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徒步入城,落笳果然依约找了一间上好的客栈歇脚,景若在旁笑着看她忙前忙后
待安置好了,两人去城中随意转转。从前也逛过数次街,但总是心事重重,此时虽然还有国师之患,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无武功的人了,到底不足为惧,所以总算是可以卸下重担,只开心的四处游逛
这城池不甚大,但胜在地处西域与漠北之间,又是商路必经之地,各处货物皆在此流转,因此倒是不少稀罕东西,景若逛的兴致勃勃,一时看看服饰珠串,一时看看干果美酒,一时又有商贩带着各色少见的宠物招摇过市。落笳和景若冷不防的,倒被一只冲出笼子的猞猁幼兽吓一跳。幸亏落笳眼疾手快,一把提住它脖子送回去,让那商人好生感谢
景若在旁弯着腰逗弄一只鹦鹉,落笳见了笑道:“日后给你买一只”,景若回以一笑:“我记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拍拍手起身就走。落笳忙赶上道:“现在去哪里?”
景若笑道:“既然今天要许我东西,那我自然要到处看看了”,落笳闻言也笑。两人说说笑笑,落笳一手提着一包刚买的新鲜点心,一手随意的扶在参宿上。景若挨在她身旁,紧紧挽着她胳膊,不是指点周围新鲜东西给她看。偶尔忆起第一次一起在街上闲逛丢了荷包的窘状,不觉十分好笑。好在今非昔比,景若随着落笳,几番出生入死,早已不是公主府高墙内不食人间烟火的景仙子。而落笳连番奇遇,一身修为极高,绝非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只要有人稍靠近便可察觉
天色渐晚,两人找了城中一处堂皇的酒楼用饭,那酒家请了人弹唱西域乐曲,两人在隔间隔帘听曲,缓食慢饮极得其趣
第二日又采买了一些路上所需,第三日一大早落笳与景若便在店家取了新买的马出城,她二人特意绝早出发,避开人急忙出了城,如此再不担心行迹泄露
扬鞭持辔携风而行,虽然道路漫长,但两人并肩倒也不觉得难捱。落笳此时心中愤懑失望之情略减,与景若边走边商量对策
景若深知落笳自小生长在烟霞,出了这等事儿,又事涉她师父的死,落笳必然耿耿于怀,因此十分认真的与她细细分析筹划,两人将诸位长老的习惯行踪都分析了一遍,把有问题的地方都推敲了一番,却也没什么发现。景若急于帮落笳,颇觉挫折,落笳倒是早已想到此事没那么简单,不喜亦不忧,反而出言安慰景若
景若只管低头沉思,半响,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道:“我们既然想不出谁是国师的内应,那不如想想谁不是。偌大一个烟霞宫,总不能人人都是心向国师,若是如此国师也用不着费那么大功夫了”
落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这话不错”,随即便专心致志思索起来。想了片刻抬头道:“我想,梅师叔大概是清白的。我在养伤时,她有几次来看我,听得国师走近立刻岔开了话头,当时我还不解,现在想来恐怕是她故意为之”
景若点点头道:“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梅长老几次向我细问你的伤情都是在其他地方偶遇,周围无人时问的。我还好生奇怪,她去探望你总能见到我,却何必特地在其他地方问,现在看来,她恐怕也是看出点什么,才避着别人”
落笳十分赞同,心中大为安慰。师父走后和她最亲的便是梅师叔,若是梅师叔私下与国师勾结,她连想都不愿想
两人渐渐沉下心来,想出个可行的法子,只待日后回烟霞便可施为
落笳一想起这件心事可解便舒心畅意。倒是景若在旁颇踯躅,提醒道:“你可有想过此事的后果?现下每位长老都在烟霞宫内徒弟交好无数,揪出内鬼不难,但与他相关联的人等会如何想你?你未来如何?你师父只得你一个徒弟,到时候连能因为奥援的都没有”
落笳一愣,随即微微垂首,显然这事儿她此前并无想过。半天她才抬头表情坚定道:“便是因为我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此事我才必须要做”
景若见她如此说,也点点头。景若于此自是无可无不可,但既然落笳想做,她便不会阻拦
落笳半晌才郑重道:“阿若,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景若略有些讶然,却听落笳道:“此事之后,我们离开烟霞宫怎么样?”
景若闻言好不惊讶,没想到落笳竟会如此说,不觉反问道:“为何?你曾说愿和我长居烟霞宫,读书练剑赏花看云,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可是担心揪出内鬼遭人恨?”
