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知祝眠书是否已从朱绵栊那里拿得解药,心下担忧,又怕云迈暗自一人时回那青云祠替自己“收尸”发现些端倪,所以回程中不敢耽误,苏玉陵便从衡阳直赶南昌,幸得路程比之前从山西到衡山近了好几倍,途中只换了一匹马儿,便到了南昌境内。
虽然现在身体极度不适,被那云迈隔空一个“虚怀若谷”,搅得体内真气紊乱不已,不过苏玉陵心想着马上到定王府,叫那匿老头子给自己看看应该不成问题,便也再忍一时。
定王府梨欢院内。
“哎呀!郡主说了不能让你出去,你就省省吧!”苏载言正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对面被赤鼻叟和麻仙姑二人架着的秀面男子。
“可恶的妖女!先是‘蚀心香’,又给我吃什么‘蝶恋香’!我怎么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子!”祝眠书骂道,双脚直蹭,又狠狠地朝钳着自己的二老瞪去。
只见那赤鼻叟哼笑道:“我说你就没那死丫头聪明!她那个时候可是乖乖的,一动不动待在房里,偶尔出去一下回来时还会拍拍我们马屁!你也学着点,不至于我们为难你……”
祝眠书气道:“你们郡主呢!我要见她!”
苏载言摇了摇头,略带女性妩媚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笑道:“你这个样子也没用,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书……”
“苏载言。”
正混乱间,门口响起一个淡淡的女声,房内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郡主殿下。”
朱绵栊应了一声,缓缓跨进房门,瞥了眼苏载言,又朝祝眠书看去:“又看上你了?”
“啊呀,郡主,何出此言哪……”苏载言干笑一声,打开折扇朝自己脸上扇了些风。
祝眠书一愣,看了眼苏载言,又看了眼朱绵栊,忽的哭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眠书兄,载言我就先出去了……”苏载言朝他促狭一笑,便出了房门。
朱绵栊对着赤鼻叟和麻仙姑扬了扬手,二人便将祝眠书放开,退下。
只见朱绵栊又道:“这几天我关着你,本是不想叫你去坏了苏玉陵的事。”说着便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
“你这是什么话!”祝眠书叫道,“玉陵为了救我,一个人在那里应付整个衡山派,趁我还没死,不应该去援助她么!”
朱绵栊道:“你的命不重要,可我不想浪费我‘蚀心香’的解药。”
“你这个狠心的女子!”祝眠书一拍桌子,“若是玉陵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祝眠书做鬼也饶不了你!”
朱绵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是近两日我将你之前骂我的那番话细细一想,觉得苏玉陵或许是真有危险……”顿了顿,才道,“今天来便是放了你,让你去把她叫回来。”
祝眠书瞬间一愣,随即叫道:“你想通就好!我本还准备了些更毒的话要骂你!”
朱绵栊轻拍一下桌面,站起身道:“我若知道那云迈练得神功,也不会叫苏玉陵去那里!”
“哟,郡主你还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啊!”祝眠书讽道,“我还以为在你眼里,谁都应该为你死……”
“住嘴!”朱绵栊打断他,微恼道,“我、我根本没给那个段刻檐喂‘蚀心香’!”
祝眠书一怔,随即指着她骂道:“你就这么骗玉陵?倒还愧疚了?亏你还有良心!”说着脸色一白,“好……我马上去把她叫回来!看她怎么骂死你!”说着便要转身出门。
“站住!”朱绵栊叫住他,顿了顿道,“我还是叫别人去。”说着便要先他一步出门。
祝眠书一拦:“你休想!”
朱绵栊又跨一步:“来人——”
“郡主!”
朱绵栊话音未落,门边便奔来欧锦程。
“哇!这么快!”恼怒中的祝眠书眼睛也不由得一直。
朱绵栊也疑道:“怎么了?”
欧锦程回道:“苏玉陵回来了。”
“她没事吧?”
朱绵栊与祝眠书同时脱口问道。
欧锦程略略一愣:“没事。”
祝眠书朝朱绵栊轻哼一声:“你还真担心啊?”
“我只是担心我的东西。”朱绵栊淡淡道,便要出门去。
祝眠书跟上步子,却被对方用眼神冷了回来:“锦程,看着他。”
“是,郡主。”欧锦程点头道。
“你……”祝眠书没有内力,只好暗里出气,“你……”红颜薄命!
