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近天黑之时,几人才入蕲州的蕲水县。因想着让朱绵栊早些休息,进了县城门后,苏玉陵便找了一家最近的客栈。
几人吃过晚饭皆各自回房。苏玉陵之前见朱绵栊吃得又极少,脸色也有些苍白,心中担忧,所以一回房,便叫她上了床休息。
“是不是白天真的受了寒?”苏玉陵坐在床沿,微皱着眉,看着还不肯躺下的朱绵栊。
朱绵栊摇了摇头:“就是有点累而已,不要担心。”
苏玉陵心下不舍得:“这一路都会很累……”
朱绵栊笑道:“不怕。”又问道,“让店小二打洗澡的水了吗?”
苏玉陵点了点头,又道:“你洗完澡,应该会舒服一些,也早点休息。”
朱绵栊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苏玉陵,不说话。
苏玉陵稍一疑惑,接着笑道:“又怎么了?”
朱绵栊低了低眼,问道:“你说那柯曲水和宫流觞可不可怜?”
苏玉陵一愣,看着她,心中暗思,随即回道:“如何可怜了?他们很幸福。”
朱绵栊摇了摇头:“你想这么久才答,其实觉得他们很可怜是不是?”
苏玉陵一愣,笑道:“不是,我真的那么想!”
朱绵栊轻轻一叹,低低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这样,那是不是也……”
“你又胡想什么了?我们又怎会那样?”苏玉陵拉起她的手,道,“别老想这些,知道么?”
朱绵栊叹了叹,便点头。
苏玉陵笑笑:“难道你刚才哭是因为想到这个?”
朱绵栊听着眼睛一迷蒙,只顾摇头。
苏玉陵一笑,道:“若是那样,你就真的不必担心了。”又道,“你不是宫流觞,我也不是柯曲水,那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朱绵栊看着她道:“可若被你师父知道我们的事,他会不会像柯曲水的师父那样做了?”又道,“我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人喜欢我……”
苏玉陵皱了皱眉,道:“你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我也是会对你生气的。”
朱绵栊一听,立刻道:“那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苏玉陵揽过她的肩:“这就对了。”又道,“无论别人怎样对我们,我都在你身边护着你。”
朱绵栊轻轻道:“我说了我不是要你的保护……”
苏玉陵柔声笑道:“我说的是守护。”
朱绵栊低低笑了笑:“真的?”
“自然。”苏玉陵笑道,想了想,接着说,“白天还以为你想起了子舟,才哭了。”
朱绵栊听着,长长一叹:“子舟与我,一起被伤病折磨了八年,可我都不曾怕过。”又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需要很坚强。我不能怕,我也很少想,便也很少哭了……如今……”说话间忽的抬脸看向苏玉陵,轻声问道,“我说子舟的时候,你心里如何想?若不高兴的话,我……”
苏玉陵笑着摇了摇头:“怎会?你与我说子舟,我总是很欣慰。”顿了顿,又道,“起初我的确会想,子舟对你如何好,我便要对你如何好,甚至超过他。可我发现,这想法其实很傻,你对我和对子舟是不一样的。你与子舟曾一起经历那么多,那种感情我想什么都比不上。所以我从不奢求我能替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我能做的,只有努力争取我自己的位置,也要叫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说着看了看对方,“如此简单,明白么?所以千万别在意我的想法……”
朱绵栊看着她笑了笑:“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又一大堆。”又笑道,“的确,子舟与你不可相互替代,因为子舟可不像你一样总这么喋喋不休!”
苏玉陵笑笑:“说我喋喋不休是吗?好,那我以后一些喋喋不休的情话,都不说给你听了!”
