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低声在她耳边道:“放心,一点小伤。”景若听她语气镇定自若,面色也和平常一样,这才放下心来。她才察觉周围人正看着自己,略一脸红,退到落笳身边
她刚才本是在屋中静候落笳,没想到外面的噪杂声越来越大,不由得担心起身去探看。原来那些本来围聚在魏间云小院外的弟子们,虽然被陈善喝令散去,但遇到这么大的事,又岂能真的闭口不言,才一走远,便三三两两的聚起来高声议论。他们俱是年轻弟子,本就是血气方刚之际,加上此事本就疑点重重,更是火上浇油。既然被禁止在魏间云院外逗留,便跑到两个“勾结魔教女子”的住处,虽然还不至于做出破门而入这等无礼之事,却也在院外极尽喧哗之事
景若本不以为意,她这几日总觉得精神短少,正靠在枕上假寐。但渐渐屋外声音越来越大,也少不得几句飘入耳中。待听到“魔教杀了掌门”,惊得她立时醒来
她自是不怎么喜欢那个凶巴巴的魏间云,但今晚魏间云明明密约落笳,怎么会突然身死,到底是真是假,莫不是有什么内情?落笳去了这许久,也不见回来,不知是否安好
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起身去看个究竟。刚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听到外面声音渐渐汇集“烟霞宫勾结魔教害死掌门”,景若听了这话真是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好端端的,竟被安上这么个罪名。难道落笳已经被青城的人抓起来了么?
景若心急如焚,匆忙奔出去。外面围着的弟子见她出来,反而一时鸦雀无声,近百人都盯着她。景若也顾不得其他,闪身从他们身侧掠过,往魏间云的院子跑去
耳边突然传来尖利的嘲讽声:“好,一个已经伤了,另一个也正好被一网打尽”
景若愕然停步,周围一阵哄笑,景若心中只想着“落笳受伤了么?”,这一下急的六神无主。从这里到魏间云的院子不过片刻功夫,她也觉得难熬
待到了院门口,守门弟子是陈善的师弟,早已认出她来客气的请她进去。景若看他神色平静,不像是与自己为敌,这才略安下心。待到见到落笳,这颗心才终于从嗓子眼落下去,但转眼瞥到落笳真的受了伤,她又焦急起来
此刻她站在落笳身侧,看到她身影一如既往挺立秀拔,才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没想到陈善恰在此时道:“好,既然你们怀疑掌门被下了毒,我听说烟霞宫的这位景姑娘乃是医道高手,不妨让她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吕涤清摆摆手道:“胡来,景姑娘和落姑娘都是客人,怎么能这么无礼。”说罢,回头目视自己身后的钱长老
魏间云的弟子们见景若年纪轻轻,不像是个懂医术的,本不愿让她来验毒,但看吕涤清此举,却大是不满。这钱长老虽然医术在青城派算是最高的,但往日便对吕涤清鞍前马后十分恭敬,难道还能当面指认吕涤清下毒,两相权衡,还是景若一个外人来验毒更合适
于是徐择一拱手道:“吕师叔,钱师叔一向精于跌打伤,恐怕于制毒之上不甚了然。验毒这等大事,不得不慎重,否则日后难服众口。若景姑娘对□□有钻研,还请景姑娘来验毒更合适”
他这番话甚是冠冕堂皇,但吕涤清岂不知他们的心意,心中冷笑不止,暗想这哪里是众口难服,分明就是你们不服罢了。但他面上毫不作色,反而抚须点头,目视落笳意带询问
落笳看着阵势,今日怕是难辞了。若是强说景若不会验毒,徐择他们必然衔恨在心,意味自己是吕涤清的同党,况且她也想知道是否真有其他内幕,当下侧身对景若道:“阿若,你可能帮忙验毒?”
景若看她目光似是答允了,便点头道:“应该是可以的”
虽说天下施毒的方法千千万万,无奇不有,但常见的中毒症状却有限。景若自信还是能看出是否下毒,当下便走过去,仔细查看,落笳在旁帮她举着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景若抬起身来,对落笳轻轻摇摇头。落笳也是有些意外,她适才和那贼人交手,那人功夫分明不高,便也想着必是魏间云已经中毒所致。她自然不疑景若,不过心里也着实惊讶
景若转身对急切的众人道:“我看过了,魏掌门应该是没有中毒,乃是经脉脏器被重创又失血过度而亡”
她话音刚落,吕涤清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随即又换成严肃沉重的样子。旁边魏间云的弟子们却立时愤怒起来。他们刚才见景若动作随意,既没有在床前行礼,动作又甚是草率,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这论断,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嚷起来
却不知景若医术极精熟,便是当初在长安城中,连太医都常常来向她请教,她往日问诊时根本不需反复询问,问闻望切一蹴而就立刻提笔开药,素有“用药如神”的美誉。更何况她身份非比寻常,到哪里都被奉承着。她刚才急着给魏间云验毒,更是没想到要恭敬的先在床前行礼
徐择听到这结果也是默然,他虽然不相信吕师叔敢给师父下毒,但在他心中,师父是战无不胜的,若不是被下毒,岂会被火云教的人杀死。因此便低眉垂眼,对诸位师弟们对景若的愤怒责问仿佛没听见一般
