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长乐侯府大门紧闭,四盏巨型纱灯高悬楹柱之上,从外看去,一如往日般肃穆安宁。
侯府之内,守卫们各司其职,来往巡查,不时交换下讯号,已确保各处无事。
远处一只野猫喵喵叫了两声,正在东北角处巡视的一名守卫忽觉身后有些异样,接着便觉颈中一紧,已被硬物勒住脖颈。昏迷之前,他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低低响起:“东西到手,速离此地。”
长乐侯秦长陵,是个低调而冷漠的老者,平日深居简出,不喜与京中权贵交结应酬,除了珍宝,任何事物在他眼中看来都是索然无味。包括面前这个不肖的儿子。
秦珞垂首肃立于父亲面前,浑身锐气尽失,身后数尺开外地面之上,甜儿的尸身与那柄匕首并排而列。
长乐侯将手中信笺折起放归信封,语音淡漠:“这个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秦珞垂头嗫嗫道:“孩儿……也不甚清楚,孩儿只是玩玩,并未动手杀她。”
长乐侯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秦珞虽不敢抬头,也觉出父亲目光如炬,直射在自己脸上。秦长陵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天子脚下,竟明目张胆闹出人命,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秦珞脸色愈加苍白,欲待分辩,似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便重又垂下头去,终是没有开口。
长乐侯盯着手中那封王美人送来的亲笔密函,淡淡道:“这次亏得揽香阁不予追究,回头令人备份厚礼送去,尽快了结此事。”他顿了一顿,一字字缓缓道:“你既是长乐侯府世子,做事之前,还需念着自己的身份才好。这种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秦珞沉默片刻,低垂的黑眸中似有恨意一闪而过,语气却甚是恭谨,轻声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就在此刻,一名黑衣男子匆匆走进房中,长乐侯向秦洛道:“你退下吧,回去把我的话好好想一想。”
秦珞低声应了,离去时与那黑衣男子擦肩而过,两人眼神一触,均是面无表情,各自转开了目光。
那名黑衣男子快步上前,低声道:“禀侯爷,方才有飞贼潜入侯府,一名守卫遇袭。”
长乐侯皱眉问道:“拿住人了?”
那黑衣男子缓缓摇头,迟疑了下,又道:“那守卫现已救醒,据他所说,飞贼离去前说过‘东西到手’,会不会……”
长乐侯面色一变,声音愈加低哑:“去密室看看。”说罢起身,沉着脸在黑衣男子的陪同下走向密室。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长乐侯珍藏的宝物各自陈列原处,未曾动了分毫。长乐侯拿起那面琅嬛玉璧看了半晌,目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小心翼翼将玉璧放归原处,面色沉滞,缓步走出密室。
那名黑衣男子面色冷峻,垂目守在密室门外,长乐侯向四周暗处一望,沉声道:“凌觞,飞贼仍在附近。”
“侯爷无须担忧。”那叫凌觞的黑衣男子语气笃定,“属下只恐有人故布疑阵,已令人在侯府各处彻查搜索,贼人便有通天本领,这会儿也绝无机会跟踪侯爷来此。”
长乐侯素知凌觞办事稳妥可靠,听他如此一说,便点了点头,不再存有疑虑。
夜已深沉,侯府各处灯火渐熄,陷入一片寂静。一阵微风过处,树影拂动,两条黑影已悄然掩入侯府内院。云冉静立院中,凝神分辨,一丝淡香飘入鼻端,她微一点头,向齐漠做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那缕香气悄然行进。
齐漠望着前方云冉窈窕的背影,目中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云三小姐自小用惯的香粉,此刻竟被她当成了引路的工具。
“此香名唤夜迷离,愈夜香气愈显,云冉自小闻惯这种香气,不会跟丢了踪迹。”他想起云冉提到此香时,神色微显怅然,想是忆起了在云家堡时的往事。如今这位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竟会成为夜闯侯府的飞贼,可谓是造化弄人。
他让王美人将夜迷离放入写给长乐侯的信函内,长乐侯拆阅此信时,身上便已沾了香气。而揽香阁本就是烟花之地,那里送来的东西,倘若带着些脂粉香气,自是不会惹人疑心。
长乐侯一向视珍宝如性命,不知这回若失了琅嬛玉璧,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齐漠微微勾唇,英俊的脸上露出丝讽笑,转头朝长乐侯所居主宅方向瞥了一眼,目中全是冷意。
两人行至院中一隅,被面前一大片石墙阻住了去路,云冉顿住脚步,回头轻声道:“气味便断在此处。”
齐漠上前看了几眼,在石墙角落摸索片刻,轻轻一按,只听一阵扎扎闷响,石墙前的青石板缓缓向两旁裂开,露出一排石阶,直通向地底。
云冉看着密室入口,低声道:“暗卫约有一炷香时间便能巡查到此,咱们分头行事,你进密室盗宝,我去放把火引开他们。”
齐漠看了她一眼,目中微露狐疑之色。云冉向他点了点头,便展动身形向暗处掠去。齐漠笑了一笑,无奈摇头,只得沿阶而下,进入密室。
密室之内置着琉璃长明灯,室内一片明亮。壁旁一侧架上零散摆着数件玉器珍玩,件件玲珑剔透,应是长乐侯心爱之物,另一侧放着只半人高的箱子,箱身似是以黄金铸就,齐漠自知这密室内机关重重,便不多看,目光只在室内四处寻觅那琅嬛玉璧的所在。但当他一眼瞥见角落处的一尊人像玉雕时,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尊玉雕如真人一般大小,玉是难得一见的美玉,通透温润,而以此雕刻而成的人像更是位绝代佳人。她姿容秀美,仪态万方,双手托着一只玉盘,静静站立,栩栩如生,眉目中似蕴含着无限忧郁,神情传神之至。
他不禁走近前去,目光随即落在那玉雕美人手中的玉盘上,只见盘上所托,脂润莹朗,宝光铄铄,正是那块琅嬛玉璧。
便在此时,忽听侯府内锣声大作,隐隐听见有人疾呼:“走水了!”
