中的人一个笑意的扬手止口。
“韦岭主可是入神得紧哪……”那扬手说话之人不是阮千隐是谁?只见他今日身穿鸦青色直裰,在这山顶天风呼呼吹扑之下,衣裾飘摆如篷,颇显气魄。此刻正长身而立在木栏之内,笑眯眯地望着那人道,“不过这比武规矩,咱们也得守着。”
这称岭主的是广西越城岭岭主,正是在先前的比试中输给了台上的那名老妇。察觉自己失态,即刻干笑道:“阮盟主说的是。”说完便又心急地将目光移向丘台之上,继续观起赛来。
阮千隐亦转移眼神,瞥向那炉鼎内的三炷香,悄悄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在木栏的半遮之下往炉鼎的方向发起一股猛力,但见那香头又一阵明红,快了焚烧的速度。
再说台上相斗着的二人:自称萧老太的老妇乃广东西樵派掌门萧寄梅,中年道士便是那罗浮教的镜华道长。先前那镜华道长在万急之中以自己的拂尘挡了对手一杖,只觉她这一杖,力道强猛挟带着呼啸之声,心中直叫不妙。吃力间身子横向一闪,右手将拂尘抛了便疾如电光般地伸了出去,横里一抄,竟将那萧寄梅手中的铜杖抓住,猛地向前带去:“那贫道也不客气了!”
这等硬夺对手手中武器的打法,甚是少见,若非内力深厚的人,也绝对不敢轻易尝试。他那一伸手抓住萧寄梅铜杖的瞬间,台下的人又是赞叹了好一阵。
萧寄梅似也未料到镜华道长竟然如此大胆就抓住了自己的铜杖,不禁一愣。见对方已然又用力向前拖动铜杖,便不自主地向前一栽。心惊之际,空着的左手一扬,迅即将一掌拍向对方肩头。她出手太快,让只顾猛拖铜杖的镜华道长闪让不及,“啪”的一声,一掌正击在他的右肩之上。
镜华道长吃痛闷哼一声,仰身向后倒去,手中的拐杖也不得不同时松开。眼见那鼎炉内的香所剩无几,慌乱间立刻凝起全身内力拼劲一个前翻,又扑向萧寄梅去:“最后一招!”说时便空掌劈了过去,名曰“倒戈掌”,招式偏忌狠辣,变化极快,叫人瞧不清进退。
那萧寄梅原道对方已是败迹,约摸百回合的半炷香时间也将完至,哪料他又倒向自己来,惊叫了一声,下意识间,才拿稳的铜杖便只好又挥了出去,一杖“日上三竿”打向镜华道长的肩膀。只是全部力道尽在这铜杖之上,便已无暇躲避镜华道长的那一掌倒戈,忽听得砰的一声,心口已经被狠狠击中。便在这霎时间,忍住喉中那一股腥甜,猛地将铜杖往自己身边收回,脚步一个虚浮,便连退几步,捂胸拄杖颤立。眼神一瞟炉鼎,见那三炷香的香灰恰在此刻同时落下,不禁略带可惜地猛一摇头:“老身输了!”
见台上二人输赢已分,四下,尤是年轻弟子,即刻大呼喝彩。那罗浮教众自然异常欢欣,纷纷悦目往自己掌门镜华道长看去。又见萧寄梅不叹不气、朗声服输,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那镜华道长脸上却并无欣喜之意,反有矛盾神色,走到一边将拂尘捡起后对着萧寄梅一个屈指行礼:“萧居士,承让了。”
萧寄梅一收铜杖,笑道:“镜华道长好功夫!以后老身可得多到你东樵去请教请教!”
“不敢……”镜华道长恭声回道,其实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刚才萧老太的铜杖若是落在了自己肩头,肩胛骨毫无疑问定然会被击碎;自己虽也重重打了她一掌,可她至多也不过是连退几步。两者相较,胜者依旧会是她,可她却在刹那间不顾内伤而猛然收了铜杖,这分明是有意相让。
大部分观者眼神不足锐细,只看表象不知就里,还道萧寄梅收回铜杖是为了拄地稳住她自己的身子,不过那些功力深厚之人的眼神是何等尖利,岂会不知?此刻只见一直站在高阁之上的阮千隐正捋着须,目光扫了一圈静坐在前头的众掌门,又仔细瞧着其中南派各武林势力的领主,果见有窃语者,便也暂不宣胜负,只将眼神往那一片游移,高声叫道:“诸位英雄如何!可有人不服?”
