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陶木晴抬着他臂弯欲扶他起来,一手扣在他脉门上。
“你……”不欲让旁人见得自己如此模样,宿兮吃力地推开她,“别碰我……”
“你脉象紊乱,心跳得好快,再这么下去性命堪忧的。”说罢,陶木晴点了他好几处大穴,因得地上寒冷,故而索性两手过他腋下,将他抱至床上躺好。
宿兮已是冷汗淋漓,浸透了身上单薄的内衫,却还固执着要挥开她。
“去……叫小燕过来……”
“小燕?”陶木晴听得莫名其妙,“谁是小燕啊?”
才支起上半身不过片刻,锥心的刺痛已从左脚蔓延到腰间,宿兮咬着牙,隐忍着闷哼了一声。
“你还是先躺好吧,再这么乱动,我不好把脉了。”陶木晴在他额上探了探,见他嘴唇逐渐泛黑,不由心底一沉,没多想就解开他衣襟,于颈外侧处部、锁骨上窝之中点处的缺盆穴上,赫然看见一条杂乱的紫线。
她脱口就问道:“你中毒了?”
身体中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暴起的青筋随着抽搐而跳动,看着着实骇人。
“快些躺好!”陶木晴不由分说地扳着他肩膀摁在床上,运气在五指指尖,极轻极轻地推上他的后背。
“可能会有些不适,忍着点。”
耳畔的声音若有若无,听着极其不真切。
“小心别咬到舌头了!……”
意识朦胧间,宿兮只觉腹中有一股零散气流横冲直撞,起初撕裂剧痛,五脏六腑似都快炸开般,而后又和暖若春风。
不知又是几时,右脚的知觉已然恢复,左脚上倒很生沉重,仿佛载了何种重物一样。
秋夜清冷,风吹着一身的薄汗,凉得他轻咳出声。
脚上的痛苦减去了许多,胸中的跳动也愈渐平稳下来,周遭气氛安静下来。听得有人像是大松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几句话,只是他没有听清。
宿兮睁开眼,触目即是头顶乌黑一片的房梁。
“可算是醒了,你感觉有没有好些?”陶木晴凑上去,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脸色。
宿兮微颔首,声音带了些许嘶哑:“还好……多谢……”
“你如何这般不小心,中毒了就该早些要得解药,拖太久会伤及肺腑。若非是我夜里出去溜达,偶听到这里面的动静,只怕你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她亦抹了抹一头的汗水,捶了锤肩膀,活动筋骨。
宿兮尴尬地朝她笑笑:“是小时候腿上的旧伤,抱歉让你见笑了。”
“小时候?”陶木晴一愣,想起他腿脚不便,故而有些同情,“你那么小腿就伤了?”
“不过是误食了有毒的糕点。难为师父将毒逼至我左腿,这才保住命,只是每年会毒发那么几次。”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伤感。
“这毒是挺厉害的。”陶木晴遗憾地摇摇头,“我学艺不精,目前只能帮你克制住,不过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来的话,必定能帮你解毒的。”
她说完,又偏头想了想,忽然来了兴致:“诶,其实我也可以试一试的,临走前才学了一招,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你是伤在左腿?……”
陶木晴向来说风就是雨,自顾在床边坐下,作势就欲卷起他裤脚来看。
宿兮当即一怔:
“陶姑娘……”
闻得这一声,陶木晴下意识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时,又发现方才曾解过他衣衫,如今胸前衣襟仍旧敞着,虽是四周漆黑,但由能见着里面肌肤,顿觉耳根有些烧灼难堪,赶紧拽过旁边的被衾替他拉上盖好,像是顺手。
“我就说笑。”陶木晴略微局促着站在原地解释,想了想,道,“等哪日得空了,我找我师父过来看你,保准你能好的。”
不知该感激还是该言谢,宿兮无奈地看着她,最后点头一笑,算是应下。
“方才你叫‘小燕’?他是谁啊?”陶木晴拿过凳子在床前坐下,“你说你也有师父,你师承何人门下?那人厉害吗?”
“苍木居士乃是我师父。”宿兮慢慢解释,“小燕是我四师弟,每逢毒发,皆备有蛊药,他学过蛊术,故而以往都是他替我止痛的。”
“苍木居士?”陶木晴纳闷的挠了挠耳根,“没听过。”
宿兮也不奇怪,淡淡笑道:“你听说过的人可不多。”
“嗯,也是。”她倒不怎么在意,承认得爽快。
宿兮扫了扫她这身行装,黑色的窄袖衣,便行的神行靴,腰上软鞭,唇边不由勾起。
“又去偷东西?”
被他这么一问,陶木晴先有不解,随即明白过来,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
“我劫富济贫而已。横竖他沈家也不缺这点银子。”半夜到处溜了一圈,仍旧是没发现什么线索,沈家是有钱,各色珠宝器皿看得她眼花,可终究没她要寻的东西。
宿兮迟疑了一会儿:“你当真那么缺钱?”
“也不是很缺,只是今日不缺,总有缺的那一日,以备不时只需,也好过到时候饿肚子。”陶木晴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宿兮却记在心里。
“你缺多少银子?”他问来。
陶木晴呆了片刻,而后笑道:“怎么,你很有钱?”突然又琢磨起他的衣着来,平日里穿的虽不是普通料子,可也算上等的货,再想他一介文弱书生的模样,功夫却能有这么好,想必家境肯定也不错。便又好奇道:
“你家住哪里?”
