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锦程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朱绵栊,拿在手里的筷子一动不动。
“欧护卫,你怎么啦!”赤鼻叟瞧见,转过脸朝他疑道。
朱绵栊也略抬起眼,轻轻放下手中的碗:“怎么了?锦程。”
欧锦程摇了摇头,动起筷子,吃了几口,还是抬头,问道:“郡主什么时候开始吃饭的?”
朱绵栊稍稍一愣,随即淡淡道:“许久了。”
欧锦程点了点头,又吃起饭来。
朱绵栊看了看桌上,忽的看向一个盛着清炒虾仁的盘子,问道:“为何这盘菜都不动?”
麻仙姑看了看,回道:“哦,那死丫头喜欢吃的!每餐都上,这下还没与小二说!以后就不上了!我们都不喜欢吃!”
朱绵栊笑了笑,伸出筷子去夹了一个虾仁往口里送去,尝了尝,皱眉道:“好咸。”
“啊呀,郡主!”麻仙姑急道,“咸就快些不要吃了!”
朱绵栊又闭着口嚼了嚼,还是觉得咸,便立刻和了口饭咽了下去,道:“她如何能吃得下?”
“谁知道!”赤鼻叟回道。
“菜咸了,郡主你就会想着多吃点饭了啊!”
原来如此了……脑中浮起苏玉陵那日带自己去外边一家酒楼吃饭时说的话来,朱绵栊忽的又笑了笑。
“郡主。”欧锦程又开口叫道。
“怎么了?”朱绵栊疑道。
欧锦程顿了顿,道:“这次见到郡主气色好许多。”再次顿了顿,“更美了。”
朱绵栊见对方脸色有些微红,便笑了笑,故意道:“多美?”
那欧锦程脸又红了一层:“就是很美。”
朱绵栊想了想,微蹙着眉问道:“美得想叫你去摘月亮吗?”
那赤鼻叟和麻仙姑听见了,互相狐疑地望了一眼。
欧锦程听着却是一愣,又看到朱绵栊那淡蹙着的眉心,觉得美极,便猛地点了点头。
朱绵栊淡淡笑了笑,便重新拿起筷子。
“郡主。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吩咐锦程去做?”
朱绵栊房内,欧锦程正站在朱绵栊的前方,恭敬道。
朱绵栊靠在桌上,懒懒道:“现在不是很好么?有什么事?”
欧锦程一愣:“那阮千隐……”
朱绵栊笑道:“我正等着他。”看了眼欧锦程,又道,“为何不劝我回南昌?”
欧锦程道:“郡主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锦程只要跟着郡主,足矣。”
“是了……你这样才好。”朱绵栊道,说着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苏玉陵留予她的那个木盒,打开拿出三个牌子,问道,“此次,你在华山上有没有发现谁与那阮千隐走得近些。”
欧锦程回道:“都与他走得近。”
朱绵栊道:“他是盟主,面上自然谁都与他近。我是说,暗里。”
欧锦程想了一会儿,道:“武夷派的曾别年、泰山派的鲁行苍……还有一人,我不大认识……”
“湖南潇湘洞主陈翰。”朱绵栊看着一个牌子,静静道。
“是了,郡主。”欧锦程道,“是听得有人叫他洞主、洞主。”
朱绵栊轻轻一叹,便放下木牌,关上盒子。
欧锦程见她似乎有些疲惫,便道:“郡主休息吧,锦程先退下。”
朱绵栊忽的笑了笑,对他道:“此次你在山上,没事已是万幸。事后我一想,在昆仑阮千隐他见过你,你若是被他发现,定是吃亏的了。”
欧锦程微微笑了下:“锦程没有给他看见。”
朱绵栊笑道:“既然如此,这几天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别为我的事操心了。”
“是,郡主。”欧锦程说着,便出了房门。
朱绵栊坐上床去,微微叹息。接着又从枕底拿出锦帕,发怔许久,低低道:“子舟,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郡主,药煎好了。”麻仙姑从门外走近,笑着将碗端近朱绵栊床边。
朱绵栊收起帕子,朝她微微笑了笑:“如今我身子好了许多,是不是可以不用喝药了?”
麻仙姑一愣:“不可啊!匿先生他可是叮嘱我天天得给郡主煎药的!”
朱绵栊便笑着接过碗,将药喝了下去,接着问道:“蔗饧呢?”
麻仙姑看了眼朱绵栊,笑了笑:“郡主这个样子,真像小时候,又可爱起来了!”
朱绵栊眉一蹙:“你说什么呀!我之前就那么不可爱了?”
麻仙姑听了立刻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只是愈发可爱了!”又叹道,“郡主不任性,不喊苦不喊累,我们看在眼里都心酸,其实我们也希望郡主能任性一些!任性了就可爱!才像个十八岁的姑娘!”
朱绵栊淡淡一笑:“我如何任性?我不可任性。”说着低低一叹,“何况这世上已没有人叫我向他任性。”
麻仙姑刚要开口,觉得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奇怪,便道:“那郡主早些休息吧。”前段时间那样,不正是有些小任性了?摇了摇头,便将空碗拿了出去。
朱绵栊又一声低低叹息,接着便和衣躺下,侧着身闭起眼睛。一个偌大的王府要撑着,我又如何能任性?