既见盟主发话,那几人便也不再私语。里头站起一名肤色微黑的健朗男子,回道:“琼州十三帮陈宗昭,不服!”
“哦?”阮千隐将目光锁在他身上,笑问,“不知陈帮主有何高见?”
那来自琼岛的陈宗昭不答,只看向站在台上的镜华道长,抱拳道:“陈某愿领教道长高招!”说着便转动脚尖欲往台上跃来。
“且慢——”
阮千隐刚欲道这两字,却听得那镜华道长先自开了口:“陈帮主先听我道来!”说着便望了望因身受重掌而暗咳着的萧寄梅,立马对陈宗昭道,“刚才一战,贫道自知是萧居士有意相让,本就不敢当此胜者。非不愿受陈帮主赐教,实属问心有愧!”
“这……”那陈宗昭倒是一愣。他对萧寄梅相让之事其实只是略有怀疑,当下未有想到这镜华道长会如此实诚坦白,一时稍稍无措,朝阮千隐看去,“阮盟主?”
阮千隐心中一忖,轻功一提便从玉皇阁飞下,至萧寄梅近旁:“萧掌门,何故相让与镜华道长?”又道,“足下可知比武向来贵在公平较量,这等做法,实为对敌手的不敬。”
那萧寄梅一听,不知为何重重一哼,将手中的铜杖扔置于地:“老身这是无可奈何啊!”
她说这话,语带凄音。众人不解,阮千隐念她毕竟年长,连忙相询:“萧掌门此话何意?”
萧寄梅摇了摇头,沉声叹道:“我老太婆一把老骨头,赢不赢自无所谓!只是南派武林势力已然式微,人材渐没,我何忍再重伤一个镜华道长!”
此话说罢,台下之人不禁讶异,随即便为她朗阔心胸所折服,钦佩之余却也不由得替南派的日益衰落可惜。
镜华道长哪知竟是因这般缘故,看着萧寄梅星星白发,想到自己与她一样,带着众弟子千里迢迢从广东而来,却见南方门派在大会上只占得不到十一的席位,忽感一阵心酸。
“真是难为萧老太一片苦心!”那陈宗昭听得萧寄梅一番话后亦嗟叹一声,接着又摇头道,“只是这关乎赤龙剑今日的归处,萧老太岂不知当年赤龙剑便是在罗浮教手中遗落——”说时又看了看镜华道长,“依陈某看,只怕罗浮教未必担得起藏置宝剑的重任了。”
“你……”镜华道长自问德望虽不及那萧寄梅老太,可比之台下的陈宗昭当是绰绰有余,“宝剑十几年前就为贼人所盗,那时贫道可还不是掌门。再者,失了宝剑的,也非只我罗浮教一派。如若陈帮主是因此而不服,贫道也无话可说!交手罢!”
陈宗昭轻轻一笑:“本有此意!”
“两位——”此刻却见阮千隐忽的笑着打断,“阮某刚刚似乎还未宣召胜负。不如待听完结果,两位再一较高下如何?”
二人皆是一愣。陈宗昭启口道:“阮盟主何意?难道……”
阮千隐各看了二人一眼,又走到萧寄梅身旁,道:“萧掌门不重私名、心怀友帮,可谓德被武林,叫人仰之弥高。今日阮某若是判个叫诸位英雄不服的结果,当真是有负这盟主之名……”
“阮盟主!”萧寄梅心一紧,忙道,“老身年迈,委实难当!”
阮千隐看着她一个摆手:“萧掌门也不必过谦——”随即又面向台下叫道,“适才一战,相信诸位英雄看得应该比阮某清楚。阮某以为不论武功德望,南派之中,无人可及萧掌门者。赤龙剑今日花落西樵,乃是实至名归!”
他这话一说完,台下先是安静一阵,而后便是多数人的点头暗许。阮千隐暗暗一思,又笑着问四周道:“那么,可有人不服?”
此回问话虽与之前一样,不过却已少有人异议。那陈宗昭,面色略带尴尬,目光望向萧寄梅老太,躬身一抱拳:“陈某自然心服口服!”说完又一瞥镜华道长,只得重新坐于自己位子。
“可这……”萧寄梅疏眉一皱,摇了摇头,对着阮千隐道,“只怕老身无力保管好赤龙剑,届时可又落入贼人之手!”
