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无一人,矮几上残留着几块没吃完的糕点。软榻上的兽皮稍显凌乱,而上面的人已然不知所踪。
宋云宁后退几步,站在车厢外怔怔地发起呆来。半晌,竟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好你个无面使,我宋云宁尽心尽力要护你周全,你倒好,就这么丢下我们独自潜逃了吗!”
老姚见她神色有异,担忧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云宁转身,秀美绝伦的脸上笼罩起一层浓浓的煞气。她四周打量了一番,一字一顿地道:“宋家二十八卫听令,原地组阵。谁敢靠近方圆三丈,格杀勿论!”
风波林,乌坡短亭。
“那从今以后,我们三人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了。”向惊天爽朗地大笑着。
任通一抿嘴角酒迹,重重地点头:“向兄,龙弟。任某不才认识了两位兄弟,今后我们三兄弟相互扶持,定能闯出一片属于我们三人的天地。”
三人歃血为盟正要高谈日后宏图时,一名燕帮弟子急上前来,也不顾向惊天、龙江二人在场,连声叫道:“帮主,不好了不好了……”
被搅扰大兴的任通面露不快,问道:“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
那弟子来不及喘息,直道:“林中巡逻的数十名兄弟猝死,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伤口,现在尸体都已经被抬到南坡了。”
听闻此言,任通手中的酒杯轰然而碎:“快带我去看看。”
一字排开十八具尸体。其中十二具身着黑白二色燕服,赫然是燕帮弟子。其余六具尸体,三名身着青衣,三具外罩葛布衫。漕帮、混龙门弟子也未能幸免。
几乎在看到尸体的瞬间,任通就猜到凶手是谁了。
尸体左耳旁尚未融化的毒针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了任通膨胀的信心。
就在翻看尸体这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又有一具燕帮弟子身体被抬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林中巡查的二百子弟,还有多少正面临着被无声无息杀害的危险。
综合之下,燕帮死得人最多。任通又气又恼,但唯一令他宽慰的是,死去的属下全都是负责巡查树林的外线弟子。玄燕堂及几个核心分堂的人,尚未见任何伤亡。
见此景任通当机立断:“向兄,麻烦你鸣镝召集巡查的所有人集合吧。”
向惊天点头,取下了背后长弓,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鸣镝。风波林间顿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而又绵长的镝声。
就在人员集结后不久,又一燕帮弟子来报:“帮主,有一个无面人杀气腾腾地冲向天网阵所在方位了。十有八九就是那神鬼莫测的无面使。”
任通粗眉舒展,狞笑着道:“我正愁怎么请君入瓮呢,你却自投罗网了。”他回头冲向、龙二人抱拳道:“两位兄弟可愿陪我一起会会那无面使?”
天网阵,顾名思义,是由二十名燕帮玄燕堂弟子组成的人网。人与人交错站位,长短兵器交相呼应,滴水不漏的防守,井然有序的进攻。无数次的战斗,砺炼了玄燕堂众人的默契,打造了一个无往不利的神话。
此刻被天网阵包围的,却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面无五官的怪人。
怪人面上附着似是两层面皮,面部正中微微隆起一团似是人鼻。眼部的位置却是两个黑漆漆的小洞,那洞中射出的光芒,直叫人不寒而栗。
青绿色的身影站在黑白二色组成的天网里,虽不动,却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凌烈气息。
这怪人不消说,自然是无面使池应。
无面使不动,天网阵众人也不动。对峙双方静默着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好寻找破绽。
天网阵的奥妙就在于,它如同一个猎人精心编织的巨网。网中猎物不动还好,一动便被网彻底纠缠。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更紧的禁锢。直至猎物被生生困死。
所以池应不动,她并不认为自己是笼中之鸟,但布网的人确实是一个猎人。只要是猎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她在等,等猎人收网。
收网的那一刻,就是池应反击的时刻。
任通三人看到的,就是几乎无面使在阵中虽瘦小却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影。
日头慢慢西移,繁茂的枝叶一点点吞没了支离破碎的日光。林中鸟兽微鸣,纷纷开始归巢。
布网的人终因耗尽耐心,抑或是信心满满准备收网了。任通打了个唿哨,玄燕堂弟子开始变移身位。
天网阵,发动了。
无数的破空之音同时在耳边响起,锃亮的光芒闪烁。池应闭上眼,静静地感应着每一柄剑挽出的剑花,每一把刀划出的残影,每一杆□□舞出的轨迹……刀光剑影几乎已经成了实体,被刀风剑风触及的树叶枝桠,无不如秋风扫过般哗哗落地。
池应还在等,等合适的时机让手中的毒针呼啸而出。
黑白身影变移地太快,远远瞧去,竟似一群群上下翻飞的燕子。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不安地低鸣着。
