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应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个房间很陌生,池应躺在床上环顾四周,门窗,桌椅……种种摆设都不是她熟悉的。换句话说,她并不在客栈里。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发现追踪者,和他交手,受伤,回客栈,血快流完的时候那漂亮姐姐突然出现。后来的事情,因为昏迷,池应一点都不知道。
抬抬胳膊动动腿,还好,都在。尝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也还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上下像被下了麻药似的,没多少力气。之前让她疼的快要死掉的伤口这时也麻麻的。
无论是陌生的环境还是她此刻的身体状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错,是那个从丰州一路追来又伤了她的捕快。
池应尝试着坐起来,没成功。内力虽然还在,但手脚什么的软软的,不太愿意听她使唤。
这下麻烦了,难道她注定命绝于此么?
想到爹爹,死亡就变得异常讨厌。爹爹的病还没好,爹爹还在独笑轩等着她回去过她十七岁生日。
可是一切都要断送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断送给她的自以为是。
自以为内力深厚就不可一世,自以为做任务时变换身份就能逃开官府的追捕,自以为默默无名就无人会注意她……还真是天真呢。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进来了。
宋云宁掀开被子看到的,就是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
“你不是挺厉害的,怎么动不动就哭?”宋云宁很不解,“伤口疼么?我明明给你上过麻药的。”
瞪着哭红的双眼,池应气鼓鼓地问道:“你救我就是为了把我交给官府?”
宋云宁反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交出去?”
“那我怎么听到那个叫许、许什么的声音了,他是追踪我的捕快,就是他把我伤成这样的。”
宋云宁恍然大悟:“你是说朝明?他在这儿可不是为了追踪什么人。再说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官府,你犯了什么罪么?”
池应气的快要跳脚:“你还没说那捕快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云宁被池应的表情逗得快要笑出来,道:“这里是我在湖州的居所,许朝明是我未婚夫,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倒是你,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可有点反客为主了。”
宋云宁这一通解释彻底把池应惹毛了:“怪不得人家说狼狈为奸,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莫名其妙追了我八百里砍我一刀,一个半夜三更闯到我房间,还把我绑到这鬼地方……”
看着池应纠成一团的眉毛,宋云宁哭笑不得:“我可是看你流了那么多血,才好心好意救你,你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们俩才是一丘之貉!”池应立刻反击,“我又没说让你救。”
宋云宁彻底无语了:“那好,那我现在放你走。你走吧。”说完,站在一旁故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跟她怄气的小孩儿。
池应试了几次,起身的企图再次宣告失败,只好躺在床上怒视着宋云宁:“你给我下了什么药,怎么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宋云宁勾起嘴角,嫣然一笑:“宋氏金创药,止血止痛生肌活肤,无任何毒副作用。”
池应咬牙道:“现在我动不了,你要么把我从哪儿带来送到哪儿去,要么让那个捕快过来一刀砍死我。”
“你以为我是你娘亲嗄,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这样是你跟你未婚夫造成的,你得对我负责!”
“他是他我是我,他伤了你,你干嘛算到我头上?”
……
二人正僵持不下,许朝明的身影伴着他的声音一起出现:“云宁你在房间干嘛呢?怎么还不出来吃饭。”
宋云宁能感觉到床上的小家伙在听到许朝明声音的瞬间就紧张起来,神色间充满戒备。一双黑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许朝明,几乎要喷出火来。
许朝明当然感觉到了床上两道极度不友善的目光,但是看看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池应,很面生,应该没见过的吧。于是扭头问一旁笑意满满的女子:“云宁,这小家伙是谁呀,怎么好像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瞧这小眼珠子瞪得。”
咦也,他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池应疑惑了,抬眼也看向宋云宁。对方抹了抹白皙的颈间,迹不可寻地做了个揭的动作。
宋云宁一边用动作跟池应解释,一边答道:“这小孩儿啊,昨晚在客栈不小心被我踢楼下了,摔伤了腰。我给她用了药,这会儿刚醒正生着气呢。”
许朝明不疑有他,又冲池应露出个灿烂的微笑:“云宁她应该不是有意的,我代她再向你道个歉,你现在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好了。对了,需要我们跟你家里联系一下么?”
“呃……不,不用了。”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宋云宁应该是把她的面具揭了。现在这张脸是她自己的,许朝明认不出来她也在情理之中。
“小家伙长的挺好看,叫什么名字?”
看着一脸温和的许朝明,池应有点犯晕。真名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眉头一挑,池应随口说了一个:“沈小池。”
许朝明点点头,道:“名字也挺好听,你饿不饿?”