阮千隐哈哈道:“萧老太过虑了!如今那贼人申独行早成灰骨,谁会再做这等偷窃五龙剑之事?”说着又有意无意一瞟台下正前方处的位置,缓缓笑道,“即便再为人所盗,今日之后,若阮某仍有幸为盟主,那重找五龙剑的担子——就依旧交给我便成,为武林做事,本是阮某的荣幸……”
“好不要脸……”台下与他目光相交接之人,听罢面色一凝,暗自咬牙道,“果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我说若谷啊……”话说时,忽而身旁响起一个阴寒带笑的声音,“现如今又恼自己做什么?谁叫你对小郡主没有信心呢?”
云迈静静坐着,眼神睨向身边刚刚走近的吕善扬,淡淡一哼不语。
“亦或者,是对自己没信心?”吕善扬垂了垂首,稍稍凑近云迈笑道,“要贫道说呢,其实硬碰硬,也未尝不有趣……”顿了顿,“咱们未必会倒,小郡主也未必会死啊。”
云迈轻轻一笑:“既然有趣,那不知你们二人顺我此计,又是为何?”
吕善扬摇了摇头:“贫道也不过是希望大家能慢慢地、好好地比试一场,可不愿小郡主来搅场子……”
“峰秀!准备续香!”
二人正自暗语,又听得台上响起阮千隐的声音。吕善扬望着阮千隐重新跃向玉皇阁的身影,瞟了眼云迈道:“瞧这莽夫急的,岂不知当下小郡主正在泰华楼里跺脚呢,咱们自可放宽心来。”语声一顿,“不过小郡主她心思缜密,兴许能料到此地也未可知——”说着低低一笑,垂眼看着云迈,“若是那样,不知若谷又会怎么做呢?”
云迈微一抬头,漠漠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丘台之上。
吕善扬扬唇笑了笑,见对方不再说话,即轻轻离开,走回席位相隔一派的九宫教之处。
“果真如此,这阮千隐处处在省时间,可谓处心积虑。”
离玉皇阁稍远处的乱石堆上,树遮草掩之下正悄悄伏着一男一女。仔细瞧二人面孔,男子清瘦、女子秀丽,不正是杜世康和陆拾寒?
陆拾寒听得杜世康开了口,转向他轻声应道:“正是……若是镜华道长为胜者,那名陈帮主自然要坚持与之一分胜负,如此下去,南派人虽不多,几个轮战,却也花时不少;如今既是萧老太太了,即便有不服者,可也不会上去挑战了不是?”
“说的对……”杜世康接道,“一来那萧老太太已伤,若是上去那便是趁人之危;二来,萧老太太她的确年高德劭,不服她不成了不服德么?”
此前二人悄悄观战之时,见阮千隐在萧寄梅和镜华道长比试完后不宣胜负,的确心存疑惑。待得那镜华道长向陈宗昭说明原委后,前后一想才恍然阮千隐的暗沉心思。旁人看来自不会觉得有奇怪之处而去多加揣测,只道阮千隐的决判崇德明智且又不怠慢任何一方。可自己二人,在今早一得知大会场地移至白云山的消息时,便料定此变应当与朱绵栊有关——故而在祝眠书去寻朱绵栊和苏玉陵的同时,赶到此地,观势而动。
知道个中缘由、又已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二人,此刻岂瞧不出阮千隐对大会时间的处处掌控?
“栊儿妹妹与那几人有如此深仇,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陆拾寒轻轻一叹自语,“可那三人皆老谋深算,只她一人该如何应付?”那日在陈若岸的闲宁客栈内也大致明白了此间恩怨,知道除了阮千隐,朱绵栊还有吕善扬和云迈两个仇人,心中便更加为此担忧。
杜世康笑道:“怎好说只她一人?咱们可都一直在她身边啊!”顿了顿,“不过话虽如此,我们几人的功夫也算不得太好,届时别帮她不成反拖累她了……”说着忽而又想到什么,皱眉道,“也不知流觞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在客栈安分些休息。”
陆拾寒道:“如今流觞我倒并不担心,曲水定会好好照看他的。只是……”微微一摇头,“只是怕眠书未能及时找到玉陵和栊儿妹妹,若是那样,岂不叫阮千隐他们得逞了?”
