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青走至台中间,垂下眼扫了扫尚还在的一干人等,略数了人数,甚是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拱手抱拳,道:“诸位在场的,可都是拿到那多情羽之人?”
众人皆齐声应了。陶木晴转过头粗粗看了一下,四周大约还有二十来个人,只这第一关就去了那么多人,二关三关下来,能得英雄帖的,想来不会超过五个。
其中有人不耐烦地举了手里的翎毛,嚷嚷道:“方堂主,闲话少说了,赶紧出下一题吧。”
“这位少侠稍安勿躁,在下一会儿就将题目告诉诸位,现请诸位把手中的翎羽拿出来吧。”方有青言罢,负手转身看向旁边的人:“老酒。”
那人忙弯身鞠躬,低眉顺眼道:“堂主有何吩咐?”
方有青递给他一个锦盒:“下去发牌子。”
“是,堂主。”
陶木晴略有不解地问向宿兮:“他这是要作甚么?”
因得往年他从没参加过,故而着实也弄不明白,宿兮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人从左侧台下,一路走到这面,路过步云霄跟前时,他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翎羽,方从盒中取了一块木质的小牌子拿给他。
“姑娘,您的多情羽?”
“哦……在这儿的。”陶木晴正出神想事情,听他这么一唤这方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羽毛拿给他看了。
那人颔首瞧后,亦是从盒子里拿了块牌子给她。
木牌正面写有“朱雀”,背面雕着一个“火”字,陶木晴翻来覆去瞅了个遍,又好奇地探头去看步云霄的。
“你牌子上的写的是什么?”
步云霄依言抬起木牌来给她看。
这正面是“青龙”二字,背面刻有“木”的字样。
宿兮看得分明,心下猜了个十之八/九,“唰”的一下展开手中骨扇,微微一笑:“如此看来,这下一关只怕是武斗了。”
陶木晴将牌子收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又问:“怎么个斗法?”
宿兮合拢扇子,道:“单打独斗。”
正欲继续问下去,台上的方有青忽然响亮地击掌三下,朗声问道:“各位武林豪杰,但凡上一关取了黑鹰羽的,手中可都有木牌了?”
众人纷纷对视了几眼,方才点头称是。
方有青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台前架子上挂着的一排酒壶,道:“正如诸位所见,这第二关是应牌的较量。为保公正,乃是持有相同木牌的二人相互切磋。不过未免刀剑无眼,所以只需点到为止——”
他随手拿起一个酒壶,晃荡几下,壶中满满的皆是酒,没有壶盖,这般一动便轻易有水洒出来。
方有青接着道:“待会儿请诸位在腰间挂上这酒壶,比试间若有谁先洒出酒来,便就算输了。如此也不会让大家斗得你死我活,反伤了江湖和气。”
大约是觉得这个规定十分有理有据,在场的之人面面相看后都称赞不已,交谈议论。陶木晴伸手摸了摸那木牌,不禁冷笑,低声嘀咕道:
“现在知道讲江湖和气了?那方才抢夺翎毛的时候,又算什么?”
这话宿兮与步云霄皆听在耳中,相顾无言,最后只能没奈何地看了她一眼。
过了片刻的整顿时间,只闻得一声鼓响,台上清了别的杂物,正挂出写有“青龙”二字的横幅,方有清沉吟了半晌,笑着看向台下:“不知有哪几位少侠是持有青龙木牌的?可上台比试。”
他话音刚落,陶木晴就觉头顶有一道黑影滑过,哗啦一连串动响后,那台子上赫然立了一个手持长剑的年轻人,一身灰色的云雁细长袍,拱手朝周遭施礼,随即朗朗道:
“各位江湖朋友,在下阮三金,乃盘云山石青真人门下弟子,今日特来求取英雄帖。
他此话一出,宛若激起千层浪来,莫说是旁人,连宿兮也愣了一愣。
听得众人惊异出声。
“这小子适才说他是盘云山弟子?”
“盘云山?那不是顶厉害的一个门派么?”
