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高,倒也神清气爽。
古道之上,地平线的另一端,露出两个小点,直至近前,才发现是两匹骏马,马上人稳稳地坐着,倒也英姿飒飒。
两人骑了不久,其中一人方才“嘘”了一声,一扯缰绳,马慢了下来,另外一人见了,也拉了缰绳停下,直至另一人跟上来,方才失笑道:“孟尝啊孟尝,你这骑术,也该多多练上一练才好,走江湖不会骑马,那可是十分丢脸的。”
“地头已经快到了,我可不愿和你一样纵马狂奔,以致他人侧目。”日光照在这人脸上,却见他大大地咧着嘴,脸上的胡子占了一大半。
原来这两个人,便是护着白玉雕龙走镖的吴敏和孟尝。
吴敏冷嗤一声,虽脸上仍是大大的不满,但骑马的速度,却已降下了许多。
“说来这镖,是个如此古怪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秘密,会让人以为此物会引起江湖大乱呢?”吴敏摸着怀里的东西,如此疑惑道。
孟尝笑道:“镖局的事,既然你我都不该知道的事,那就是不该知道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一处村落,村落不大,显然村中人还是鲜少有见到孟尝和吴敏这般的武林中人,尤其是两人腰间都挂着刀,骑着高头骏马。村中人一见,不由低声讨论,又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孟尝见状,不由哈哈一笑,“镖师也能逞逞威风,这也算是走镖的福利是不?”
吴敏并不言语,只是下了马,把缰绳牵了走。
孟尝一见,不由指着他大笑起来,却也下了马,跟着吴敏往前走。
“这地方没什么客栈,不如找一处人家借宿一下,明早再启程。”
孟尝一听吴敏如此说,便也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吴敏拉着马,往前走,打算到其中一家去敲门,却见本来还在外面劳作的人,一见了他们往这边走过来,便不再进行手中的活,全部奔到家里去,把门一关,紧紧地闭上。
孟、吴二人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吴敏到其中一家去敲了敲门,扬声道:“里面可有人在么?请屋主行个方便。”
练武之人,耳力自是极强的。刚敲罢门,便听得门内虽然是动作慢吞隐蔽,却有乒乓东西相撞之声传来,之后便再无声息。
吴敏失笑,回头道:“你平日里不就是如此这般行径么?前两日,你也没给我开门。”
孟尝抓了抓头,“这件事,你不如忘记为妙。”说罢,趋前几步,也跟着敲门道,“请屋主行个方便,让我二人住上一晚。”
方才吴敏说话后,屋内还有些声响,证明其中必定有人,孟尝跟着的话出口后,却仍是没有什么回音。
两人面面相觑,都颇为不解,但既然此屋中人不理,那便换上一间,孟尝记得另一间刚刚有人进过,他便也上前敲门。
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孟尝有些诧异,看了吴敏一眼,吴敏便挨家去敲,村子并不大,片刻所有的屋子都已敲过门。
但却并无一人开门。
仿佛是死寂了一般。
孟尝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若是再不寻个住处,只怕今夜要不太好过。
想到这里,心下不禁有些着急,手下敲门便更是有力。
既然你们不开门,那我就烦死你们。
孟尝心里如此想。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村竟真是没有人开门的,若说是不让人借宿,也不会整个村落都不让人借宿吧?
两个疑惑地相互看了看,忽听一个牧笛声传来,一个牧童骑着牛,悠扬的牧笛声,正是出自他的手里。
牧童到了近前,本还是背后靠着牛背,晃晃悠悠而来,此刻忽然翻了个身,便正坐起来,视线一瞟到孟、吴二人,忽然脸色一变,从牛背上翻滚下来,便往其中一个屋子里跑。
孟尝和吴敏看得清楚,这个牧童是看到了他们腰上的刀,才慌不择路地往屋子里钻。孟尝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了他的领子,沉声道:“你做什么要跑?”
牧童脸色一变,脸上露出惊恐,“你们别杀我,你们别杀我,我们没钱,我们没钱,更没那什么绝之类的东西……”
孟尝见他的惊恐之色并非假作,不由道:“你怕什么?我可没打算杀你。”他顿了顿,方道,“到底谁要杀你们?”
那牧童一听“没打算杀你”这几个字,脸上退去的血色才恢复正常,但仍是有些颤抖,“乡亲们有好多被那些带着刀的人杀了……我也不知道……”他瑟瑟发抖地说,“好可怕……都是血……死了好多人……”说着,便挣扎着挣开孟尝的手,奔到其中一个房子里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孟尝疑惑地看向吴敏,发现吴敏也是同样疑惑的表情。
带刀的人?是江湖上的人?
但向来盗亦有道,就算是向来做无本买卖的绿林盗匪,也有不乱杀百姓平民的规矩,何等人竟如此狠毒,竟对这些无辜的人下手?
而这座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小村,可是有些什么?
孟尝和吴敏虽有些奇怪,但他们也知道,如今送镖紧迫,这些闲事,只怕还是管不得的。
孟尝打了一个哈哈,四处扫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原来是怕带刀的人?那收了刀便不怕了吧?”