“川西鹤鸣山庄主葛震覃、西宁结古寺索朗达隆上师——”
听见声音,杜世康又望向玉皇阁处,见阮千隐已从西派武林人士的签牌中抽出两人,开始下一轮、也正是争夺青龙剑的比试,便对陆拾寒道:“当下咱们二人倒不必多想,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也只得这样了……”陆拾寒轻叹一声,望了望天色,见山头云层迭迭,雾霭沉阔,心中不由得忽感着急。
“玉陵,取一把剑过来。”
与此同时,苏玉陵三人正是在黄龙井一旁的那片崖堆之上。苏玉陵小心四顾了一阵,倒是未有发现其他人迹。当下听得朱绵栊说话,便问她道:“取剑做什么?于我们并无用。”
朱绵栊摇头:“只有弄清楚了,到时在武林众人面前揭穿阮千隐他们的时候,才能有理可据。”
苏玉陵忖道:“也对了,既已上山,此刻也不差这一时。”说着看向黄龙井口处之前轰然出水的圆形石盘,其上便是托着那五柄叱咤长剑。提起轻功,便踩踏着湍急水面飞向那边去。
双足点着那五把剑的剑墩盘旋了一会儿,苏玉陵觉得还是鳞光熠熠的黑龙剑最为威风,便伸手将其剑鞘一握,用力把它从石盘的凹格中抽出,随即立刻跃离石盘,踏水而回。
“栊儿,”沾着水的双脚一着地,苏玉陵便将黑龙剑递与朱绵栊,道,“轻而不浮,朴而不拙,是为好剑,只是不知是否是传说中的真物。”
只见凌寂天却是瞟了眼苏玉陵,淡淡道:“何不取那把黄龙剑?黄,地之色,位者中也……可见着实没什么眼光和野心。”
苏玉陵一愣,睁了睁眼,只得暗自微恼。
朱绵栊笑着接过剑,边对凌寂天道:“前辈还不如和玉陵说黄龙剑中掺和着良金来得实在。”
苏玉陵一听,气急,朝朱绵栊道:“连栊儿也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我虽爱贪些小财,可我也有眼光,有野心。”又道,“我没眼光,如何会喜欢上你?没野心,如何老想着让你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明明如此艰难而宏远,怎么就不是野心了——”
“别、别说了!”刚才还一脸悠然的朱绵栊忽而仓惶止道,面上顿飞红霞。瞥了眼一旁的凌寂天,便侧过身朝苏玉陵轻斥道,“如何能在人前说这番放肆话!”
“放肆么?”苏玉陵双眉一抬,“再叫你取笑我。”
“当真是口无遮拦……”朱绵栊嘴上一句低骂,唇旁却又不觉漾开笑意。轻轻一咳,便拿起手中的黑龙剑,道,“是不是真物,当由本郡主来断。”
凌寂天收回揶揄之意,一笑,朝朱绵栊道:“小郡主也未曾见过,如何知真假?”
朱绵栊看了他一眼:“当初你既派人着手去找过,那么对其外观内质,定然有所了解。”
凌寂天应道:“自然……”
“这便好办,”朱绵栊稍一扬唇,一手竖执剑鞘,将其一掂,笑道,“剑长三尺三,剑重三斤余五两。”说着另一手抚上剑首,细致触摸一阵,道,“剑墩,墨色龙尾石;剑茎,鹿角所制,上刻龟蛇;护手,青铜雕镂梅花……”又将手滑向剑鞘,接道,“青铜鞘口、云纹护环、黑檀木鞘身,篆字‘玄云出北方,冲举复翱翔’——”说时见身旁的苏玉陵面露惊叹,心中忽生小小得意。又望向凌寂天问道,“前辈,至此可有相符?”
