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酒菜都好好供着,孟尝握着酒杯,一边畅饮着一边遥遥看着天边的日头,从东边,到正午,再往西边去,直至落下。
孟尝本就一直看着水面上,刚端起酒杯准备再饮,便忽然见江边上什么东西像这边飘过来。离得远,本以为只是船只,但见那东西是向着船这边飘过来的,再仔细定睛一看,不由惊呼一声。
孟尝连忙放下酒杯,“哗”一声站起,向一边船夫大声道:“快快,把那个人捞起来,也许只是溺水,快!”
原来那江上,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毕竟人命关天,船夫们赶紧把纤绳丢了过去,他们本就颇具武功,绳子一甩,就将那人缠住了,几人用了力,将那人拖了过来,弄到甲板上。
这一惊动,几个镖师也奔过来看了看情况,却见那被拉上来的人,全身臃肿,几乎已经看不清面目。
这一见,皆不由惊呼出声。
孟尝也不禁心下一突,手指在那人鼻息上叹了叹,方才摇了摇头。
“死得透了。”
通体冰凉,又显然是一直泡在水里,所以水肿得厉害,但也和这人本身身材就特别健硕也有关。
吴敏走过来,瞪大眼睛,“这人,怎地看着熟悉得很?”
孟尝一见,也不由微微点头,这人的脸若不是泡在水里久了,确实有些熟悉,而且……孟尝摸了摸那人身上的布料,“是‘绮罗坊’的布料,‘绣庄’的做工,没有个上万两银子,还真是穿不起。这人倒是有钱得紧。”
这样一个人溺水了,周围却没见有人四处寻找的?这江上的船舶个个缓慢行进,倒不像是有落水之人的样子。
孟尝忽见那人衣领上缠了什么,手指一抓,便拿了出来。
却有人一声大叫,掩住口鼻,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原来孟尝拉扯出他衣领上的东西之后,便露出那人的脖颈。
那人喉咙上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证明这个人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有人杀了,这才抛尸过来。
孟尝低头看了看刚才拿出来的东西,只见上面是一层白绢,绢上面几个血红的大字:
害了你我的王虚才,我杀了他,尸体丢给你们。
除此之外,没有落款,什么也没有。
“这人是王虚才?!”有人看到白绢上的字,不由惊道。
一代扬州首富,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要杀王虚才,有这种动机的,又有这种狠毒舍命的心肠,且与己方有关的,孟尝的脑海里,只能想到那么一个。他从怀里掏了什么东西,手指撕了一块下来,却也是一块白绢,放在这白绢上比对一看。
这两块白绢的材质,显然是一样的。
“果然是凌无心。”
吴敏见他说得如此坚定,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孟尝掩饰着将没有字的布块放在怀里,一边道:“那白衣人,是‘无心公子’……”话未说完,便听得惊呼一声,孟尝又道:“说起来,‘无心公子’做的营生,和咱们镖局还是有些相似的,只是这次竟把出钱的爷给杀了,这还是第一次。”
这时所有人自然明白,王虚才自然是拖了“无心公子”夺了正威镖局的镖,作为送给原老爷子的贺礼。
虽说王虚才扬州首富之财,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不义之财,死了固然拍手称快,但下场这般悲惨,且是因为财,众人也不禁对凌无心的手段感到心寒。
孟尝叹了口气,“不管他怎么死的,还是到了陆上,就将他好好葬了吧。”
收了王虚才尸身之后,不多时,已经晚霞满天飞。锚已经放了下来,船停泊在一边,众镖师便知道,自己也该下船了。
阶梯搭了下来,众镖师顺着走下来,对船上众人拱拱手道:“多谢各位将在下等人送到地头,来日,若各位有何差遣,‘正威镖局’义不容辞。”
“客气客气。”
又客气了几句,一些船夫帮着将王虚才的尸身寻了个去处埋葬,这才两头分道扬镳。
“正威镖局”一干众人步行至一所巨大的宅院,宅院大红门前,左右威武的狮子摆放在那里,红门上头正中央一个牌匾,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正威镖局。
孟尝走上前,在门上面的狮头环上敲了敲,过了不知多久,门才开了一个小缝,里面露出一只眼睛,一个苍老声音像没睡醒一样,“谁呀?”