朱绵栊娇斥道:“不说给我听,你去说给谁听了!”想了想,稍一皱眉,又悄悄看了对方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会有谁要听了?我才不信……”
苏玉陵便笑道:“那可就多了……来,我数给你听听!”说着伸出手掰着手指道,“比如那钱广源的儿子钱小通,他跟我一样大,情话么,虽然我说的比较多,可偶尔他也会与我说些的;潼川有个才子叫苏梦觉,也姓苏,我去那里的时候,他定会在玉蟾山等我说话;哦,对了,湖南永州有位韩姐姐,如今我一想起来,可能她也喜欢我。怪不得了……”说着眉一皱,思道,“我每次说她漂亮,她都如小女儿一样的羞赧,她明明比我大呀!定是了!”又接道,“还有太原那位孟烟桥,算我半个老相好了……是了,我记得扬州还有一位忍冬姑娘,也是可爱得紧啊……”看了眼朱绵栊,见她板着脸孔,又故意叫道,“啊呀呀,天公,你叫我如何是好?我该准备多少情话、费多少脑筋!”
朱绵栊脸色一灰,朝苏玉陵斥道:“为何没有那位少葱姑娘!”
苏玉陵笑了笑:“少葱啊,少葱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朱绵栊一听,咬着牙沉声道:“白少葱……白少葱……”又忽的叫道,“那位钱小通原来也是真的!”
苏玉陵道:“是啊,当初你自己不信。虽说那钱广源是生意上的关系,可我与小通是真的认识。”说着忽的一愣,朝对方看去,“对了,说起那钱广源,他如今人呢?”
朱绵栊道:“地牢!”
苏玉陵一惊:“真的?”
朱绵栊急道:“当然了!当初我用他引你们出来,之后立刻就把他捉了!分镖局知道我山湖底的那几个也捉了!”又道,“如今我要把钱小通也捉了!”
苏玉陵立马道:“我与你说笑你还当真!”
朱绵栊偏过脸去不说话,暗自微恼。
苏玉陵叫苦道:“我真是,什么玩笑不开,偏开这等玩笑!”又劝对方道,“那些人都是假的!你相信我,你可别把他们都捉起来!”
朱绵栊呵斥道:“既然都是假的,那你怕什么!”
苏玉陵道:“我是说他们人都是真的,跟我的事都是假的!就是这个意思!”
朱绵栊敲了一下床:“我不要听了!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了!”
苏玉陵嘻嘻一笑:“刚才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我在吹牛。”
朱绵栊叫道:“可你为何说得那么顺!”
苏玉陵扑哧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胡扯的功夫……”又笑道,“再说,我也没那本事,哪里有那么多男女喜欢我了?要真那样,我如今还会在这儿跟着你么!早就当山大王去了!”
朱绵栊听着,眉一蹙:“又说什么了?”
苏玉陵惊觉说错话,立刻将双手伸到对方身前:“小的找打!”
朱绵栊看着她,一笑,便往对方手上打了一下:“活该!”
苏玉陵觑了她一眼,笑道:“太轻了……”
“是吗?”朱绵栊哼道,说着便要从床边的柜子上找东西。
“不轻!不轻!”苏玉陵立马道,“痛死了!快些替我吹吹!”
朱绵栊仰脸看着她道:“你这人无不无聊?”
苏玉陵道:“我是在逗你开心!”
朱绵栊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瞧你不在笑么?”苏玉陵说着,又揽过她微笑道,“我如今多说些话,能让你不东想西想,否则我该如何了?陪你一起悲悲戚戚?”
朱绵栊看了眼苏玉陵:“谁说我悲悲戚戚……”
“是啊,是啊……”苏玉陵悠悠道,“什么‘月痕初上人不见,云树渺渺隔尘烟’,什么——”
“什么什么!”朱绵栊重重拧了一把对方,喝道,“再敢说一句,苏玉陵你就死定了!”
苏玉陵一听,立刻将之前的话收住,叫道:“郡主饶命!”随即又拍马道,“哇!郡主真的好美呀!”
朱绵栊白了她一眼,哼道:“我一直那么美,你如何才发现!”
苏玉陵皱着眉,点头道:“就是说!若不是刚才掌柜的养的那只鹦鹉告诉我这个真相,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眼睛长哪儿了!”
朱绵栊听着低低一笑:“我如何没看到那只鹦鹉?”
