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奔波,终于近了武阳城。遥见远处一片城池楼宇,景若想起当日和苏澄澈曾在此把酒夜话,不觉心中一阵悲伤,再细想她当日的话尤为可叹。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滚滚红尘中世人皆为其所困。又想起多年前孤云城的覆亡以及相牵扯起的各人的命运,更感慨一切皆虚妄,只余痴人空忙碌。落笳愿舍下一切和自己去隐居,此时再想更觉得此情弥足珍贵。世间至法不过顺势而行,且喜落笳终究能想明白心底所愿而随心所为
景若自在感慨,落笳却有些情怯。她之前恨不得立时见到教主与顺娘,将父母之事问个究竟,但到此反而有些踯躅,担心他们已经不在了,让自己扑个空
当夜便在武阳城中歇下,景若特意选了当初和苏澄澈住的那间,落笳额外加钱让其他客人把她们当日所住的房子让出。景若又挑了几束苏澄澈当日最喜欢的香在房里燃着,找店家备了点果酒,两人自在屋中怀念一番
第二日启程去小城村,村子离武阳城不甚远,午时前已近村口。落笳留心观察,只见这村子与其他村子相隔甚远,武阳周围甚是荒凉,但这小城村的位置则格外荒僻,不但远离大路只有一条小路可走,且两面都是临着崖壁。景若对落笳道:“看来他们选这里也是煞费苦心了”
远远的便看到村口处有些人影,落笳和景若都有些紧张,走近了一看确是群顽童。他们见来人面生,拦着马七嘴八舌的问话
落笳俯身道:“敢问村中可有一个叫顺娘的婆婆?”
那些孩童立刻安静了,有几个孩子径自转身往村里跑,应该是向大人报信取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问:“你是什么人?”
落笳和景若对视一眼,直到自己猜的不错,恐怕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当日魔教全盛时布置下的,便耐心道:“麻烦你们去告诉顺婆婆一声,景姑娘和一位故人路过这里,想去探望她。她会见我们的,我们便在这里等着”
那孩子半信半疑的打量了落笳和景若,犹豫了一下才转身往村里跑去。落笳和景若心中既松了口气又都有些忐忑,那孩子既然去报信,则顺娘应该还健在,却不知她会不会见自己?
好在不多一会儿那孩子又呼哧哧的跑回来冲她们招手道:“跟我来吧”,两人松了口气,下了马随着那孩子进村
村中房屋甚破落,好在还算整洁,那孩子跑在前面,远远指着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道:“就在那边,你自己去吧”,落笳从背囊里拿了一把路上买的糖果子给他,他咧嘴笑着跑开了
两人正往那院落走去,却听旁边有人叫:“景姑娘”
景若诧异一看,只见刚路过的一个宅院开了半扇门,顺娘正笑着叫自己
景若急忙把缰绳往落笳手里一塞,转身寻过去。顺娘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了,我们这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的,不得不小心着点”。景若这才明白那孩子是故意指错房子的,不过念及魔教乃江湖共敌,如此小心也有情可原
顺娘急忙将景若让进屋内,落笳有意拖后一步,自在门外拴马,又取出些豆子喂马,待安顿好了才进门
顺娘这小院子甚是局促,不过一间正屋两间侧屋,前面草草搭着个柴房充作厨房。顺娘热情的将景若让进正屋,里面光线有些暗,景若稍过一下才适应,只见一人坐在堂上,竟是教主。看他虽然坐着没起身,但精神甚好,见到景若进来满脸是笑
景若见教主无恙也喜出望外,询问几句得知教主身体恢复顺利。顺娘边寒暄边端出一个装满栗子松子等干果的竹笊篱,拉着景若坐下,又要去给她倒茶,却被景若拦住了,道:“你且莫走,我带来个人给你们看看”
正说着,帘子一掀,落笳头一低进的屋来
刚才顺娘只想着景若,没在意和她一起的女子,想来便是当日和她一起去魔教的那个苏澄澈。顺娘和教主对苏澄澈没什么印象,早已忘记她的名字,因此没有多想。加之落笳又带着斗笠薄纱遮面看不清眼眉,因此顺娘更是想当然的认为她便是苏澄澈。此刻落笳摘了斗笠露出脸来,顺娘和教主一望皆惊
顺娘本是要起身去柴房拿热茶,正与落笳面对面,登时惊得险些摔一跤,扶着桌子才站稳,半天她才想起来回过头看看景若:“这位是?”