孟尝摸了摸蓬松的头发和胡须,笑道:“魏叔,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那老人看了一眼孟尝,又透过去看了看他背后的人,这才恍然,“原来是孟尝啊,快进来快进来,我去和总镖头说一声。”说着,别看他短腿短脚,跑得倒是快。
孟尝招呼众人进来,不多时,便听得一人爽朗笑道:“兄弟们远道而回,任某却未曾得知,该罚,该罚。”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壮硕,有些威严气度,神态雍容,还是可以明显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
而他之后跟着的,却是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站在男子身后,向着众镖师笑着眨着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从一张脸扫过另一张脸,直到目光扫到孟尝的脸上的时候,这才垂了下去。
众人见了这两个人,便拱了拱手,“总镖头,小姐。”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正威镖局”的总镖头,任山坼,他身后的,便是他的掌上明珠,任月莲。
任山坼哈哈一笑,“这趟镖,银子已经在昨日送来了,兄弟们和账房说一声,便可以领了钱银了。”
“是。”
孟尝也拱了拱手,正想和其他镖师一起,闹了这许多天,也该多多休息休息,却听着一个黄鹂出鼓的声音道:“孟尝,你等等我。”
孟尝回头一看,见是任月莲叫住他,只得无奈顿住脚步,“大小姐,在下可是要去休息了,那什么旅行趣事,你可否等明天早上,孟某起床之后,再一一道来?”
那任月莲早已蹦蹦跳跳抓住他的臂膀,“不嘛不嘛,就要你讲,就要你讲。”
孟尝无奈,正要再拒绝,却忽听得吴敏道:“小姐,夜深了,孤男寡女,对小姐名节不好,倒不如睡了一觉之后,明日再讲。”
任月莲瞪了吴敏一眼,这才扁扁嘴,恋恋放下手。
孟尝方才松了口气,暗道好兄弟,帮我解了围。
这期间,任山坼对几人的作为都看在眼里,此刻才道:“是啊,月莲,孟尝走了这许久,也已经累了,而且,孟尝,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任月莲本还有些埋怨,但父亲说话了,也不得不听。
孟尝奇道:“总镖头可有何事?”
任山坼道:“你随我来。”说着转身,招手让孟尝跟上。
绕了几个弯,任山坼绕到一处典雅的所在,推了门进去,只见里面正中放着一个书桌,笔墨纸砚皆在上面,周围墙上的柜子,摆满了书籍。
孟尝晓得,这是任山坼的书房,好在书桌后摆着两把椅子,任山坼招呼他坐下,这才道:“此刻行程,我听说十分凶险,想听你说明一番。”
孟尝这才把被劫了镖,又成功将“玉净瓶”送到老爷子面前的事,讲了一番。
任山坼只是静静地听着,忽然道:“我听说的,可不是你说的这个版本。”
孟尝一惊,“不知总镖头所言是指……”
任山坼站起身,负手道:“你方才说,那‘玉净瓶’是一早在箱子里,因怕人发现,故意放置了石头进去。而我听说,你是在原老爷子面前说,是‘我’告诉了你,孟踏青将瓶子放置的位置,而且早就料到制作之图会被劫,”任山坼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是也不是?”
孟尝笑了笑,“传言言过其实,没想到才几天,就换了个版本,小人确实是一早就放在箱子里的,绝无半句虚言,若有假话,必定天打雷……”
话未说完,任山坼便打断道:“你先别着急发誓,”他仰面叹息道,“为了将你留住,我任我那宝贝女儿的心思转到你身上,虽然我曾经想让她许配的对象,是吴敏。这两年你虽然把胡子留长了,可任某自认记性极佳,你刚进镖局来的脸,我还如昨日所见一样。”
孟尝一闻此语,终于变色,任山坼回过头,“两年之后,我终究还是没忍住,还是想问你,”他盯着孟尝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孟尝的脸,“你究竟是谁?来镖局有什么目的?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真正面目?”
任山坼一字一字道:“孟踏青,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