苏玉陵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它说你太美了,是它见过最美的女子,美到它都不好意思直视你!于是乎就叫我将笼帘偷偷地垂下了……”想了想,笑道,“这是一只多么可爱的鹦鹉……”
朱绵栊朝苏玉陵笑道:“你就是那只傻鹦鹉!”
苏玉陵一笑:“你这么说,是转个弯夸我可爱?”
“无赖!臭美!贫嘴!好不正经……”
“朱绵栊!”苏玉陵哼着叫停道,“你再说我……”说着见对方神色忽的凛然,便又立马垂下头去,“小的无赖、臭美、贫嘴、好不正经——”
过了一阵,店小二将热水提上来以后,苏玉陵便叫了麻仙姑去房内替朱绵栊倒水洗澡,自己便一人在外头走走,出房门之时,满腔懊悔……
不就是倒水而已?苏玉陵想着,纠了纠眉。自己何必要假装推辞呢?真是可惜……昨日出行在外的第一晚,她都已对自己说了,以后便由自己来替她加水便是,那自己还假正经什么了?如今好了,至今还未见过她一丝丝……一丝丝!
正想着这些歪念头,苏玉陵便见对面外廊里正走着一个略略熟悉的身影。
正是了,定是这客栈离得最近,柯曲水也带着宫流觞到了这里……苏玉陵想着,见她端着水盆进房,沉思了一阵,接着点了点头,便沿着回廊走到对面去。
“柯姑娘……”为不引起对方惊慌,苏玉陵便叫出声来,敲了敲门。
随即,门便被打开。柯曲水此刻也早已换上干净衣裳,一身鹅黄色,让她原本清傲的脸看起来没那么难以亲近了。只见她挂上一个微笑,朝苏玉陵道:“进来。”
苏玉陵笑了笑,便跟着她走进房。见那宫流觞躺在床上,也已换上净白中衣,看样子应当是睡着了,凭那雪豹补心丸,定不可能还在昏迷,便心下稍安。
“柯姑娘……”二人在桌边坐下,苏玉陵开口说话,岂料被对方笑着打断。
“叫我曲水了。”柯曲水道,“正如你所说,萍水相逢,相遇自是缘分。我说话向来直朗,如今便想交你这个朋友。”
苏玉陵便道:“在下苏玉陵,大同人士。”
“九华派柯曲水,池州人士。”柯曲水说着,又笑道,“我还怕玉陵不肯说姓名……”
苏玉陵皱了皱眉,抱怨道:“我又有何不可说的?是我们那位刁钻小姐,她此次瞒着老爷要一人溜去大理玩,这才不愿透露姓名,怕到时被老爷听了去……”
柯曲水想了想,看向苏玉陵,笑道:“她是小姐我信,你可不像她随从。我看当是……”
苏玉陵笑了笑:“曲水真是聪明人。”
柯曲水见她承认得爽快,也不禁一愣。
苏玉陵看着她发怔,便道:“对了,不瞒曲水说,其实我早听过你们二人的事,只是奇怪、之前贵派掌门明明已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如今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柯曲水听着轻轻一叹:“这便是我那师兄做的好事……”
“赵风举?”苏玉陵道。
“正是。”柯曲水朝着苏玉陵道,“如今我们是朋友,当与你说。”又道,“风举嫉恨流觞与我一起,便诬害流觞是那武林公敌申独行的儿子,可流觞哪里可能了?那什么申独行也早已去世十多年了,还有何好说的?”说着眉心一蹙,“风举以前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苏玉陵点了点头:“我虽是外人,可也与曲水说句话。”顿了顿,又道,“你师兄赵风举的确不好应付!”
柯曲水叹了叹:“如今我是知道的了。”
苏玉陵想了想,道:“当下你们有何打算?”