“听说这石青真人剑法极其高超,既是他的徒弟,想来也不可小觑。”
……
陶木晴微微皱了眉,当即有些怀疑:“……盘云山不是早在数年前就解散了么?他自称是石青道长的徒弟……我看着,倒不像。”
宿兮打量了那人一会儿,随即抿唇,颇有深意的笑了笑:“的确不像。”
不过如此境况倒在阮三金意料之中,他仰头四顾,台下半日都无人应战,便颇得意地勾起嘴角来,问道:“不知可有哪位前来赐教?”
静默了少顷,陶木晴尚还在思索,不想身侧蓦地一空,只见步云霄飞身而起,脚踏了前面一人的左肩,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那台子上。
看那样子,阮三金委实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才问:
“阁下……是何人?”
他只淡淡一抱拳:“步云霄。”
待这话音才落,又有人惊叹出口。
“步云霄?难不成,是当朝步大将军的儿子?”
另外一个用手肘推了推那人:“可不是,还有那什么‘定魂剑法’可神了,一剑封喉,出剑必沾血。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诶诶,我听说他们家还有把好剑,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当今圣上都要畏惧三分呐!”
“那这下有好戏可看了……”
……
这一面说得振振有词,煞有介事,陶木晴不由汗颜,却心下担忧地望了台上一眼,最后不得不扯了扯旁边宿兮的袖子,问道:
“你说他赢不赢得了?”
宿兮笑而不答:“替他担心,不如替自己庆幸一下。”
陶木晴回头过来,不明所以:“此话怎么说?”
宿兮轻轻摇着手中折扇,目光移到远处的步云霄身上,含笑点头:
“你该庆幸没有抽到青龙牌,否则和他比……那是必输无疑。”
虽也知晓步云霄功夫不弱,但尤他这么一说,还是觉得有些不甘,陶木晴嘴上逞强道:
“那也不一定……”
那厢方有青见二人都准备妥当,闪至一侧,看了看,道:“二位若无异议,便就开始吧。”
步云霄轻颔了颔首,提剑往前迈了一步,阮三金当即一震,拔出剑来,犹豫片刻后挥剑朝对面刺过去。
不过是微微一偏身,剑身从步云霄胸前飞过去,他连剑都未抽,只用剑柄劈在阮三金背脊,后者叫出声来,踉跄着往前面栽去,不过幸而半途用剑撑在地面,酒壶里的水才没有洒出来。
阮三金揉了揉后背,一咬牙,叫嚷着再度持剑而上。
如此一来二去过了十几招,阮三金虽步步紧逼却是一点上风也没占到,反而几处落伤。
天色渐暗,方有青命人在四端点上灯,光芒亮起,见得那台上人影闪动,刀光炫目,战况激烈。
宿兮冷眼看着,许久忽然这般道:“他不是石青的徒弟。”
陶木晴有些好笑地偏过头:“怎么,你知道?”
