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欢院的第二日,苏玉陵便着手拟想下一步计划。虽然现下见不到远汀,但心知凭他的脑袋,如今在山湖底应该不会有麻烦,甚至可以掌握些地牢的情况。只需自己找到这定王府到地牢的通道机关便行,只是那日随朱绵栊从地牢出来后,并未有时间细细观察那个庭院,所以必须重新去那里搜寻一番。
自然,这第一步是要出这个房间。
苏玉陵在房内转了几圈,找遍了也就发现只有一个窗户,用力推了推,外边还被封得死死的。有点丧气地坐回座位,又转了一下脑袋,从中衣里兜内掏出一个包囊,倒出几个颗粒状的东西,拿在手里微微一笑。
“丢丢散”这东西,真是到哪里都可派上大用场。庆幸之前在地牢内与江远汀分了些,在换上这套梨欢院公子服时也未曾被麻仙姑发现,此刻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赤鼻叟、麻仙姑!”苏玉陵走到门边,笑着叫道。
门外二人听得一声叫喊,警惕地相视一眼。
“百无聊赖,既然我出不去,不如你们进来陪陪我?”
那麻仙姑笑道:“原是感到寂寞了,那老生去叫苏公子过来陪你吧!”
苏玉陵故意骂道:“你这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揶揄这个!”
“臭女娃!”麻仙姑回道,“对付你这个小不正经,就要用老不正经!”
苏玉陵暗道有趣,点了点头,继续叫道:“既然老不正经,我看你们两个就凑一对吧,反正越往后越没人要……”
“死丫头!”那赤鼻叟听了也忍不住怒道,“婆子!别跟她啰嗦!既然她要我们陪陪她,我们便陪陪她!”
苏玉陵一笑,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
赤鼻叟和麻仙姑一开门,便朝苏玉陵劈头盖脸倾了过来。
苏玉陵往后一退,干笑道:“二老,咱们有话好说。”
麻仙姑哼笑一声,“嗖”的抽出长鞭:“有话好说?老生我一向用鞭子说话!”说着往苏玉陵面前就是一鞭。
苏玉陵往后一跳,朝对方吐了吐舌头:“后会有期啦!”迅速将手中的“丢丢散”扔置于地,一瞬间房内便起一阵浓稠白烟。
烟雾中的赤鼻叟和麻仙姑一阵手忙脚乱,乱抓一气,却只是抓上了对方的手,便立马放开。
“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赤鼻叟挥着眼前的雾,叫道。
“先去外面!”麻仙姑边咳嗽边道,一把又抓着赤鼻叟往外拽。
二人跑到门外,清了清眼,便要立马起步追踪苏玉陵,却忽的一愣,目光停在了才几步之遥的石阶上。
只见苏玉陵支着双手从地上缓缓爬起来,面向二人,一脸阴郁。良久,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我使不上轻功?”
二人一怔,随即忽的哈哈大笑起来。赤鼻叟瞧着对方模样,笑道:“这就是‘后会有期’?”
苏玉陵眼神一眯:“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刚才趁赤鼻叟和麻仙姑二人困在烟雾之中,立刻溜出房门,欲使上轻功纵身而跃离开,却只觉胸口一闷,全身竟顿时酸软起来,尤其是双腿,似被重物击中一般,麻痛无比,自己便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
赤鼻叟嘿嘿答道:“郡主果真料事如神,让璃儿姑娘她们给了我‘蝶恋香’的□□,叫我下在你的饭菜里。”
“‘蝶恋香’?”苏玉陵道,“你们郡主为何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
麻仙姑笑道:“所以还是安分些!‘蝶恋香’一天没解药,你就一天使不上内力!”