朱绵栊一人走出房门,见苏载言在院内玉兰树下百无聊赖折着小枝,便朝他笑道:“载言,欧护卫也在里面,你可以进去坐坐。”
苏载言看着刚刚还板着脸的朱绵栊此刻笑靥如花,一疑,便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转入院墙外。
济安堂药铺之内。
苏玉陵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待朱绵栊到来。向匿华佗要了一颗去痛化瘀的内伤药,此刻胸前已觉得好受许多。还是那身黑衣,因一路上不敢随意将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从身上拿下,所以也顾不上去外边的澡堂内洗掉一身的仆仆风尘以及、那躺了一回棺材的阴晦之气,无法,只好就这么回来。
朱绵栊从那个木阶走上来之时,便是看到这样的苏玉陵,一身黑衣下衬得发白的脸色。
苏玉陵站起身,走近她,将怀中之物掏出递与对方:“你的东西。”
朱绵栊缓缓伸出手去,接过两块整齐地折在一起的帕子,只静静看着,没打开也没收起。
苏玉陵见她模样,心内生疑,问道:“眠书呢?”
“没死。”朱绵栊淡淡道。
苏玉陵心内舒了口气,看着她:“那刻檐的‘蚀心香’解药……”
朱绵栊咬了咬唇,看了对方一眼:“你等一下。”说着便在那木桌旁坐下,想了想,又站起身要走去小厅。
苏玉陵觉得怪异,将她一拦:“你怎么回事?”惊道,“不会是刻檐发生什么事了吧?”
朱绵栊看了看她,良久才道:“对不起了。”
苏玉陵一惊:“到底怎么了?”
朱绵栊转过脸道:“我没给段刻檐喂‘蚀心香’!”
苏玉陵一愣,随即静静道:“是吗?那便最好。”
朱绵栊本想着苏玉陵定会比那祝眠书更为恼火,此刻见她平静,便疑道:“你不生气?”
苏玉陵轻笑道:“如果因为刻檐没中毒、觉得自己受欺骗而生气,我那叫真的关心?难道我要为了自己解气还真希望你喂了他毒啊……”
朱绵栊眉心一蹙,道:“总之,这件事是我不对。”
苏玉陵道:“反正我也没死。”又道,“再说,当初也是我自己太过紧张,硬是认定你给刻檐下了毒……”
“我却也由着你怀疑。”朱绵栊道,“我知道利用别人的感情不对……”
“郡主……”苏玉陵忽的笑着打断她,看着她道,“几日不见,你如何变得有良心起来了?”
“你……没死算你运气好。”朱绵栊脸一侧,又在桌边坐下。
苏玉陵笑了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握在手中的两块帕子:“好不容易拿回来了,怎么不把锦帕打开看看?还是……难为情?”
朱绵栊自然是立刻就想看,只是对面这人现在的表情有些调笑意味,如何能叫她得逞了?便将帕子往自己袖内放好,淡淡道:“既然事情完成了,你拿了银子便可以马上滚。”
苏玉陵悠然笑道:“刻檐没事,我现在可不急了……”又朝她细细看去,“啊呀,好几天不见郡主,郡主真是越来越美了。”
朱绵栊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又有些后悔没给段刻檐下毒了。”
苏玉陵一听,瞥了瞥她,撅了撅嘴:“恶毒!不与你说笑了!”
二人正说话间,木梯口并肩走出两人,手中皆捧着物事。
琉儿此刻走近苏玉陵,将盒盖与盒身相合处糊有“零”字圆纸的木盒放在桌上,移至对方面前:“苏姑娘,您的酬劳。”
“多谢琉儿姑娘。”苏玉陵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薄纸包好的契据一把扔至朱绵栊身前,然后将那盒子抱至自己身边,意欲将那封口圆纸小心翼翼撕开。
“你做什么?”朱绵栊见她动作,叫止她。
苏玉陵瞥了她一眼,严肃道:“郡主有所不知,我们零孤派前段时间碰到些不守诚信之人,事成之后竟不按成交之时的价钱给,我怕……”
“我们郡主难道还会占你这点便宜?”此刻璃儿哼笑道。
苏玉陵看了看她,皱眉道:“我当然不是说你们郡主是那样的人……我指的是那种口上明明说‘五百两’,可手上给的却是‘四百两’的贪利鬼!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
“你……”朱绵栊随即朝苏玉陵眼神一眯,道,“这次你也算替本郡主找回重要东西,我便给你另加一百两,算是赏赐。”
苏玉陵看了她一眼,挂上市侩的笑容:“啊,郡主真是明白人……”说着便将那木盒收起。
“琉儿!”朱绵栊便吩咐道,“取一百两给她。”这人真是狡猾,那日不过胡话骗骗她,今日反被她沾了些便宜。
“是,郡主。”琉儿应着便走去外边药铺,拿银子去了。
苏玉陵乐开了花,不过心里还是叫自己别得意忘形。见那璃儿手中还捧着东西,便笑着问朱绵栊道:“璃儿姑娘手中的东西也是赏给我的?”