宿兮含笑不语,只轻轻点头。
周围寂寂无声,众人目不转睛地观着二人打斗。
一晃就拆了百来招,阮三金早是气喘不止,但见得对面的步云霄身形稳健,吐息不乱,心中已掂量出差距来,刚要感叹此战将输时,余光却瞥到步云霄右手上缠着的白布,顿然生了一计。
这边且说步云霄闪躲了几回,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不至于让他输的太过惨烈。一个旋腿避开阮三金迎面的一剑,方从剑鞘中拔出剑来,挑起地上的毯子挥过去。阮三金手腕一转划破薄毯对对直直地袭上步云霄左肩,后者右脚一动,轻松闪过。
岂料这时,阮三金竟转了方向,一脚狠踹在他右手上,步云霄微微一惊始料未及,那撕裂的疼痛瞬间不由让他松了手,玄铁长剑应声掉在地上。
此刻台下一片哗然,目瞪口呆。陶木晴咬了咬下唇,有些焦急地喃喃自语:
“糟了,忘了他手上还有伤……”
这样一个破绽分明是让阮三金有机可乘,昨夜步云霄身上本就多多少少负伤,行动比不得从前,不过纵观这阮三金的招式套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太过稀松平常,想来步云霄就是负了伤,要赢他也不在话下。
宿兮收了扇子握在手上,本欲想劝陶木晴莫要担心,侧目时却看得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步云霄,隔着淡淡的昏黄灯光,忽明忽暗,一时心生出些许黯然来,方不自然的转过头。
那擂台中央,阮三金虽说讨了个好彩头,但怎料气力耗尽,步云霄蹙着眉立直了身子,没想要捡地上的剑,只手掌一偏,聚气在掌心,根本无需挪步就将他击飞出去。阮三金实在没有精力还手,身子斜斜冲出了擂台之外,腰间的酒如雨般洒了一地。
这一场赢得没甚悬念,有人眄视那地上趴着的阮三金,啧啧冷嘲:
“就如此身手还想冒充石青的徒弟,依我看,做我的徒弟都还不够分量呢。”周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持青龙牌的自然不止一个,但见那之后又有几人上前挑战,均落败而归。
转眼快到戌时了,云散月出,光华皎皎。青龙白虎两牌子都打得差不多,陶木晴看得甚是无聊困倦,昏昏欲睡。
台子上方有青派人换上朱雀的横幅,却见她没什么动静,宿兮方转过头,轻轻用手碰了碰她,陶木晴这才一梦惊醒。
“……怎、怎么了?”
宿兮轻叹,小声提醒她:“朱雀了。”
“哦……”
横竖无人,陶木晴索性就使了轻功一马当先跨到擂台上,方有青微一怔,继而抱拳笑道:“这位姑娘,不知是……”
陶木晴掏出牌子来给他看了:“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因得她不愿说,方有青也不多强求,清了清嗓子,朝着台下道:“不知可有哪位朱雀牌的,想要上前来挑战?”
他话才出口,就听的一人应声:
“我来——”
陶木晴循声望过去,只见人群中有个穿对襟滚金丝锦衣的女子一跃而上,于空中翻身,脚在台子上落定了,手把长剑挽了个剑花横握在胸前,颇为挑衅地看着她。
待瞧这面容,不是苏七还是哪个。如此来势汹汹,陶木晴不禁拧了眉头,道:“……是你。”
果真是应了冤家路窄这句话。
苏七伸手拿剑对准她,挑眉冷笑道:“刚刚打不成,这下可得好好比试一场,恐怕没人敢多话了吧。”
陶木晴也不示弱,利落地从腰间勾出鞭子来,往地上一摔,鞭风阵阵,破空而响。
“不吝赐教。”
二人皆套好了酒壶,各自摆开架势,不知是否因得两个女子,众人倒没什么感兴趣的心思,只自顾自闲聊。唯有台下的那角落处,宿兮眉峰紧蹙,静静地沉眸看着。
凌风岛早些年出了几个道士,做过修仙门派,不过如今是大不如前了,练的功夫都是以往剩下的剑法,说上好也说不上坏。苏七学了个七七八八,论功夫上也就算个中层,不过招式倒是摆的很稳,女子学武一向都是输气势不输架势,她自不例外,光看动作很是入眼,只是力道就差得远了。
几招下来,陶木晴扬鞭而上,鞭身缠住她宝剑,二人各自一边对持着。苏七力气拼不过,柳眉一动,忽腿横扫地上的毯子,陶木晴一惊,松了鞭子跳起来避开。
得了机会,苏七一路攻过来,连气儿也不带喘,自家剑法淋漓尽致使了个干净,怎奈陶木晴的鞭子擅长远攻不擅近打,如此只能不住往后躲,没多久就抵至墙上。眼见那剑越逼越近,剑尖无疑是指向她胸口,苏七嘴角弯起,那表情势在必得。
台下的宿兮心中一紧,身子稍稍朝前倾了倾,口中不自觉低声道:“往右。”
步云霄脸色微变,脚踏上前一步。
正当那剑离得她大约几寸距离之时,陶木晴赶紧就地一滚,顺势挥鞭子出去横扫苏七下盘,后者一惊脚上不稳那样子就要摔下去。
苏七急得咬牙,情急之下伸手就拽住陶木晴的衣衫,心道就是要输也得拉她垫背。陶木晴虽看得清楚她的动作,但又苦于无法避开,脑中一乱,自怀里摸出一枚暗器,飞掷出去,不偏不倚擦着苏七的手背,亦划掉她几缕青丝。
只听一声闷响,飞镖没入对面的木门之上,苏七随即倒地,腰间的酒壶自然倾倒而出。
见得此景,宿兮不由松了口气,靠在轮椅慢慢摇扇子。
陶木晴偏头看着自己的酒壶,壶口是有些许水渍,不过好在没有洒落,她莞尔对着地上的苏七拱手抱拳:“承让了。”
“慢着!”苏七理了理衣裳,从地上爬起来,竖起食指指向她,“你这人使诈!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陶木晴略有不悦,收了鞭子在手,回问道:“我几时使诈了?”