“没有人!没有人!”
零孤峰,半半堂。
薛半儒正横眉直竖、青须吹起,在空空的堂屋内转来转去大叫着。
“没有人——”
看到如此暴躁的情形,饶是手段一套一套的梁菁,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了。
“啊呀,师娘,师父到底又怎么了?”零孤派年纪最小的谢绮湄正一脸担心地站在梁菁身旁,小心问道。
“是啊,师娘,师父虽然脾气不好,可也没有这么发过火啊!”段刻檐也道。
梁菁急道:“别管他了,我们还是快些走了!”说着便要拉着二人离开。
“菁儿!”薛半儒看到身影,立即箭步冲向门口,“人呢!”
梁菁呵呵一笑,看了看谢绮湄和段刻檐,道:“这不绮湄和刻檐都在么?”
只见薛半儒一个甩臂,道:“他们二人年纪小,本就在,我是说其他人呢!”
梁菁装了一会儿傻,道:“墨池在啊!”
“师父,我也在。”忽的,一个淡漠的声音从另一边的门旁传来。只见一个身穿褐色衣裳的冷面少年抱着剑正静静站在那儿。
“你也只有十八!”薛半儒喝道。
“落庭……咱们先走……”梁菁实在看不下去,便统统将三人轻轻推了推,示意他们往外边走。
三人便并排着急急走了开去。
梁菁瞧了眼薛半儒,斥道:“你到底要找谁呀!”
薛半儒眼睛一瞪:“我不找谁!只是怎么会一下子都空了!”又叱问道,“冷心呢!”
梁菁干笑一声:“在房里认真看书啊。”
薛半儒哼了一声:“看什么书!不好好练武看什么书!”
梁菁回道:“冷心说……她想要去考状元……所以已经房门不出一个月了……你、怎么也没发现?”
薛半儒胡子又是一吹:“考什么状元!女子考什么状元!”气道,“我说她近日也不知哪去了!就她读的那点书能考状元?”
梁菁也挂上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苦笑,接着又道:“不过其他人……不都被你派任务了么?现在又找什么人呀!”
薛半儒伸出手指,数着哼道:“我就派了天阶跟敬樘去华山,听说华山被堵,也罢!还有子隅跟道庵去南昌,那你说景栏跟去做什么!做什么!”
梁菁笑了笑:“子隅跟景栏兴许……兴许互相有那么点意思……”
薛半儒一怔,疑道:“这么说起来,他们二人平日是有些眉来眼去……”又忽的喝道,“不行!两个没一个性子沉稳的,如何能成!”
梁菁瞟了他一眼:“那该如何啊!”
“不说他们!”薛半儒又道,“那、那画廉呢!”
“画廉是真的被你派了任务了!”梁菁气道,“你能不能记个小册子!”
薛半儒一愣,又略一眯眼:“如今看来,把玉陵扔到三妹那里真是明智!这些日子也无三妹的飞鸽传书,定当是比较安分的了。”
“玉陵倒是慢慢收起性子来了……”梁菁也点头道。
“看看那远汀!已经不见了两个月!”薛半儒又气道,“不知是不是又被什么女子给缠上了!”
梁菁皱眉道:“定是。哪天给他相门亲事,得叫他定住脚。”
“正是!”薛半儒哼道,气倒是慢慢消了下来。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咦?墨池,下面一句是什么,又忘了。”
正说话间,从外边传来一句女子认真的问话。薛半儒一听,眉头又纠了起来。
“哦——是‘辟如登高必自卑’……”接着便是这么一声温和的男子回答。
只见从门外缓缓走近二人。薛冷心径直往堂屋后边的门走去,没瞟一眼薛半儒和梁菁,口中倒是喊道:“爹,娘。”
薛半儒眉一皱,目光随着她的脚步往远处移,刚要说话,温墨池便温声叫道:“师父、师娘好。”
“墨池。”见薛冷心已走出太师壁后的门,薛半儒也不去管她,便朝温墨池道,“你就这样陪着她看书?”
温墨池笑笑:“是的,师父。”
“你竟这样由着她!”薛半儒气道,“考什么状元!”
温墨池温和一笑:“师父,冷心不会持续多久,过些天又会做别的事了。”
梁菁也朝薛半儒道:“就是!你不必替她费心!”
薛半儒一哼,朝着梁菁道:“不是说一月不出房门么?怎么现在又出来了!”
“师父。”温墨池道,“冷心这是去藏书阁拿书看。”
“啊呀,随冷心去了。”梁菁道,说着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怎么管。”
温墨池见梁菁无奈,便笑道:“冷心性子善良,心地单纯,爱好又多,自有一种可爱。师娘不必挂心她。”
“话你是这么说了!”薛半儒忽的朝温墨池喝道,“可叫你娶她你愿意?”