朱绵栊此刻似乎也想起来,唇角一丝玩味笑意:“自然。”又朝璃儿一个眼神。璃儿便将手中之物放置于苏玉陵面前。
“何不拆开看看?”朱绵栊笑道。
苏玉陵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便将绸缎包好的东西打开,见是几本书,疑虑间便打开一翻,脸瞬间红起:“郡主!你……”
朱绵栊看着她脸红模样,得逞笑道:“这可是——”
“我还道郡主叫我去书阁找这些书做什么,原来是给你这种人看!”璃儿瞧见苏玉陵的样子,也忍不住在朱绵栊说完话之前笑出了声。
朱绵栊俏脸一凝,朝璃儿瞥了一眼过去。璃儿心下虽疑惑却也噤了声。
“我又被误会了?”苏玉陵将书重新放回绸缎内,怪异地看了眼朱绵栊,“你给我的?我还以为又是苏载言!”
朱绵栊脸上也立即飞上红霞:“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原也正要说是那苏载言送与她,调笑对方几句,可这璃儿平时看她聪慧,怎么偏今日胡乱插话!
苏玉陵了然笑道:“是不是喜欢女子?”
朱绵栊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淡淡道:“我身边有苏载言那样喜欢男子的男子,不足为道,我只是想看看是否真有喜欢女子的女子。”
苏玉陵“哦”了一声,朝她戏谑道:“郡主对我好奇么?”说着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璃儿,倾身凑近朱绵栊轻轻道,“其实啊,我倒是很喜欢郡主你这样的女子……”
朱绵栊拍了一下桌子:“放肆!”
苏玉陵笑出声来:“你这就叫调笑不成反被戏。莫要与我调笑,我乃个中高手也……”
璃儿站在一旁,看着朱绵栊脸色由红转青到白,才知自己犯下错误,低低道:“郡主请恕罪。”
朱绵栊暗自恼怒,也不说话。
苏玉陵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郡主也别迁怒于人家了!”见对方还在生气,便扯开话题问道,“能不能借用一下贵府宝地洗个澡?”
朱绵栊只淡淡道:“自己去,那个房间还没动过。”
苏玉陵惊恐叫道:“还留着房间?郡主难道还想着软禁我?还是说让我做你的‘男宠’?”
朱绵栊站起身来,又冷了她一眼。
此刻琉儿又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递与苏玉陵去。
“多谢琉儿姑娘……”苏玉陵拿过小盒,打开,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直亮,“哇……有生之年没一下子见过这种白银扎堆的情形!”师父小器,每次只用二三十两打发徒儿,这回定叫他吃点亏。
朱绵栊笑道:“瞧你贪财模样。”
苏玉陵朝她看去,道:“你郡主当然不知我们底层老百姓的艰苦生活不是?”说着将银子放下,道,“财放这儿我也安心,此刻我要去好好洗浴一番。”又对着璃儿和琉儿打量起来,忽的扬唇一笑,“璃儿姑娘,伺候我去吧!”
“你!”璃儿跺了跺脚,朝朱绵栊背后躲去,“郡主,此人该死!”
“是你们怀疑我喜欢女子,我便依你们表现得像一点啊!”苏玉陵撅嘴道。
朱绵栊看着她揶揄笑道:“说起来,本郡主这么大了也没伺候过人,今日我倒不如委身‘好好伺候’你一番。”
苏玉陵看着她的笑容一寒,干笑道:“岂敢岂敢……”说着便要起步往那木梯去。在地牢里还“伺候”得不够么!