苏玉陵咬了咬牙,便乖乖地走回房内,然后迅速将里面门栓插上。刚才以为能够逃脱,便在言语上得罪二老,不快些躲好恐怕那麻仙姑又要用鞭子说话……
“臭女娃,倒是识相!”一阵推门声之后便响起麻仙姑这句骂声,之后也不再有什么动静,苏玉陵暗暗舒了口气。
坐回桌边,让还在无力状态的身子稍作休息,边想着此件事,苏玉陵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朱绵栊,你的心机真的如此之重么?若不相信我已中了“蚀心香”而又叫人下了“蝶恋香”,你的眼光也够毒辣了;若是信了,还要这么做,你便更是心狠得可怕。
苏玉陵恼怒地站起身来,略一沉思,目光便直射向那扇唯一的窗户。纵然你城府深,外边那二老可不是。
双手将一张较重的柚木圆椅拿起,悄悄走到那窗口,然后使尽力气往上面一砸,“砰”的一声巨响,那窗户便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门外赤鼻叟和麻仙姑听得木窗破开的巨响,一惊神,暗叫不妙,立刻拿出钥匙将门打开。一进房内见窗户上一个大窟窿,二人脸色一白,大喝了声“快追”便先后跃出窗去。
房内有片刻的安静,接着床后的帷帘动了动,苏玉陵便静静地从后面走出。
苏玉陵看了眼窗户,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走出门去。
此刻自己没有内力,万事都得小心,好在身穿着这梨欢院的公子服,也没有什么人会怀疑。
因昨日与那苏载言说话间,了解到这梨欢院内的男子都是朱绵栊的乐倌,平日里负责给她奏些曲子,谈谈风月,作作闲诗,皆是些不会武的人,在王府内也能随意走动。苏玉陵自然也没有冒昧地去问他为何甘愿留于王府,只是隐隐觉得他们似乎除了知道朱绵栊是郡主外,其它也不甚清楚。至于他们是否是朱绵栊的男宠,就更不好下口问了。再说,是不是也与自己无关。
又想到此时赤鼻叟和麻仙姑应该正往自己房间窗后那个方向处找去,其实他们若反应快些,应当马上去梨欢院门口守着抓自己才是。苏玉陵边走边小心翼翼往四周瞧着,循着那日进来的路道反方向走。
走过那座白玉石桥后,就来到那片曲水绕假山之地。见前面的细池旁凌乱躺了些锄铲,里边的水正由架在其上的那些竹管引到另一边的溪涧之中去,因而中间的那道以条石铺嵌的小路上已溅满了大片水花,跟之前铲在上面的土一和,顿时变得黏糊不堪。
苏玉陵往四周看了看,暗自皱了皱眉。这里过去只这一条道,若此刻有轻功,一跃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现在就只好踩着泥泞过去了。
鞋子上沾了许多泥巴,苏玉陵也无暇顾及,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便又到了那个秀湖。
见湖上几座亭榭内零散地坐着些男子,隐隐约约传来些谈笑声,苏玉陵猜着他们必定又在吟诗作赋、抑或谈论着如何讨那明瑶郡主的欢心,便不觉暗暗一笑。
“咦?这不是玉陵贤弟吗?”
正走着,耳朵里便传来这句带笑的问候。苏玉陵心中郁结,脸上只得扯起一抹笑意。她往一侧看去,装模作样作了个揖,道:“见过载言兄。”
苏载言一手拿着酒盅,另一手拿着酒壶,身边是一个清秀少年,身后还有三位比他年纪稍长几岁的男子。此刻他朝着苏玉陵微微一笑,道:“玉陵脚步匆匆欲往何处?倒不如跟我们饮上一杯吧!”
苏玉陵低低一笑:“载言兄好意玉陵心领了,只是玉陵昨日匆忙,落了些东西在院外,正要去取,所以……”
“哎,东西叫家丁们拿进来便是……”说着往前一步,因抽不出手而用手腕碰了碰苏玉陵的胳膊,“走吧!”
苏玉陵被男子一碰,心中不悦,便皱眉道:“恕玉陵拂载言兄好意……”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诶,玉陵……”苏载言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苏玉陵暗自轻哼一声,本要对对方说些重话,却不料听得一个如春风般的男声响起。
“载言——”苏载言身后其中一个男子走上前来,朝苏玉陵笑了笑,又对苏载言说,“既然玉陵有事,你就不要耽搁了。这杯酒便由我代玉陵喝吧。”
苏玉陵松了口气,朝那男子看了看。见他面容精致,但稍显柔美,不过奇怪的是,此人看着倒并不女气,反而明朗、清澈、温暖。
苏载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苏玉陵,便道:“那好吧,既然晋好都这么说了……我本打算介绍大家认识认识呢!”