柯曲水摇头道:“我虽不舍师父,可也不能再回九华山,如今只想着越远离越好。”
好极了,好极了……苏玉陵心道,随即又笑笑:“曲水放心,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一位剑术高超、一位刀法一流,若能“同行”,真是再好不过。
“正是。”柯曲水看了看苏玉陵,稍一沉思,接着问道,“你们此次去大理玩,到了荆南驿,不知是往常德的府河驿、还是巫山的高塘驿走?”救命之恩,定要相报。他们几人看着哪像是去游山玩水的?看她们白日的样子,又并不想与人同行,如今不能直接与他们说。过两日等流觞身子好起,便可悄悄跟在后头护着他们。以我的剑术和流觞的刀法,总能确保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苏玉陵一疑:“曲水问这做什么?”问起了便好,怎好叫自己开口让他们“同行”?
柯曲水立马笑回道:“别误会,我是觉得,你们若是去玩,从高塘驿这线走可沿途瞧瞧巫峡而已。”
苏玉陵装作沉思一会儿,随即道:“正是。我栊儿也说要顺路看看那儿风景。”
柯曲水笑道:“真好,我与流觞可就没那兴致。”说是高塘驿,那定是往府河驿走了。
苏玉陵又假装稍稍舒了口气,瞧了眼柯曲水,道:“我认为曲水近日还是将流觞的伤养好再作打算。”
“我也是这么想。”柯曲水笑道。舒了口气?果真不想人同行,幸好没开口问。
苏玉陵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一直很羡慕你们二人,江湖侠侣。”
柯曲水听着,不禁叹道:“哪里,一对苦命鸳鸯。”
苏玉陵笑道:“你若这么说,我与栊儿便是苦命鸯鸯了……”
柯曲水一听,笑了笑,又即刻道:“都跑大理那好地方去玩了,还苦什么了?”
如今就再来个欲盖弥彰……苏玉陵想着便笑道:“说的也是!这次去大理,定好玩极了。若是回来后还有缘碰上你们二人,必与你们好好说说!叫你们也去!”
欲盖弥彰。柯曲水一笑:“好极。”
苏玉陵点了点头,忽道:“我看当下时间也不早了,曲水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柯曲水道:“也好。”又道,“你们也早些休息,虽然是游山玩水,可也极累。”
“说的是,明早又要出发了……”苏玉陵应了一句,接着笑道,“那么曲水,有缘再会。”
“再会。”
离开柯曲水二人的房间,苏玉陵便下楼叫店小二再打热水上去,接着回了房,瞧见洗完澡的朱绵栊已坐在床上,似在沉思。又见她长发微湿,脸上氤氲可人,心一动,便走了过去:“美人儿,侍寝呢!”
朱绵栊脸一红,抬起头拿了一个枕头便往苏玉陵扔去。
苏玉陵接住枕头,笑道:“你当缓缓悠悠地说‘快些,我等着你呢’,而不是扔——”话未说完,又一个枕头打在了自己身上。轻轻一哼,又道:“一点也不温柔!我不喜欢了!”
朱绵栊也哼道:“谁稀罕了!”
“好,不稀罕。”苏玉陵将枕头扔回床上,“待会儿我不抱你了!”
朱绵栊道:“你不抱我就不抱我,我抱你还不成?”
苏玉陵一笑:“赖皮。”
“向你学的……”朱绵栊瞥了她一眼,又沉声质问道,“刚刚哪里去了?”
苏玉陵道:“找帮手去了。”又皱了皱眉,“今日我越走、便越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此次带的人有点少。”
“出行不可带过多的人。”朱绵栊说着,想了想,疑道,“难不成你说的帮手是柯曲水二人?”
苏玉陵一疑:“你又如何知道他们在这儿了?”
朱绵栊道:“我猜的。”又道,“那宫流觞带伤,柯曲水自然找最近的客栈了。”
苏玉陵看着朱绵栊,笑道:“聪明的美人儿我更喜欢!亲——”
“滚!”朱绵栊用脚踹了一下被子,“今晚别想着睡床!”