温墨池一愣,低下眼来。
梁菁朝薛半儒瞥了一眼,又对温墨池温声道:“玉陵不在,我见你一直挂念着,不如,墨池也去平阳,陪她练剑去吧。”
温墨池怔了怔,又道:“若是这样,再好不过。”
薛半儒略一横眼:“墨池怎么能跟玉陵在一起!”
温墨池脸上稍稍划过落寞:“师父说的对,玉陵是‘流风行云’,墨池是‘一湖净水’,我的确抓不住她。”
薛半儒一张嘴,立刻道:“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又道,“我是说玉陵那性子太野,墨池温润,她配不上你!”
“少说一句了你!”梁菁骂道,随即拉过温墨池,道,“明日你便可去平阳,好好陪玉陵练剑,收收她懒散性子。”
“谢师娘。”温墨池道。
此刻,薛冷心已从太师壁后的门走出,手中果真拿了几本书。
薛半儒见了,便叫住她:“冷心!过来!”
薛冷心愣了愣,便走去薛半儒身边:“何事,爹?”
梁菁迅速瞟了眼薛半儒,薛半儒便装作温和地笑了笑,朝她道:“要去考状元了啊?”
薛冷心淡淡道:“谁要去考状元了?”又拿起手中几本书来,道,“爹看这几本乐谱如何?刚刚在书架上看到的。”
薛半儒和梁菁互望一眼,目露悲戚。
温墨池垂了垂脸,低低一笑。
薛冷心又朝温墨池道:“墨池,今日起可陪我练琴。”
温墨池正要开口,梁菁便对着薛冷心道:“墨池明日起便要去平阳陪玉陵练剑了……”又道,“你可以叫绮湄他们陪你。”
“好。”薛冷心点头,又怔怔地在想着什么,忽的朝三人道:“可是玉陵去南昌了啊。”
华山。
苏玉陵看着面前的男子良久,走近他,笑道:“陈掌门。”
男子一袭黑色孝服,左袖上别着孝布,身材明明高岸,面目却是清瘦无比,此刻也是满脸倦容、眼中带愁。只见他低低启口道:“是代掌门。”
苏玉陵心中叹息。怪不得华山众弟子皆不服他,若叫自己,也定不服。便道:“既然尊师已殁,也请节哀顺变。”又道,“此前尊师不在,你是代掌门,如今你本就该名正言顺地成为一派之主,为何不趾高气昂些?还关代掌门什么事?”
陈若岸定定看着苏玉陵,淡淡道:“苏姑娘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说这番话?”
苏玉陵一笑:“我做生意来了。”
陈若岸弱秀的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什么生意?”
苏玉陵回道:“你想不想重振你华山派?只要说想或不想便可。”
陈若岸静了静,道:“自然想。”
“好。”苏玉陵道,“我替你重振华山派,你帮我牵制阮千隐。”
陈若岸轻轻一笑:“凭什么?”
苏玉陵笑道:“你可知那阮千隐马上就要对你下手了,你若再不做些什么,恐怕华山派就要落入他手中。”
陈若岸道:“这武林本就是他的。”
苏玉陵皱眉道:“如今也由不得你。”又道,“尊师刚刚去世,你却眼睁睁看着整个华山派落入他人之手,你如何对得起他?”
陈若岸看着苏玉陵,道:“你又如此好心作甚?”
“谁好心?”苏玉陵道,“无利可得的事谁愿去做?”又道,“趁那阮千隐这几日还在做准备,你也该立刻做防备。”
陈若岸道:“他阮千隐势大、武功强,如何能对付得了他?”
苏玉陵笑道:“照你这么说,势小、武功弱的人就不活了?”又道,“我劝你一句,在这江湖,本就是互相利用。愿不愿意,我等你一个回答,办法,咱们可慢慢想。”见对方又在沉吟思虑,便又道,“另外,尊师的死,你必也很想把它查清楚,我倒是有些头绪。”
陈若岸抬眼,良久道:“可以。”
苏玉陵笑笑:“那就好。”
“那又该怎么做?”陈若岸道。
苏玉陵看着他道:“第一步,你便立刻举办你的掌门继位仪式,要声势浩大;第二步,等待那阮千隐上山与你客气地做戏,到时你也与他客气地做戏,不要起争执;第三步,他会以言语威逼利诱你,届时你得不卑不亢地以言语反击他,可以起冲突;第四步,他马上会派人上山暗算你,所以你得在华山上布机关,让他吃些苦头;第五步,他就会明里找你茬,你便立刻向恒山派掌门魏长风前辈请求帮助。”又道,“这些都做完了,那阮千隐就不会再轻举妄动,届时就要看他是否还觊觎你华山派了,就可到时候再作计划。”
陈若岸听着,静了许久,道:“苏姑娘与阮千隐有仇?”
苏玉陵笑道:“我不问你什么,你也别问什么。是不是?”
陈若岸一愣,看着面前的苏玉陵,接着道:“可以。”
苏玉陵听着,咬了咬唇,转过身,藏不住地眼里又泛起水光来。
苏玉陵,此刻起你已不再是那个想要简单地“占地为王”的苏玉陵了……那些山林,以后再也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