苏玉陵笑道:“会有机会的。”说着朝那叫做晋好的男子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对方微微一笑,便拉着苏载言几人离开。
苏玉陵看着几人背影,轻叹口气。之前还讶异于这些美貌男子为何会留于这定王府内,可现在看来,若是在民间,不会武功的他们恐怕也成了些富贵人家的娈童,日子也许并不好过。正如那个名伶岳湘尘,听说他曾辗转于江南士族名家的门下,看似风光无限的梨园子弟,心底恐怕也是苍白无力的。
收回这些无关念头,苏玉陵拾起脚步,重新往院门口走去。见正从外边匆匆走来几人,苏玉陵便立刻往一旁的树丛里躲去。
“郡主离开之前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说了连房门都不能出,现下倒好,人影都不见了!”
说话的正是璃儿丫鬟,只见她脚步疾迅,走在最前头,身后是一脸冷静的琉儿,以及满脸慌张的赤鼻叟和麻仙姑。
又听得赤鼻叟道:“璃儿姑娘,你说的倒轻松,你也不知那苏玉陵有多狡猾!”
璃儿翻了翻眼,吁了口气。
琉儿走上前去,对她道:“你也冷静一下,此刻也不是咎责的时候,我们先回她房间看看,说不定只是她玩的声东击西的小把戏。”
苏玉陵微微一笑:这琉儿丫鬟还算聪明啊!
璃儿略皱着眉,看了看赤鼻叟和麻仙姑:“若把她给找回来,我们倒是可以把这事替你们向郡主瞒了。”
“多谢璃儿姑娘!”麻仙姑跟赤鼻叟笑回道,“一定,一定!”
璃儿看向琉儿,又道:“不如叫些人来这梨欢院守着!”
琉儿摇了摇头:“不可。梨欢院算是王府内一片清地,郡主从不许人惊扰这里,怎么可以叫人守着?”
璃儿想了想:“那怎么办?”
琉儿道:“不用急。没了内力,料那苏玉陵也没辙,绝出不了王府。”
对朱绵栊来说,这梨欢院竟然是王府内的清地?苏玉陵摇了摇头,见四人走过院门后急急往里边走去,便从树丛走出,立刻往门外走。
苏玉陵走出梨欢院,便不再蹑手蹑脚。认识自己的人此刻都在梨欢院内,只要不出意外,便能顺利到达那个庭院。经过几座回廊,再穿过一条通幽之径,遇上些家丁丫鬟,他们见自己穿着梨欢院的衣服也都是颇为礼貌地问好行礼,一路倒是无惊无险。
快到那个庭院之时,苏玉陵却忽的在假山旁停下了脚步,目光直直地瞧着面前正走来之人,见她走近,便滑唇一笑,开口道:“你也出梨欢院来了?”
遇上之人便是在梨欢院内给自己送饭菜的那个小丫鬟。此刻她一见到苏玉陵,也是顿住脚步,垂下脸去,微微点头。
苏玉陵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道:“我听苏载言说,梨欢院的丫鬟们平时都不怎么出来,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那丫鬟摇了摇头,一脸敬畏。
苏玉陵走近,看着她,笑道:“你只会点头、摇头吗?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讲话呢!应该不是哑巴吧?”
那丫鬟抬眼瞧着苏玉陵,又摇了摇头。
“那便说句话呀……”苏玉陵笑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也逛得差不多了,一起回去如何?”
那丫鬟只好开口答道:“奴婢才出来的,过会儿才回去。”声音倒是甜美得很。
“是吗?”苏玉陵忽然轻轻一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那过会儿回去给我换双鞋子吧,刚才出梨欢院,踩得一脚泥泞。有事没事又挖什么泉眼呢……”说着又瞟了一眼对方的脚下。
那丫鬟脸色稍稍一变,下意识缩了缩脚,随即又诺诺道:“是,苏公子。”
苏玉陵却轻笑一声,兀的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将她拽进身旁那座假山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