吴敏皱眉,“这些人都听了我们的声音,且又见过我们的脸,怎可能会开门?”
孟尝笑道:“这又有何难?”说着,将一头乱发微微整理了,拿发巾重新绑了,胡子也胡乱用手抓了抓,理了理,把衣服也整了整,腰上的刀也收到包袱里,这才负手往前走。
吴敏惊奇地看着他。
在他的印象里,孟尝向来头发胡须散乱,一副邋遢相,行为举止也满是江湖气。
但他方才把老是挡住脸的头发理了上去,绑了个书生发髻,又把胡须整理了,走路之间,如同在书香之中漫步而行,优雅自在。
在这一刻,孟尝好像变了一个人。
却不知这变,到底出自何处。
吴敏正胡思乱想的着,便见孟尝向着其中一间门上敲了上去。
孟尝微微咳嗽一声,便拿腔拿调道:“孟某前日于京都赶考,不幸落第,一时银两难酬,如今魂归故里,近乡情却,不知如何与乡亲交代。”孟尝拱拱手,满是恳切的语气道,“恳请屋主行个方便,让孟某有个住处,明日便走,决不至打扰更久。”
孟尝平日里,向来酒肉不离身,一身的江湖气,说话做事,也是豪爽做派。
此时拿腔拿调,一口咬文嚼字,只差“之乎者也”贯彻其间了,语气也无丝毫急迫,缓慢有序,听着便是一股儒雅酸腐之气。
吴敏怔怔地听,却见不久,果然门“呀”地开了一个缝隙,露出一只眼睛来,上下打量着孟尝。
孟尝拱拱手,只是微微地笑着。
门不多时,终于大开了,里面的人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吧。”
孟尝又拱手微笑,“那便多谢了。”他手一放下,便在背后对着吴敏比划了一下手势,吴敏一见,赶紧把手里的刀也收了起来,孟尝这才笑道:“孟某还有一个同窗,与孟某同行,他与孟某一般,皆是落第之士,由此受措极甚,行为举止,很难注意到小节,不知屋主……”
他话虽未说完,但屋中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便点头道:“自然可以,请进请进。”
吴敏这才安置了马匹,进了屋中去。
屋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老实可靠,孟尝和吴敏和他们凑了一桌饭,到了晚上,两夫妇为他们安排了单独的住处,虽然简陋,但孟、吴二人自然觉得比外面住要强得多。
正如此这般想着,却见那夫妇二人临走前,男屋主低声道:“晚上凌晨时,千万不可出屋,最近世道不太平,走走路,就会撞到鬼的。”
孟尝应了,那夫妇二人这才走出门去。
孟尝喘了一口气,忽地手在头上胡乱弄了一通, “装着太累了,还是这样得好。”
吴敏一见,孟尝又是一副乱蓬蓬毫无书生气的样子,仿佛方才那副儒雅书生的样子,是一种错觉。
但如方才一般,吴敏仅仅把想法按捺在心里,并未说出。
因他觉得,捅破了这层纸,只怕两人之间,会有些变故。
何况……
吴敏想到镖局中的任月莲,只觉得心里有些堵。
孟尝在床上盘膝而坐,“方才你也听到了,这村里似乎有些问题,但半夜的时候,果然是要注意一些的,如今咱们身有重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吴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合衣睡下,到了半夜,练武之人本就警觉,虽然床上睡得还算舒适,但半夜的怒喝声和很多人的脚步声,仍让二人惊醒。
孟尝本想着尽量不去多管闲事,但有人怒喝一声,便听得一个刀子刺入□□声,又有人尖叫,进而倒地,不禁再也睡不着。
只好起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面偷偷看了一眼。
却见外面到处都是火把,许许多多“带刀”的人,分散在各处,而围在其中的,却是几个穿着平民衣衫的人,此刻胸口鲜红,显是被杀了。
孟尝又看了看,发现那些“带刀”的人,头上都蒙着红巾,其中一个头蒙红巾的人,对着被另外两个“带刀”人按着,跪在那里发抖的村民,道:“快说,‘问心绝’究竟在哪里?若是不说,”他一指那些死得透了的人,冷冷地说,“这些人便是你的榜样。”
那人显然是骇得狠了,此刻发抖越来越剧烈,牙齿打着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问话的人看他那副模样,显然怒急,一把捏起他的下巴,冷声道:“得罪拜月教的下场,只怕你这等草民,还承受不起!”
拜月教?
孟尝心中一动。
拜月教本是魔教邪派。但在南北动乱之时,拜月教众以红巾为标志,帮了当时的并国一方,南北动乱后,拜月教由殷子天做了教主,不多时,便在江湖中失了踪迹。
如今出现,是何道理?
孟尝忽然想到,当日初见凌无心,白衣翩然,相貌端丽妖魅,手握魔剑“饮鸩”。众人皆以为,他便是凌文昕。
而凌文昕,便是拜月教的前教主。
从凌无心口中说,凌文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此话不论真假,但看凌无心与拜月教的一番关联来讲……
孟尝眼中泛起兴味的光芒。
此中各种,便应深究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