国师曾多次对落笳提起她长得很像她母亲,因此顺娘如此落笳不以为怪,面带微笑道:“在下沈落笳,母亲是故孤云国的穆格公主”
顺娘以手掩口,面上尽是惊讶之色,半天还是教主先回过神,难以置信道:“你说你母亲是谁?”
落笳对教主拱手行礼,又重复了一遍,顺娘也顾不上礼节,急忙抱着她胳膊道:“你说的是真的?公主,她现在在哪里?”
落笳眉眼间闪过一丝阴影,两三句话大概将自己身世解释一番。教主与顺娘多年来早就接受了这结果,但落笳乍然出现让他们燃起一线希望,此时听到落笳确认公主的死讯,不觉悲痛泪下
顺娘抽出粗布手帕擦了泪,又泪眼朦胧的望向落笳,见她长身玉立,面容清美,娇艳胜花却端方如松,乍一看和穆格小公主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细看却也能看出气质矜贵,如当日沈公子一般卓尔不群,不仅又涌出泪来,只管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啊”,恨不得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教主满面是泪,却依然不失警觉,撑着拐杖站起来声音颤抖道:“口说无凭,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想冒认容易的很,说!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顺娘见了落笳的模样,对她的话已是信了九成,此刻见教主动怒立刻挡到她身前。落笳倒不以为怪,和气道:“我身上有个刺青,是我母亲当日亲手所赐,如果方便请验看”
顺娘看了看教主,又看了看景若,点点头伸手将落笳引入侧屋。落笳将衣衫解开露出背部刺青,顺娘一见那熟悉的图案立刻又涌出泪来,她边抹泪边帮落笳整好衣服,口中不住的念道:“好孩子,好孩子”。落笳见她如此心中也甚是难过
教主在屋中十分紧张的看着侧屋的方向,虽则刚才是他发难,但他心中异常矛盾。他其实也信了八分,但总还存着一分侥幸,兴许当日公主未死,被人发现了才故意借着她的名字来行骗?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落笳所说是真的,但一想起公主多年前已去世,心中便十分不忍
过了片刻,侧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落笳扶着顺娘走出来,教主轻叹一声,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顺娘倒是边抹眼泪脸上难掩喜色。教主有些怅然对落笳道:“你母亲当日竟受了那么多苦,要是当初我知道她被救出来多好”,说着泪滚滚而下
顺娘急忙训斥他道:“今天好好的日子,何必在孩子们跟前说这些,白惹的人伤心”,顺娘一向为教主马首是瞻,从未以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今日大悲大喜之下不免失态,也是人之常情。顺娘道:“我这就去让小子们打壶酒,再割点肉,今天是大日子,值得庆祝一番”,又转向景若叹道:“景姑娘,当日在魔教我还怪大人放你走,没想到你不但救了我们的命,还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好消息,老身真是都不知该怎么谢谢你!”说着便要盈盈拜下被景若急忙拦住
教主点点头擦了眼泪看着落笳,见她容颜似故人,想她在颠沛流离中出生,自幼失去双亲,不觉越看越怜惜。顺娘和教主说了一会儿当日故事,生出许多感慨。落笳又细述当日师父如何救了母亲,惹得顺娘与教主感佩非常,四人共话往事,最初的那点陌生很快便消失了
顺娘塞了一把剥好吹净的松子到落笳手里道:“论起来大人他也是王族,是你母亲的表哥,你该叫他一声舅舅,这样才亲切些”
落笳听了这话不禁“啊”一声,才想起来国师的事。刚才忙着叙旧,竟把他给忘了,实在不应该。急忙道:“我们见到国师了,就是那哚逻”
此话一出教主与顺娘都大吃一惊,落笳与景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的说清楚,将国师为何上山,如何交手,他又如何欺瞒众人求得生机讲了一遍
教主与顺娘听得一时惊险一时担心,终于听到教主竟脱身回吐蕃,气的教主重重得拍在椅子扶手上,他本想骂烟霞宫太大意,但念及他们对落笳有大恩,终究还是改口道:“哚逻这小人奸猾,没想到还是被他得逞了”
落笳点点头道:“他确是难对付,只不过他内力全失,想来也无法兴风作浪,只是他这人诡计多端,日后重回烟霞宫恐怕要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