“堂堂正正的比武,你居然放暗器,这不是使诈是什么?”苏七言罢走到木门前拔出那枚暗标,高高举起亮给诸人看。
“你让大家看看,这枚镖,适才难道不是你放的吗?”
“我……”这话的确不假,陶木晴在原地犹豫了半刻,仍旧不服地仰头看她,“是我放的又如何?他那条规矩说了不许放暗器的?”
“笑话!武林盟主的英雄帖给的都是江湖上光明正大之人,这一比一单打独斗比武,你放暗器乃是小人所为!”苏七说得理直气壮,不依不饶地朝她步步逼近,眯了眯眼睛深盯着她。陶木晴被她瞧得背脊发毛,且听得苏七接着道:
“不仅如此,若我没看错……你……是桃花门的人。”
陶木晴下意识掩住手腕上的刺青,不想被苏七一把擒住,拉开她衣袖,烛光之下这手腕上三寸之处果有一朵桃花刺青。
陶木晴狠狠甩开她,往后退了几步,怒喝道:“我是桃花门的又怎么了?江湖上几时说了桃花门不许拿英雄帖的吗?”
“你若是桃花门的人,那必然是毒功了得。虽是没有明文规定,但使毒用暗器,在这般比试中本就是不妥。”苏七颔首又迈步向她靠近,两指夹着拿枚暗标,冷笑道,“指不定,这支镖上还淬了毒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忽不知何人朗声打断她,众目之下,见得一个青衫公子摇着轮椅缓缓走出来。
宿兮实在是看不过眼,手扶着骨扇扇柄,对着苏七浅笑道:“江湖规矩到底是江湖人定的,这位陶姑娘既是桃花门下,与其他武林门派接触不多,想来不懂也情有可原。苏姑娘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就事论事。倘若个个儿都如她这般,岂不是我今日被人毒死在这里,也是活该么?”苏七一转头,厉声质问那一侧的方有青,“方堂主,我这席话可有哪里说错?你来定夺。”
方有青本就在拈胡沉思,闻得她这般一问,故只能出来打圆场:
“……苏小姐的话的确不无道理,但是……但是比武之前我等也确没有不许使暗器这一规矩,陶姑娘外来之人恐不大了解。”他沉吟半晌,最后决断:
“之前比试,苏小姐壶中酒洒算是输了,不过陶姑娘使暗器,也算是输了,依我之见这场比武你们二人就算都输了罢。”
“你……”苏七以为他会以平局而论,不想倒是这个结果,一时气郁当头。
“咳咳咳。”方有青握拳轻咳,移目想要转开话题,“陶姑娘怎么看?”
陶木晴侧过身,冷冷看了他一眼:“输了就输了吧。”她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出擂台。
“木晴。”宿兮出声想要唤住她,怎奈她脚步极快,一下便扎入人群,再看不得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