景若却懒得理这些人的刁难,冷哼一声道:“既然各位觉得我验的不准,那你们自己来验就是了,何必让我来。”说罢,拉着落笳就要走,她此时最急的就是回房查看落笳的伤情
落笳轻轻拽了她袖子,她才不乐意的留下来。吕涤清看众人情绪愤慨,唯恐一会儿难以收拾,一拱手道:“诸位弟子也是心中悲痛不平,还请景姑娘海涵。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景姑娘能否为我等说一说,您是如何断定掌门未中毒的?好让大家明白。”他这话允公允私,此时若不能有个服人的结论,以后自己在青城派想立威只怕也难
景若见他言语客气恭敬,点点头一一道来,从魏间云的面色皮肤到临终前的表情动作都无遗漏,夹以各种医书中的结论。其他人不知是否明白,但听她辨析的调理清楚,也不觉心服,懂医术的钱长老更是点头连连,越听越露出佩服的神色。他一生除了习武便在研究医术中钻研,自以为医术已精通,但此时听景若一席话,方知人外有人。尤其景若还这般年轻,真是后生可畏
一语终了,徐择也无话可说,唯拱手敬谢。下面站立的一众弟子心中或犹有不平,但也不得不信景若的判断,当下不再鼓噪
吕涤清看看事情已定,不方便再留她二人在此,拱手道:“感谢落姑娘、景姑娘在我派危急时出手相助。落姑娘受了伤,还是赶紧回房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落笳也知青城派此时要商量后事,自己是外人自然不该留在此处,客气道:“吕前辈客气了,我既然蒙青城款待,岂能袖手旁观。”
旁边阿若早就等的心焦,她话音刚落便对吕涤清略一拱手,牵着她回房
一回到房中,景若赶忙检查落笳的伤处。还好,正如落笳所说,只是一点点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当下放下心来。但看到伤处血迹斑斑,却不免埋怨道:“谁伤了你?你也是不小心,左不过是她们青城自己的事,何必这么搏命?”
落笳笑着解释道:“刚好碰到徐大哥他们在追贼人,我便帮了一把”
景若好奇道:“那贼人很厉害么?”——她一路和落笳相伴,见她杀刘有定,挫苏澄澈,又一人杀掉魔教数人,在她心中,落笳便是这天下最最厉害的剑侠了,有人能伤到落笳,那自然是极其了不得了
落笳笑着摇摇头正要开口,忽然心中一警,改了口气故意提高声音道:“是啊,那贼人非常厉害,剑术高超的很,轻功也不弱。”说着,便大大将那贼人的武艺夸了一番
景若正在纳闷,却听门前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叩门道:“落姑娘在么?”声音是那送饭童子
景若这才恍然,落笳穿好衣服请那童子进来
那童子捧着一个盒子道:“我师父特地差我来给落姑娘送金创药。”景若接过去了
那童子因为年纪小,还不大懂得门派中发生这等事的意义,倒觉得有大事发生,颇为兴奋。他蒙师父叮嘱,来给落笳送药,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往日他只觉得落笳颇和气,今晚听到师父们议论落笳与贼人曾交战,此时他看落笳的目光便有了几分钦佩
那童子小心翼翼问道:“落姑娘,那贼人厉害么?怎么我太师伯都打不赢他?”
落笳点头道:“很是厉害,剑术狠厉,看来在火云教中也是个重要角色。你太师伯自然也很厉害,不过他始终是曾经生病嘛”
那童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是啦,我太师伯当初刚病的时候,我师父还说不打紧,还特意从成都请了名医来,那医生也说不要紧,谁知道这一年来,太师伯虽然身体好了,脑子倒是有些糊涂了”
落笳心中纳罕,她只当魏间云是走火入魔后武功大退,听这童子的话却并非如此。走火入魔各人情况不同,有些人武功尽废,有些人只是经脉凝滞,略一疏通便可,听起来魏间云便是这一种。但她不敢肯定,只是迂回道:“是啦,你太师伯肯定是一时反应不及,才被他伤了,火云教的功夫本就刚猛狠厉。不然以你太师伯的功夫,就是火云教教主来了也不在话下”
那童子连连点头:“是了,太师伯虽然糊涂了,功夫可厉害呢。有一次钱长老给他诊病,不知怎么惹恼了他,太师伯竟然一掌将钱长老震出屋外。后来钱长老自己跟我师父说,幸亏他反应快,不然非得被一掌要了命”
落笳暗暗点头。钱长老和魏间云、吕涤清是同辈,能位列长老,功力自然不弱,却被魏间云几乎一掌取命,可见魏间云确实武功不减当年。她转而想到魏间云给自己的字条,不知是什么事情
刚才在魏间云房中,她瞥到书桌上一片杂乱,难道那贼人是为了魏间云要给自己看的书信而来?不然何以如此凑巧。只是不知那书信还在不在,有没有被贼人盗走
刚才没机会去找找,不知有没有什么由头让自己能去魏间云屋中翻检一番,这恐怕是极难的事,只有好好想办法了
她正在不动声色的思考,那童子却一拍掌吐吐舌头道:“哎呀,我都忘了,我师祖说今晚请姑娘好好休息,明早他等着您,有话要说”
落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你传话”
那童子听落笳郑重的谢他,不觉喜上眉梢,往日师门中只当他是个孩子,不怎么把他当回事,落笳却这么客气,明显是将自己当成人般对待。他故作大人状拱拱手道:“落姑娘客气了,我还要赶着给师父回话呢,我就先走了。”说罢,一蹦一跳的掩上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