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面色郝然,摸了摸鼻子。暗道,自己怎地还是那般想当然。修真神仙之事世人大多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以前自己一知半解于是信以为真,身边人更是知之甚少,这样的话说出来倒也无大碍,无人会觉得不妥。而现在,这般想法若是被碧知道,怕不会被笑掉大牙才怪。总而言之,失之轻浮,失之轻佻。
陶然心里这么想着,暗自告诫了自己一番。正想说话,却见姐姐陶醉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浓眉大眼,身高体壮,很有几分英气。
令陶然惊讶的是,他的衣着。上着对襟处绣着锦鸡图案的上衣,缀以织花披肩,下着宽脚裤,裤筒边缘斜织着精致的花纹。青山寨是苗族中的青苗一支,衣饰朴素,并不象花苗那般衣着锦丽,花团锦簇。像二贵这样的隆重的穿着,在青苗中男子只有在节日盛典或是大喜之日才穿的。
而二贵一步之遥的女子,上着麻衣,下穿腊染麻布百褶裙,同样缀以织花披肩。她脸上覆着黑纱,看不清面容,不过身姿婀娜,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山谷中的兰花那般,有股难以遮掩的秀雅之气。
那苗女遮掩的面容,陶然若是用神识自然毫无阻碍,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人家那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陶然并不是那种爱穷根究底的人,因此,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色。
那苗女见陶然神色淡然,黑纱后露出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一丝轻松。
陶然本来就对青山寨中的苗人很有好感,现在又是寄居在此,眉宇间表现出来就很是温和,和颜悦色地问道,“二贵,你有什么事吗?”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让碧很是不屑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明它的态度。君乐静静地站在一旁,眉宇间还有丝病态的苍白,但神采奕奕,目光如水,长身玉立,完美地解释了玉树临风这个成语。
二贵听到陶然的话,先是愣了一下。事实上即使在心理准备十分充分的情况下,乍见陶然这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这些山里长大的朴实少年,都会情不自禁地呆愣上一会儿。当然他们心思单纯,看陶然的目光,就跟欣赏山里的杜鹃花一样,纯洁得很。
“陶歌子,我是来跟你道谢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汉人有句话,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陶哥子如果以后有需要,就是让二贵上边春山打熊罷豹子,割长虫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长在山林中的男子有一双乌黑的眼睛,眼睛中纯朴真挚的谢意让陶然不能不动容。
陶然摆了摆手笑着说,“二贵,你不用这么客气,上次你不是已经谢过了吗?”上次二贵醒来后,二贵家便摆了好大的宴席,请族长等人作陪,以苗家最高礼节表示了对陶然的感激之情。那次陶然可是喝了不少酒。
“这一次,是我要来的。这几天一直想来跟您说一声谢谢,可找不到机会。今天见陶醉姐在屋外,就冒昧地拜访了。”一旁的苗女柔柔地开口了,说的是非常标准的华夏官方语言,清清爽爽,柔脆动听。陶然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这蒙面的女子是春依,青山寨中最美丽的女孩,也是春山寨唯一一个走出大山在外面读大学的苗家女子。
陶然听了春依的话,瞄了碧一眼,前两天他在碧的要求下镂刻青简,碧为了杜绝他为外物所扰,用一个奇妙的法宝在他周遭下了禁制,因此春依来过的事,陶然根本就不知道。
碧眯着眼,浑若无视,在阳光下打盹,看样子和普通的猫儿没什么区别。
陶然微微挑眉,他救二贵貌似和春依并没有什么关系吧,她感谢自己所谓何来。
“二贵是为了帮我才冒险入禁林的。”春依柔柔地为陶然解释着,“二贵和我,很快就会结婚了。”
陶然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飞速地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二贵是春依的爱慕者,而他入禁地为她再自然不过。联想到春依脸上的黑纱,想起那天戚老爹让所有人离开房间时,她伤痛自责的眼神,再加上青山寨秘闻中关于禁林种种传说,陶然很容易便得出一个明晰的推论。
没有忽视春依在提到二贵时,眼中闪过的那丝饱含不甘认命与感激的复杂,在听到两人的即将结婚的喜讯,陶然恰当地表示了他的祝贺。
陶醉在从领着两人进门开始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睛微微地垂下,眸中波光一点也看不见,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春光包裹的身影,却有一丝清冷寂寥的意味。
君乐从来都很沉静,不说话的时候居多,有外人在侧更是如此,在窗边坐着,整个人似乎要融进暗影里,不注意看,旁人是十分容易忽略掉他的。也许他的目的原本就是如此。
不过这两人在春依宣布喜讯时还是笑着道了声恭喜。准新郎脸上红红的,显得激动而兴奋。准新娘的脸被蒙了起来,根本看不清楚面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喜色是有的,不过和新郎比起来,就显出差别了,一个像燃烧的焰火,而另一个最多就是萤火虫尾巴上的光。
陶然有几分明白为何会如此,有感于二贵的情意,心中叹息。第一次见春依,那是个骄傲明媚的女子,象山崖俏丽的红杜鹃,火一样恣意地开放着,吸引无数的目光。二贵并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目光却最真挚热烈。今天二贵得偿所愿,用真心赢得了佳人的芳心,那么,他和她以后会幸福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幸福是一种对生活的满足,现在的二贵很满足,而春依,未知。
苍莽大山阻隔了十丈红尘的繁华与喧嚣,山风吹进竹楼的窗台,送来竹影婆娑,松涛清响。
一切的一切宁静而自在,望着眼前这个神情安闲的男子,春依的眼神却是游移不定的,这个人目光澄澈如水,微笑亦十分柔和,为什么自己却忍不住生出阴暗的心理,是妒嫉,应该也有几分心虚。只是自己为何要心虚!