落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有些关系,但也不全是。”她稍迟疑了一下道:“我往日想事情,总是想自己的太多,替你想的太少。自我们相遇以来又一直在奔波,也从来没有空闲细想此事。也是前段时间整日卧床,闲暇之余,总想起此事”
“于我而言,烟霞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是极好。但留在这里却委屈了你。这些日子你在众人面前小心谨慎,行止十分仔细,我都看到了。你是在公主府中长大,这些礼仪姿态对你确是小事,但我和你在一起,总愿你舒心畅意恣意洒脱,若是还要处处担心,当日又何必带你离开公主府?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是想差了。烟霞宫是我家,却不是你生长之处。我想让你留在烟霞宫,只想着自己在这里日子无忧无虑,却没顾得你的感受”
说着,落笳转过头无比怜惜的看着景若道:“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却不是让你陪着我高兴。当初别人都叫你景仙子,想我初见你时也惊为天人,当日执意带你离开长安,是不愿让你在那里受苦。哪想一路走来,反是我让你深受委屈”
景若听了这话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生怕一开口就带了哭声,只一个劲的摇头。半天才平静下来道:“哪里的话,我并不觉得委屈。”纵然当初落笳曾在雁荡山不辞而别,景若一向自苦惯了,倒毫不怨她,只恨自己曾深陷泥塘不得脱。然而现在听得落笳诚恳的自责,她又是万分感动,庆幸自己终究没看错人
落笳见景若动容,越发怜爱她至情至性,纯真如赤子。心中更加难过,觉得自己当初负她多矣,道:“你前日不是问我要钱干什么?我思量已久,等此事一了,我便带你离开烟霞宫。既有了这笔银子,便可以随意挑一个你喜欢的地方住着。任是江南塞北,只要你喜欢便可,咱们两人住着,再也不用操心其他事”
景若听了这话不觉痴了,看了落笳片刻才猛省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落笳笑着点点头
景若欣喜不已,一想日后便可以和落笳二人自由自在,不觉心驰神往,立刻开始思考日后要去哪里住,又想自己就两人,也不必买什么大宅,只要雅致有趣味便可。仆人也不必多,多了难免聒噪,东想西想半天,一回神儿才发现落笳正微笑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走神得样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为了遮掩自己的窘态,景若故意取笑道:“可你是江湖女侠,怎么好就如此和我隐居,岂不是埋没了你这人才,江湖中人可是要扼腕叹息呢”
落笳不觉好笑:“我算什么女侠,不过普通人尔,江湖中没我这个名号,更没人在意我是不是隐居”
景若道:“看你一直在江湖中杀来杀去,我还以为你喜欢江湖呢”
落笳扑哧笑出来:“我哪里想杀来杀去,不过身不由己,杀人这事情很不好,血溅得到处都是,麻烦得很”
景若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来,侧脸若有所思得看着落笳
落笳笑道:“怎么一直看我,有什么不一样么?”
景若点点头:“确实不一样,你刚才这些话说的——”她想了想道:“你这些话说的,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落笳好奇道:“有什么不一样?我还不是那个我”
景若摇摇头道:“不,不一样——”她边思考边道:“你刚才这些话说的都很老成。不对,也不是老成”
落笳大笑道:“不是老成,是老么?”
景若想了想,故作认真点点头道:“不错,是老人说的了”,说着撑不住笑起来,又细细解释道:“我比你小不了几岁,你要是老了,我又岂不老?我们两个老太婆一起去游历天下么?”想着又不禁笑起来
落笳听了这话也笑道:“好,这话可要算话,到有一天咱们都是老太婆了,还要一起拄着拐去山上看花”
两人说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落笳却在回想景若的话。此时马上四望,荒野茫茫绝人烟,天高云浅远飞雁,心中顿生出许多感慨,认真对景若道:“其实你说的不错,我的心境是跟从前不同了”
景若本在出神的想日后和落笳两个人的日子,听了这话立刻转过脸来。落笳看着远方道:“我自己本不甚觉得,但你刚才一提,我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已经变了许多。当初第一次自己下山前往中原,尚心思稚嫩一腔热血。却未曾想后面会生出如此多曲折。往事无可追,人心难以测,身世沉浮,故人零落。“——说着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飞鸟道:“我便如这鸟儿一般,只一挥翅,世间已不同,物是人非”
景若听到此,心中也生起许多怅惘,又恐落笳太悲,便打断她柔声道:“也不必太忧郁,你看这一桩桩事情不都慢慢解决了么?世间人物更迭本是常事,一时感念尚可,沉溺于此则难免心思消沉。日后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要自囿于此”
落笳听闻这话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意,对她报以一笑,不再一味放任思绪沉溺于自己的思绪,扬鞭催马赶路意气洒洒。景若见如此心中甚慰,赶上去与她并辔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