天网阵各玄燕的速度极快,池应全力施展轻功身法,堪堪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青绿色的身影穿梭在黑白两色天网中,衣袂飞舞,飘逸出尘。只是那没有五官的脸,让人愈加地心下悚然,以为是索命的无面鬼使。
任通三人离得远又站的高,对战的形势他们看得再清楚不过。面对天网阵如暴风骤雨的攻击,无面使并没有反击,只是一味地利用诡异的身法闪避。任通突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而一旁的向惊天同样神色凝重,心道不好。
久攻不下的天网阵愈加收缩,内层的六人短刀齐出,几乎要将困兽开膛破肚。然而无面使在最后关头,用内力逼开近在眼前两支刀光,脚尖触地腾空而起躲开了这波进攻。但在上方等候她的,是寒光刺目的六枚枪头。
眼看就要被乱□□死,那无面的脸上,却突然又裂开一条长缝,任通的目力极好,一眼望去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池应双臂微展,手中毒针齐发。刹那间,密不透风的天网阵被破开两个大口。池应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倾身,于刀光剑影中背部伏刀,划开了一条血色出路。
猎物已出,天网既破。池应趁胜追击,袖箭毒针尖叫着,冲向黑白色人群。
任通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培养十数年,为燕帮立足江湖立下汗马功劳的玄燕堂顷刻间五零四散,溃不成军。任通只觉血色上涌,双目赤红就要冲向前去。但向惊天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任老弟你且稍安勿躁,愚兄的飞凫射手愿与无面使一争高低。”
任通虎目含泪,右手指尖已深陷身旁的一棵参天的古木树身。十四年来第一次,吹出了战败撤退的哨声。
池应背部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却如一棵悬崖边生长千年的古松巍然不动。冷冷地注视着如潮水般溃散的玄燕堂余众,池应的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波进攻。伤口的痛楚使她更加清醒,池应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无恨无怨,无惊无惧,无欲无求。
又是一声尖锐的镝音,无数弓弦同时绷紧。这镝音是敌人发号施令的手段!意识到这一点,池应在镝声未落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它的来源。
飞凫射手张满弓却发现他们的目标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池应已欺近任通、向惊天、龙江三人。
高高的树梢上,无面使手持软剑与三帮首领对峙着。
擒贼先擒王的这个道理,池应很清楚。所以她的首要目标,便是燕帮帮主任通。
池应选择与他动手有两个原因。一来,对方恨意滔天,容易抓住弱点;二来,燕帮帮众素来以惊燕般的速度闻名江湖,帮主任通更是个中翘楚。二人以身法比拼,可以让向惊天、龙江二人投鼠忌器。就算他们想帮手,也无从下手。
如池应所料,任通迎战了。
无面使一接招,便与任通纠缠在一起。向惊天拳脚功夫了得,目力、轻功就要逊色得多。他只见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在半空缠绕纠结,间或滴滴鲜血洒落,竟根本无法锁定鏖战中二人任何一方的身影。
太快了。
不知何时,混龙门门主龙江已悄悄溜走,不知去向。
任通与无面使一交上手,就相互来往了数十招。任通愈打愈是心惊,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能破得了天网阵的人,定非泛泛之辈。但是他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强。那身材瘦小,貌似不堪一击的家伙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竟越战越勇,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无面使凌厉迅疾的攻势下,任通节节败退,由半空落至林间。地面积存的落叶随二人的剑气翻飞,惊动林中鸟儿大批逃散。
任通此刻已不图进攻,只求防守得力。无面使手中的剑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反射出惨绿的森冷光芒。很明显,是被涂了剧毒。若被这剑沾身,只怕眨眼工夫,这世上就再没有任通这个人。
落叶翻飞着,池应所到之处,鲜血洒落,剑花迷乱。
任通被池应从半空逼到地面,又被从地面逼回空中。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无面使剑下的猎物,被无面使牵着鼻子走。
心灰意冷间,任通听到了一个声音——利器撕开皮肉的声音。不,不是一个,是两个。
任通低头,看见自己的剑刺入无面使左肩。而对方的毒剑,已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小腹,只留了一把剑柄在外。、
瞬间,燕帮帮主任通如折了翅的燕子,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