苏玉陵一笑,走去在床沿坐下,又道:“不过说真的,宫柯二人比起府上的人,会好很多。”
朱绵栊蹙起眉,道:“别说你白天就是怀着这心思救他们的。”
苏玉陵摇头道:“那自然不是,白天是真的救那宫流觞。”又道,“不过我看柯曲水如今不想回九华山去,也有意感谢我们救命之恩,可她不好意思开口。我自然更不好意思开口,便‘欲擒故纵’一番,我猜等宫流觞伤一好,他们便会跟在我们后头。”
朱绵栊想了想,点头:“如此甚好。此二人轻功、武功应当不弱。”又道,“只是怕到时他们被我连累了。”
苏玉陵笑笑:“放心,曲水人很聪明。况且性子豪直,本就是个可交的朋友。”
朱绵栊道:“那就好。”
苏玉陵看着她,静静道:“如今只求一路顺利,我也就安心了。”说着见对方又低头想事,便立即转移话题,笑道,“我马上要洗澡了,你好好在床上待着,不准偷看!”说着便站起身,解外衣扣带。
朱绵栊一听,抬起头来:“谁——”
“谁稀罕了是吧?”苏玉陵看了眼朱绵栊,又指了指自己胸前,一笑,“怎么说,我都比你……知道么?”
朱绵栊看着她,红着脸低叫一声:“你说什么……”
见她脸红了,苏玉陵便笑了笑,也不再打趣她,兀自去拿干净衣服。
岂知过了一会儿,从床边发出几声低泣,苏玉陵一惊,扔下衣服,立刻跑过去,急道:“我、我……你哭什么?”
朱绵栊摇了摇头,看着她,声音哽道:“没什么……”
苏玉陵皱眉道:“我刚才胡说八道的!”
朱绵栊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不关你的事……”
“又胡思乱想了……”苏玉陵担忧道。
朱绵栊低低抽噎道:“我、我也努力吃许多饭,可是身子不好,吃了也没用……”
苏玉陵摇了摇头,抱住她:“你知道我喜欢开玩笑,别当真……”说着伸出手,轻轻碰触到对方胸前的中衣,便停下,柔声道,“其实、其实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朱绵栊听着脸又一红,将苏玉陵的手打掉:“你不用安慰我……”
苏玉陵看着她,道:“我何必安慰你了?”又道,“真的,我喜欢。”
朱绵栊羞赧地抬了抬脸,道:“那、那你上次还叫我多吃饭、多吃饭……”
苏玉陵一笑:“我瞎说的!”
朱绵栊挂着点点泪水,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轻轻将被子拉起盖住自己的身前,缓缓躺下,往里侧身。
苏玉陵皱眉,将她重新抱坐起来,正色道:“听着,切不可妄自菲薄。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明白么?”
朱绵栊轻轻哭道:“那也是因为我的脸……母妃说得没错……”
“你的脸、你的脸……”苏玉陵道,“老是哭,谁还因为你的脸了?”轻轻一叹,又道,“我刚才那话不对。应当说,我喜欢,便是喜欢你的一切,你的身体、你的脸、你的性子、你的为人……全部都是,知道么?”
朱绵栊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低噎道:“可是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玉陵又皱起眉来,“如今你不是好好的吗?”
朱绵栊摇了摇头:“我太瘦了……”
苏玉陵心疼地抱住她:“所以,这次将病治好,我把你养胖,可好?”
朱绵栊不说话,只轻轻吸着鼻子。
苏玉陵柔声道:“你老是哭,也会把身子哭瘦的……”
朱绵栊听着立刻往对方中衣上抹了抹脸:“可我真的会胖吗?”
“当然了。”苏玉陵笑道,用手抬起她的脸,“不过太胖了我可能也不喜欢了,到时像甘蔗那么甜的东西你也得控制着点!”
朱绵栊霁颜一笑:“那可以跟你的身形差不多吗?”
苏玉陵笑道:“可以,你比我小两岁,到时候说不定还比我高些了,便可以再吃胖点。”又道,“正是了,你如今才十九,又怕什么了?”