“原来这就是个中高手……”朱绵栊悠然笑道。
苏玉陵才到木梯口处,却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直奔上来。
“玉陵!”
“眠书!”苏玉陵与祝眠书一见,面上喜悦,互诉担忧。
欧锦程绕到朱绵栊身边:“郡主,此人偏要出来。”
“无妨了。”朱绵栊道,又朝着璃儿、琉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这儿还有点事。”
“是,郡主。”二人便齐齐走回木梯。
此刻苏玉陵朝这边看来,道:“郡主殿下还算有点良心。”又走过来道,“如此,我与眠书此刻便要拜别了。”
祝眠书忽的朝朱绵栊叫道:“走之前把解药拿来!”
“还有毒?”苏玉陵疑道,又看了眼朱绵栊,“你能不能少耍点心机!”
“死不了。”朱绵栊道。
“玉陵,不碍事,只是那种叫人失了内力的‘蝶恋香’。”祝眠书道。
苏玉陵一听,忽的笑了笑:“小小蝶恋香而已,就不必求她了,我也有解药。”那日出牢中,觉得此解药用处颇大,便随手带着,此刻果然派上用场!想着嘻嘻一笑,从怀中开始掏东西,忽的脸色一凝。糟糕,蝶恋香解药、冰蝶丸、雪豹补心丸……此刻不知是哪一瓶,在这儿可不能将它们拿出来,还是出去再说。于是便又将手拿出,对着祝眠书笑道:“我们不如出了这定王府大吃一顿先!”
祝眠书看着心中一疑,脸上却马上附和道:“好!”
说着二人便要一齐离开。
“站住。”朱绵栊缓缓走近苏玉陵,眼神落在她胸前,“为何不给他吃解药了?”
苏玉陵迅速道:“我忽然想起来解药被我留在派中,没带在身上,这记性……”
“是吗?”朱绵栊朝欧锦程看了一眼,那欧锦程便迅速出手,将没有防备的苏玉陵一把扣住。
“你干什么!”苏玉陵和祝眠书同时恼道。
祝眠书只能以招式勾开欧锦程手臂,可苦于没有内力,根本动不了他。
朱绵栊轻轻抓起苏玉陵胸前衣襟,另一手伸了进去,边看着她边从内拿出三个小瓷瓶。
三个瓶身相仿,只是颜色有差,苏玉陵暗摸当然分辨不出。自然,现在拿出来一看,这上边都是写有名字的,再清楚不过。
只见朱绵栊拿起一个淡蓝色瓷瓶递与苏玉陵面前,静静道:“这不是吗?”
苏玉陵原本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那“冰蝶丸”和“雪豹补心丸”无论好坏,皆是绝世之物,怎能轻易拿出给人看到?恐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却没想到朱绵栊如此观察入微,自己都尽量做到不着痕迹了,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现在只希望她觉得这两种东西于她无用、跟她不沾边而放了自己。
只见朱绵栊又缓缓举起另一个深黑色小瓷瓶,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脸上却挂着轻笑:“这种东西,为何还存于这世上?”
苏玉陵看着她,见她脸色又与那日牢中一样渐渐发白,心中一惊,瞬间朝欧锦程看去:“快放开我!”
欧锦程怎会搭理,只是更加用力扣住其双肩。
朱绵栊只是道:“我在问你话。”
“郡主!”苏玉陵急忙叫道,“我明白了,郡主!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回事啊,玉陵……”祝眠书也疑道。
朱绵栊慢慢转过身去,脚步有些虚浮,吸了口气道:“放开她。”
苏玉陵身体一自由,便走到朱绵栊身边,迅速扶住她,又朝着欧锦程看去:“你这人也奇了,护卫怎么做的!快去叫匿老先生!”
欧锦程此刻才发觉朱绵栊的确脸色苍白,一惊,便立刻跑去外边叫匿华佗去。
“郡主!”苏玉陵见她双腿往地上软下,便也蹲坐下来扶着她。
“玉陵,这是……”祝眠书微皱着眉,轻轻道。
苏玉陵“嘘”了一声:“当不知道。”
朱绵栊没像那日在牢中一般发作,只是此刻已闭起眼睛,应是晕了过去,双手一松间,那瓶深黑色瓷瓶便滚落在地,上写有三个小字——冰蝶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