春依想起前事,心底忽地升腾出某种狠戾,眼神却是沉静下来,这些天来,她所承受的,比之前二十年加在一起的甚至更多。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或许会是她今生仅存的希望,为此,春依眼中无法再掩饰深埋许久的火热。不过,她却没有开口,而是用她那双依旧水灵美丽的眼睛看了二贵一眼。
心上人的目光,对于情热中的男子是无法抗拒的存在。二贵犹豫了一下,望着陶然,有些局促地说,“陶哥子,你的治病的本事真好,比戚老爹还好。”
陶然微微一笑,二贵果真是个实在人。
这时,碧的眼睛睁开了,从椅子上轻轻地跳了下来,没发出一丝声响。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人类才有的似笑非笑的黠促笑意。
对于二贵接下来会说什么陶然心中已经猜出了一些。却不料二贵忽然站起身来,说,“陶哥子,就是这么个事。我和春依就先走了。”
拉着春依的手,便欲往外走。
呃,陶然顿了一下,随即脸上笑了笑,站了起来,说,“二贵,你真的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吗?”
二贵转身,拉紧了春依的手,春依则是垂着眼睛,像小羊羔一样任他牵着,只是握得发白的手指流露出一些心绪。
二贵神色有些复杂,“实在太麻烦你了,陶哥子…”
陶然说,“不麻烦,还有什么事请直说。”
正在这时,春依的手忽然抬起,将脸上的丝巾一把扯了下来,脸便毫无阻碍地暴露在了阳光下。虽然早有准备,陶然还是轻轻地喝了口气。
春依原本美丽白皙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整齐的八道深深的黑色伤口,如黑色的蜈蚣一样盘踞在她脸上,显得触目惊心。纵是容颜被毁,还是能看出此女原有的美貌动人处,正是如此,更让人不忍卒看。想必,脸的主人,在看到这张被毁的容颜,心中承受的是怎样的煎熬。
谁这么狠心?竟对这样美丽的女孩下这样的毒手。
“这些伤,是被人用刀片夹着火柴割伤的,就算最先进的整容技术也不可能完全修复。而我也没有整容的钱。”春依淡淡地说,像在说别人的事。手却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一丝心中的秘密。
二贵面容痛苦,春依受的苦,他很明白。春依是他心中的女神,他知道每一次春依将面纱摘下来,心里有多挣扎,更何况是把伤口□□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陶哥子,你医术高明能不能治好春依的伤?”二贵语带哀求与期盼。
陶然摇了摇头,这样的伤口,就算放在以整容为国民事业的那个国家也治不好。那个伤了春依的人,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毁了她的脸。修真到了某种程度确实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活死人生白骨也未尝不可。不过以陶然现在的修为要做到这一点却还不行。
青苗一族精通草药虫性,春依脸上的伤,连戚老爹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春依会对陶然抱有希望完全是绝望下生出的一丝企望,再加上心中莫名地阴暗心思,才毅然揭开了面纱。见陶然摇头,心中虽万分失望,但心原本就已经在地狱,再落下一层也没什么了。
“打扰了,二贵哥,我们走吧。”春依压抑地说。
此时,陶然脸上却逸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叫住已到门口的两人,“如果,能得到禁林中的东西,春依脸上的伤也不是没办法。但是,二贵,你却必须再走一趟。”
春依脸色大变,苦笑着说,“不可以,二贵哥已经为我差点送命,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还能再进去。”
“春依,无论为你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就算再进去一趟我也愿意。”二贵连忙拉着她的手说。
春依心中感动又伤心,望着二贵那张英气纯朴的脸,没有再说话。
陶然微笑,“二贵需要做的就是领我进去走一趟,这样,你愿意吗?”
“这……”春依与二贵心中大惊,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出声,“你也知道慕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