见小家伙有发飙的趋势,宋云宁赶紧找了个理由把许朝明打发走了,才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们虽然是未婚夫妻,但确实不是一条道上的。”
池应冷哼了一声,撇撇嘴算是回应。
宋云宁口中的“宋氏金创药”确实不错,第三天池应就能勉强下床走路了,只不过每一步都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池应本就是个怕疼的主。以前在独笑轩与门中弟子对手,总是因为怕疼,半途就逃跑。后来一笑婆婆明令她不许中途弃场,池应只好专心练轻功。久而久之,便练就了一身门中第一的轻功身法。
一见伤势好转,池应就开始操心她的任务。虽然时间足够充裕,但是老呆在湖州也不是办法。天天跟仇人见面却不能报仇的感觉,令池应几乎要崩溃。腰间的伤口虽然有几分愈合勉强能行走,但剧烈运动的话还会裂开。她从延州出来带的东西也被宋云宁收了起来,毒药什么的,自然也不在手中。这次的受伤,令池应沉稳许多。她还在仇人屋檐下呢,报仇之类的,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
可是目前的状况,到底该怎么做呢?回延州还是直去汉阳……
池应躺在宋云宁为她准备的躺椅里,初春午后温暖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宋云宁与池应相处的几日下来,越来越不相信她就是那个被许朝明形容为冷血恶毒的杀手无面使。看她这一脸的迷迷糊糊,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脸,宋云宁觉得池应还是本来的面目好看,而且软软的手感也挺不错。先前那个不男不女的面具真是丑死了。
“哎,小孩儿,你倒是自在呀。”
池应挥着左臂要打开她的手,结果第九次牵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清醒过来:“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儿!”
宋云宁转到池应面前,问道:“你一个小姑娘出来这么多天,你家里人不担心么?”
“昂?”池应有点诧异她问的问题。
“我要去汉阳,朝明他要去延州再找无面使的线索。你呢,你是继续呆在这里疗伤还是让朝明把你送回家?”
嗄?
许朝明要去延州,那延州自然是回不得了。既然宋云宁要去汉阳,不如……池应有了主意:“那你带我去汉阳好了。”
宋云宁见她眼神飘忽,不由问道:“你去汉阳干嘛,汉阳那么远有你亲戚么?”
“要你管。”
“你去汉阳是做任务的吧?”
池应抬头看见宋云宁一脸的玩味:“你,你怎么知道?”
“沈小池也不是你的真名吧?无面使。”
看着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漂亮女子,池应心下一凉。她虽喜欢直来直往,但并不是愚笨的人。
从十四岁做杀手到现在,她的从未失手,靠的不仅仅是她的武功和毒药。
池应的目标,有朝廷命官,有地方恶霸,也有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除了武功,池应最擅长的,是如何利用对目标生活习性的了解,创造出一个绝对有利于自己的环境。
可是现在,面对着宋云宁池应无计可施。
毕竟不是她暗杀的目标,可以说除了名字,她对宋云宁一无所知。
阳光洒在对面女子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她很漂亮,可是越好看的事物,毒性就越大。这几日她在对方的身上,感应到一股不弱的气息。
池应站起来,审视着眼前的人。她在估算,若是二人动手,她有几分胜算。
问题在于,就算打败宋云宁,她又有几分把握成功离开宋府。
许朝明在前院,宋府的家丁似乎都有不俗的实力。池应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没料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是宋云宁的种种关护让她慢慢放松了警惕,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布好的局?
池应涉世未深,但她了解世间的荣誉、财富、地位对世人有多大的杀伤力。沈鸿来说过的,在她暗杀了燕子帮副帮主以后,单是□□的赏金就已高达一万两,还是黄金。
那么宋云宁要的是什么?
池应牢牢地注视着宋云宁,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云宁同样在观察着突然间长满刺的小家伙。
她自认绝不是什么卫道士,许朝明这几天为了无面使忙的焦头烂额,但她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将实情告诉他的想法。那天晚上她听到二人在房顶上的交谈,也从那时就知道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孩儿就是闹的满江湖风雨的无面使。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觉得这小孩儿哭的太可怜就顺手救了。救了之后又解除她的伪装,面具底下同样是一张不过十四五岁的稚气的脸。就算像她说的已经十七岁,可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做杀手……
悠悠叹了口气,宋云宁后退几步道:“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当初救你做什么?”
日光流转,宋云宁那失望的脸色仿若林间婉转的鸟鸣,渐渐化去池应心中层层堆积的防备。她想起那天晚上在失血眩晕的朦胧间,白衣女子不啻于天神下凡的出现。
看到小家伙逐渐缓和的脸色,宋云宁道:“你若真想去汉阳,我带你去便是。”
池应又盯着她看了半晌,在宋云宁以为她还放不下戒备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池应。”
宋云宁微微愣神:“什么?”
池应有些底气不足:“我说我叫池应。”
说完这句话,池应距离宋云宁只有一步之遥。后者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家伙的脸色不太对劲,忙问道:“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池应抓住宋云宁的肩膀,眼圈又开始泛红:“疼……”
“明明刚才还杀气漫天,怎么这一瞬间就化身柔弱的小羊羔了。”宋云宁嘟哝着,轻轻地抱起池应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