凌寂天看着朱绵栊一阵,点头道:“然。”
朱绵栊于是将剑缓缓抽出,一道寒芒便蓦地直射三人眼中:“果然是稀世好物……”瞧了瞧剑身,见其剑背颀秀、剑刃耀之若日、剑尖似还发着轻嗡之声。想了想,将其抵在身旁一块岩石之上,以剑面轻轻连击岩石,垂眼细听:“铁英、铜锡、铅。无金质。七份铜,余者三分。”
凌寂天不禁讶然道:“武林旧志正是这般记载,小郡主当真是颖敏过人。”
朱绵栊看了看他,淡淡道:“过奖。”
苏玉陵在旁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暗下决心:以后可得多读些书了。虽说已错过最好年纪,不过,常言道欲学不畏暮年,自不必怕。栊儿她如此多学,自己也不能太差劲了不是?武也不精,文亦不行,难怪这凌寂天一路总有意无意流露出对自己的轻看。瞧他性子虽然平静理智,可对栊儿的赞赏与喜爱却还是藏掖不住……两番态度这么一比,倒是明显。想着想着,忽的一顿:唉,定是了,他心中必奇怪着栊儿如何会看上自己……念至此,便不禁皱了皱眉。如今这凌寂天和栊儿又无什么关系,都这样想,哪日若见了栊儿她那骄傲自大的母妃,该如何是好?正是了,此次如能有幸从这白云山再回去,定要开始努力钻研学问,他日才能在她母妃面前好好耍上一番,叫她满意自己。
“玉陵?”
听见朱绵栊的叫声,苏玉陵回神看她,一笑,因想得远了,这笑意有些细微而别致。又拿过对方手中的黑龙剑,看了看,道:“剑既非造假,那便不是仓皇之计,说明这五龙剑已在阮千隐、云迈抑或吕善扬的手中很久了;但看那铁钥内新凿的石痕,说这计划未雨绸缪了许久,却也不尽然……”又朝朱绵栊道,“权宜之计倒是恰当,在没有更好办法之下的最好办法。能在大会前抓了栊儿你自然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可不成,便只有阻止你出现在大会之上。原本在暗中变换大会场地几乎不大可能,但以这五把对武林来说极为重要的宝剑为借口将他们引至此地的话,就变得可行许多——”顿了顿,接道,“大会前几天,阮千隐可秘密向各派通传,说他已派人将遗失多年的五龙剑寻着,便是在这白云山之地……”又笑道,“那众派难道就不会疑惑么?阮盟主你既然寻着,为何不在找到时就将剑归于原来那五派之处?又或者,一开始发英雄帖便告知场地换在了白云山呢?”
朱绵栊一笑,接道:“这不好说?美其名曰免它们再被居心叵测之人暗中所盗,只有在大会前几天通知才能保其安全;另外,可再堂而皇之地巧立一个大会规程,便是以重新分置五龙剑为比试内容……”说着轻轻一哼,“如此一来,众派只道阮千隐顾虑周全,将五龙剑和大会的事布置得面面俱到,哪里会有所怀疑?”
苏玉陵点了点头,微微叹道:“不过虽已布置妥当,他们却依旧担心栊儿你会找到这里,便又派了些人守在那浮桥之处,不用说,定也是以守护五龙剑为借口。”说时皱了皱眉,“此回,不论是我们,还是武林众派,都在阮千隐的算计或利用之内。”
凌寂天听着二人,忽的笑道:“你们自顾这么猜想,到时他自然也可自顾否认。”又道,“再者,凌某倒也不大相信阮千隐会去做这等麻烦事。”
朱绵栊冷声道:“阮千隐不屑于这等麻烦事,不代表吕善扬他不会。”
“栊儿怎的把云迈忘了?”苏玉陵微微一笑,“我看,也许他才是最不愿你出现在大会之上的人。”
“师父……师父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站在云迈身后的一名衡山派弟子,见对方并无心观看丘台之上的激烈比试,目光总悄悄落在玉皇阁前炉鼎内的三炷香上面,便不住低声疑道。
听见声音,云迈迅即移回目光,对着那人轻声命令道:“去黄龙井那里看看。”说着一顿,又道,“拿着为师的英雄帖,省得玉皇门处的人为难你耽搁时间。”
那弟子一疑:“黄龙井处看什么?人都不是好好守在那里么?”
“叫你去便去。”云迈厉声道。
“是,师父……”
“师父,让弟子我去。”此刻说话之人正是云迈那断手弟子。只见他跨前一步,走到云迈近旁,说道:“弟子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
云迈看了看他,轻笑一声:“为师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断手弟子面色稍敛:“师父担心的不正是那女子寻上山来了吗?”想到朱绵栊,不禁轻轻一咬牙,“那么师父,此刻关心的该是她来寻仇要如何对付,而不是她的安危!”