朱绵栊又低低道:“可若不是因为我的病,我天生就……就……”说着脸一红,“那该如何?”
苏玉陵笑了笑:“我跟你说过了,我都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想了想,放开对方,又盯着她道,“你要我喜欢给你看?”
朱绵栊一愣,随即猛地摇了摇头。
“又来不及了!”苏玉陵弯眼笑笑,接着伸出手来,缓缓往对方胸前去。
朱绵栊立刻将被子捂住自己身体,面朝下趴在床上,闭起眼叫道:“采花女贼!”
“好!说采就采!”苏玉陵俯下身去,笑道,“我来啦……”
朱绵栊睁开一只眼偷偷瞧了瞧渐渐靠近自己的苏玉陵,心道自己又打不过对方,便全睁开眼,立马流着泪哭诉道:“欺负我年纪比你小,欺负我没你长得高,欺负我没有武功,欺负我病弱,欺负我没有朋友,你欺负我……你老是欺负我……我要告诉父王……”
苏玉陵听她说起了她的父王,肩膀也微微颤动,心下便不敢再胡闹,立即抬起身,道:“我要洗澡去了……”见对方还在哭,便离开床,退了几步,“你瞧,我走开了……”
朱绵栊又悄悄看了眼床边,暗道不够安全,便继续抽泣道:“我知道我命苦,可如今受这样的欺负,谁又知道……没有人知道……”
苏玉陵皱了皱眉,急忙走去门边打开门将外边小二已提上来的热水拎到浴桶边上,全数倒了进去。接着又立刻拿了干净衣服,进了屏风后,叫道:“我洗澡了!快别哭了……”
这还差不多……朱绵栊刚想起身,忽的转念一想,又可怜道:“我没听见褪衣的声音……”接着竖起耳朵一听,果真,此刻才传出一阵脱衣的窸窣之声。此人怎能如此狡猾?幸好自己没有大意!
“哪有你这般坏心的人!”苏玉陵进了浴桶内,低低气道,“我有武功又如何!还不是玩不过你一滴眼泪?”顿了顿,忽的笑道,“不过你放心,你老是哭,眼泪也马上对我起不了作用了……”
朱绵栊听着坐起身,笑了笑回道:“眼泪没用了,引诱自还是有用的。那天我可看透你了……”
“天真!”苏玉陵叫道,“我如今已与你在一起,你引诱我便是自投罗网!还有用什么!”
朱绵栊仰了仰脸,得意道:“我病没治好,你便不会动我——”
话音未落,便听得从屏风后传出几阵重重拍打水面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低骂:“你这个蛇蝎心肠!我总要找个法子对付你!”
朱绵栊坐在床上偷偷一笑,悠悠道:“你找不到的。”不过,“欲擒故纵”倒是一个法子,可惜你听不见……
“是了!”忽的,传出一声带笑的声音,接着是欢乐的水花声,“欲擒故纵!”
朱绵栊一惊,用手轻轻放在自己口边,皱了皱眉。难道我得意间说出来了?
“朱绵栊,你完了!嘻嘻!”
朱绵栊暗叫糟糕,接着略一沉吟,立马笑道:“啊呀,我好怕……”
“什么?”一声惊疑。
“我说我好怕,如今我落到你手上了。”朱绵栊缓缓道。
只听得屏后的人似乎暗思了一会儿,接着是一阵长长的轻声嘀咕:“这语气……难道有诈?恐怕是了……此人城府极深……我上过当,该如何是好……”
对付谨慎多疑之人,空城计果真好使。朱绵栊暗自一笑,想了想,接着又慢悠道:“快些,我等着你呢……”苏玉陵,叫你老耍我,今日本郡主便耍死你。
“你说什么?”
朱绵栊笑道:“刚才你进门时不是叫我该这么说么?如今我便如你愿说给你听……快些,我——”
“住口!”一阵水花声。
“我等着你——”
“别喊了!”两阵水花声。
“玉陵,我等着你——”
“朱绵栊!”三阵水花声。
“你快些了——”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