宿兮温润一笑:“东京汴梁。”
“那么远?你赶了多久的路啊?”
“平日我不常住家中,一直是在师父的苍木居里呆着,极少出门。”
“哦。”陶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必定是没走过江湖了?改日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比这个什么寿宴有意思多了。”她说罢就不耐地叹气:“你看,我也不过来了这么一次,就摊上如此麻烦的事情。”
宿兮偏过头看她,神情沉静:“你若不嫌我一个瘸子,自当愿奉陪。”
“什么瘸子不瘸子的。”陶木晴笑着摆手,“凭我的轻功,就是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继而又想起什么来,颇为艳羡地望着他:“不过你不出门也能有这么多人认识你,想来你比我厉害多了。”
“是吗?”他忽然微有涩然,“我倒从未这么看。”
寂静中,外面整齐的步伐由远而近,最后又消失。陶木晴朝着窗外瞅了瞅,天色已经很晚了,第二班巡守恰好走过。
“不打扰你休息了。”她站起来,将椅子挪回原处,“你好生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见她动手开窗,宿兮扬了扬眉:“还要接着去偷吗?”
“……呃,不、不了。”陶木晴拧眉,大约也觉得困,“太晚了,我也想回去睡了。”
宿兮笑着提醒她:“还是走正门吧。”
“哦。”后者像是才注意到,收回踏上桌子的脚,一面往门边走,一面低低嘀咕。
“……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言语听入耳中,嘴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宿兮轻摇头,翻过身拉紧被子,合上目默然浅眠。
一宿无话。
*
次日天刚破晓,窗外有几声清脆鸟鸣,睡得尚好,不想被门口一阵急促敲门声惊梦而醒。
“三哥,三哥!你起了吗?三哥!”
宿兮皱着眉撑起身子看向门外。
“三哥,三哥!!”燕生扯了嗓子,敲得不依不饶。
他有些无奈,只得沉声应道:“起了,进来。”
燕生听到他声音,犹自不解,伸手去推门,讶然发现门未锁,这才举步走进房。
“三哥,你还没起啊?”见着还半躺在床上的宿兮,燕生不由有些咋呼,“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打扰你了。”
宿兮轻叹,问他:“有什么事吗?”
“岂止有事,是大事啊。”燕生神神秘秘地在桌边坐下,微侧身子凑过去,“我今日一早起来,觉察不对劲,那巡守的守卫竟好似都换了一批人一样,全是生面孔。”
“哦?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的眼力,三哥你还能不信吗?”燕生忽然一拍脑门,恼火道,“我猜,那些人会不会已经被……”他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宿兮眉峰微凝,沉吟半响,却问:“那张总镖头呢?你可有看见他的人?”
“张总镖头?……”燕生抽了抽鼻子,想了一会儿,没印象,“我也才起,就只瞧得这些守卫,有没有看见张总镖头就不知道了。”
“你猜得也不无道理。”宿兮掀开被衾,欲要下床,燕生见状忙过去扶他。
“只怕是有人指使,此次寿宴,多半是场鸿门宴,小心谨慎些,幕后之人说不定会挑今晚下手。”
燕生点点头:“好。那我今晚就往你屋里来,人多有个照应。”
他轻声应下,拿过床头地外衫披上,坐回轮椅,忽转头吩咐他:
“去帮我要点热水来,我要沐浴。”
“哦,好……”燕生端了茶壶来替他倒上一杯茶,随口问,“三哥,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昨儿夜里不热啊。”
宿兮接过茶杯来,放在唇下抿了一口,淡淡道:“是昨夜忽然毒发了。”
“啥?”他手上一个没拿稳,险些洒了一地茶水,燕生心急如焚,赶紧上去又探他的脉,又仔细瞧他面容。
“你怎毒发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哪!要是出了事儿,我可会被师父师姐联合着撕碎的!三哥啊,你现下还有哪里觉得不适?头晕不晕?腿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一下?我干脆去找沈大少爷要几颗灵芝来吧!”
“不必着急。”宿兮被他弄得连茶也喝不好,出手摁住他,宽慰道,“我已没事,如今好得很。你只需替我弄些热水来,我洗一洗就会舒服很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约是觉得庆幸,燕生莫名的出了一头冷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这才觉得何处不对。
“嘶——没道理啊,三哥,你没吃药也没施针怎的就如此生龙活虎的?难不成……你病大好了?”他说着就两眼泛光,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是不是这就能下地走了?快试一试!”
“哪有这么快。”宿兮实在是对这个师弟有些头疼,方解释道,“是昨日陶姑娘恰巧路过,替我压制了毒性,故而才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哦……陶姑娘。”燕生琢磨着这名字,努力回想此人相貌,最后煞有介事地颔首,“嗯,她是使毒的,会解毒也不奇怪。”
“改日去替我好好谢谢她。”
燕生习惯性地点点头,猛地又摇头,带上一丝调笑瞅着他:“谢人这档子事儿,三哥还是自己去吧,否则那多没诚意啊。”
“嗯。”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理,宿兮思虑片刻,竟默许一般。
“若寻得空闲,拿这张银票去钱庄换一百两银子来。”
“诶?”没料到他当真要答谢,燕生木讷讷地拿过那票子,百思不得其解地抓抓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