“闭嘴!”云迈凛然打断,“倒是教训起为师来了!”又看了看对方空空的袖管,脸色略缓,沉声道,“为师知道对不住你,届时自然会好好补偿。你若给我听话点,掌门之位也不在话下。”
断手男子愣了愣。他身旁之前那名弟子的面色却是不禁一沉。
“师父言重,弟子自然也不是在乎这一只手,”只听得那断手弟子又道,“只是师父若继续由着她将气撒在我们衡山派弟子的身上,一来在弟子之中恐生怨言,二来也实在有损师父一派之主的威名。”
云迈看了他一眼:“无须多言了,此刻你们二人就一起去看看。”又思道,“早与你们大师兄说了,有情况无情况都上来说一声,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们这就下去。”二人应了一声,转身便欲离开,才走一步,却又听见云迈叫止。心中不免疑惑,回身问道,“怎么了师父?”
云迈并不答话,只缓缓起身,目光穿过一旁的湖北龟蛇帮帮众,锁在那边的九宫教处,隐隐约约间瞧见一个身影迅移到了后面:“吕善扬……”眯了眯眼,便对两名弟子道,“为师走开一下。”
“可是师父,”断手弟子连忙道,“阮千……阮盟主说了掌门不得半途离席。”
云迈哼道:“他还管得了我云迈不成?”
断手弟子又四顾一下两旁,低低道:“非是如此,只是千万不要被他抓住了话头才好。”
云迈轻笑一声,随即将座椅一拉,抽身而出。身子从左侧绕行,便要经过嵩山派的席地。心中一思,还是对着嵩山派掌门李朝来抱拳一句:“失陪了,李兄。”
正沉浸于丘台之上的李朝来闻言,略侧过他羸瘦的脸,温谦地笑回道:“云兄,请。”
云迈点头笑笑,见对方一双雁目又重新专注于台上,便立刻往后走去。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
此刻的阮千隐也正望着丘台之上的比试,两方斗至酣时,他口中也不住替其数招。微微一笑,摇头道:“这结古寺的喇嘛倒是有两下子,上来几人对他车轮挑战,都未有将他打下去……”顿了顿,“只怕这回青城派的高徐展也未必敌得过他。”
只见在丘台之上,一名头戴尖顶黄色僧帽、身穿无袖赤襟的中年喇嘛倏忽伸出露在外头的两肘,左掌一翻,猛然向另一人、正是阮千隐口中青城派掌门高徐展的肩头斜劈下去:“六十四!”
那高徐展大叫一声,举起右臂慌忙架开,身子晃时险些摔倒。定了定神,迅即展开他青城派轻功绝技“仙履功”,想着用他那如踏云端般的飘忽身形力争先着。却不料对方反应甚快,连变了十余种拳法又将自己退了回来。又斗了十余回合,依旧处于守势,高徐展便骤施诡招,名曰“开门延盗”,双臂一张,在对方有机可乘自己胸膛之时,忽而一个后翻,双腿猛然踢出,后劲颇大,自己身子虽也往后退开,脚上余势却久久不衰:“七十八!”
“好招!”阮千隐一拍身前栏杆,赞道,“咱们西派到底是人才济济!”忽的却又轻轻一叹,“可惜了可惜了,若不是老夫身为盟主不得参与一方的夺剑之战,否则定要好好会会他们。”
“师父,”站他身旁的张峰秀扬了扬唇,朝他道,“师父可惜的,恐怕是先前未有想到将这几人也收在手下吧?”
阮千隐笑回道:“来日方长不是么?”忽而目中精光一闪,定定看着他道,“峰秀,你没有看到什么吗?”
张峰秀心中一紧,笑着疑道:“师父指的什么?峰秀可一直在专注比武。”
阮千隐轻轻哼了一声,不语。
张峰秀心下有些虚,正欲说话,却听得站在另一边的同门开了口——
“师父,云迈离席。”
阮千隐笑了一下,便对张峰秀道:“去,悄悄跟着云迈。”
张峰秀回道:“可峰秀还要续香,何不就让二师弟去了。”
阮千隐将双手一背,眼神居高,看着对方缓缓道:“为免被云迈察觉,以你内力最好跟在其后半里之处。既隐秘,又不会跟丢。”
张峰秀一愣,垂首闭了闭眼:“是,师父。”说着便转身从后边的木台之上拿了那双锋端凛凛的判官笔,从阁内疾疾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