齐漠微微一笑,心知是云冉放火,便上前取过玉璧,小心收入怀中,闪身出了密室。
秦珞睡至中夜,忽闻有人高呼“走水”,起身见窗外一片红光,看着火势不小,不由心中一惊,急忙起身出了房门。眼见府中下人皆已起身,匆匆拿了木桶面盆等家什前去扑火,他略一思索,便朝长乐侯所居之处奔去。
行至院中天井,见前方一名黑衣人正迎面奔来,秦珞只道是府中暗卫,朝那人高声问道:“老侯爷现在何处?没被惊着吧?”
那人微垂着头并不答话,秦珞心下焦躁,正欲出言斥责,那人却在转眼间已奔至身前。
秦珞忽觉面前紫气一闪,一股寒意袭面而来,当即双腿微曲,仰身疾让,一道剑光堪堪贴着他面门划过,发出嗤地一声锐响。
那人见一剑落空,更不停顿,反手一卷,剑身便如灵蛇一般自空中折转,朝他胸前插下。
秦珞惊怒交集,不待细想,挥掌在地面一击,身子已顺势向后滑出数尺,躲过了这雷霆一击,胸前衣衫却被那剑气所激,裂开了一道长缝。
秦珞一跃起身,定睛看去,见面前那黑衣人身材细长,黑布蒙面,一双眸子露在外面,幽深明亮,冷若秋水。他微微一怔,竟觉那双眸子有几分似曾相识,下意识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行刺本世子,不要性命了么!”
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软剑一振,暗夜之中,顿时亮起一道紫光。
秦珞心下暗骇,知对方手中所持的是柄稀世神器,见那人又已仗剑飞身攻来,不敢直掠其锋,身影一闪,飞速向旁斜窜而去。
那人身法却是极快,如影附骨,不离秦珞身后,剑尖直指他后心,去势狠辣,直欲一剑将他毙命。
眼见这一剑便要刺中秦珞后背,电光火石之间,忽有一物夹杂着呜呜风声自暗处掷出,飞至两人之间。便听锵然一声脆响,一枚铁蒺藜已在半空被削为两截,落在地面,黑衣人手中软剑被那暗器一阻,攻势略为一缓,暗处随之蹿出数人,将那黑衣刺客拦住。
秦珞见是府中暗卫赶到,忙喝道:“速将刺客拿下,死活不论!”
众暗卫应声领命,猱身而上,与那人斗在一起。
那名黑衣刺客正是云冉,她放了火后,趁乱寻向秦珞寝处,欲相机刺杀,却刚巧在半路与他相遇,便索性以紫荆软剑正面突袭。不想秦珞武功甚佳,竟是一击不中。
她见众暗卫现身,心知情势不利,手中紫荆软剑连点,已伤了几名暗卫,但已有人放出示警讯号,转眼间又有数名暗卫赶至,将她围在中央。
秦珞目光阴狠,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领,能逃得出我长乐侯府的护卫暗网。”
云冉目中寒意一现,忽听远处有人高呼:“来人呐!有刺客!”
秦珞及众暗卫听那呼声自长乐侯居处传出,不由色变,云冉趁机挥剑在身前划了个圈子,将众暗卫逼退几步,同时身影疾晃,已自人圈中闪身蹿出,飞身掠向暗处。
云冉在黑暗中疾奔一阵,见身后不再有人追来,便转朝府墙处掠去,隐见前方现出一人身影,挡住去路。
她心中一凛,顿足一看,却是齐漠,忙低声问道:“得手了么?”
齐漠微一扬眉,却不答话,伸手扣住她手腕,拉着她一阵疾奔。
两人到了府墙下方,施展轻功,飞身跃出,一路朝揽香阁奔去。
云冉随着齐漠黑夜中踏檐飞掠,手腕被扣处隐隐生疼,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不由问道:“莫非中途出了差错?还是玉璧不在那密室之中?”
齐漠忽地顿住脚步,转身向她凝目注视。
云冉见他面色阴沉,心下更是惊疑,却听他沉声道:“你为何不知会我一声,便擅自前去行刺秦珞。”
云冉心中一动,问道:“方才是你在长乐侯居处闹出动静,令我有机会脱身?”
齐漠哼了一声,不答却道:“你可知道,你冒然行事会惹来多大麻烦。若是秦珞被你刺死,今夜你我又岂能轻易脱身?”
云冉垂睫,掩去了目中寒光,低声道:“此人该死。”
齐漠淡然道:“你为了什么?为赏金?还是为了甜儿?”
云冉抬眸看他,默然无语。
齐漠皱眉,看着她缓缓道:“你与甜儿相处不过几日,便为她甘冒风险,险些丧命。要知身为杀手,为任何人和事牵动情绪都是大忌,随时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云冉淡淡一笑,低声道:“云冉虽为杀手,却自问做不到齐门主那般冷血无情。有些事,明知势不可为,也偏要去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