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宋府车队。
日行渐西,宋云宁等得有些焦躁。她一心以为尾随至此的三个帮派盯着她的车队是为了截杀无面使池应。而从池应无声无息消失到现在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却没有任何人寻滋闹事。这让宋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难道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宋云宁背靠马车伫立许久,最终下令车队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进入风波林不久,树林深处隐隐约约想起一声镝鸣。宋云宁命令车队保持原来速度前行,自己叫上二十八名暗卫快马加鞭行至飞凫射手埋伏的地方。先前埋伏在浓密林间的一干人等已不知所踪。这路段寂静如斯,只有一群惊魂未定的鸟儿陆续归巢。似是有一群人刚刚惊动了它们。
联想到一个下午别样的宁静,另一个被宋云宁压抑许久的猜测慢慢浮上心头。
池应的剑,式样古朴毫不华丽,却如索命鬼的勾魂笔,蕴藏着重重杀机。世人皆知无面使毒功天下无双,却不知她的剑法同样出神入化。因为比刀剑更方便的厉害的兵器太多,池应就很少用剑。
但看着周围人一脸忌惮,池应只得承认,刀剑的攻击力虽然一般,但其震慑力却让其它兵器望尘莫及。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池应忽略了这把剑放置的地方。
见识了任通的惨死,飞凫射手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向惊天本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为无面使的剑,离他的喉咙可只有一寸之遥。
纵然浑身浴血,池应亦是气息平和,立姿安稳。旁人看去,似乎那汩汩出血的伤口都不在无面使身上似的。
腰间未愈的伤口早已绷裂,背部及左肩的伤深可见骨。但池应就像没了痛觉,丝毫不为之所累。
“命令你的手下放下手中的武器然后退出风波林,不然……”
无面使的嗓音粗糙暗哑,如同一扇许久未开启的木门。这声音在向惊天耳边响起,像是催命的魔音。
向惊天依言发令,漕帮弟子无奈,但心系帮主安危不得不照做。
而燕帮弟子早在无面使挟持了向惊天的那刻,就拖起自家帮主的尸体,狼狈逃窜。
眼下林中,只有几个忠心的燕帮、混龙门弟子仍一心想要看最后结果,不肯离去。
但见无面使嘴部咧开一条长缝,阴测测的笑声就从此间发出:”向帮主,今日本人若无法安全离开,定要拉上你和在场的所有人做我无间鬼道上的同伴!“
无面使的心狠手辣,武艺高强是在场人都见识到的,听到无面使这么说,原先三三两两观望的人不由作鸟兽散。
向惊天心下惊惧,面上却不愿表露:”向某技不如人,死何足惜?!”
池应挟着他,慢慢向树林深处退去。她的打算是退到之前探查好的一个隐秘的陷阱,将向惊天困入其中,自己好趁机离开。她现在只是勉强保持着平稳的气息,与人争斗的力气已提不起半毫。
离陷阱之处尚有一里,池应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向惊天心知她已是强弩之末,但有剑封喉还是不敢乱动。
正在此时,池应突觉背后一道冷风袭来,忙收剑弯腰,顺势滚到一旁。池应半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闪电般的一箭瞬间洞穿了向惊天的喉咙。
射箭的并非飞凫堂射手,而是一早开溜的混龙门主龙江。
龙江乍见失手射死向惊天并不慌张,反而拔出了腰侧长刀。与此同时,十几名葛衫混龙门众人也手持火把现身。
“无面使,你如今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可还有殊死一拼的力气?”龙江狰狞面容毕现,狂笑着向池应走近。
看着龙江一脸的小人得志,池应忍不住出言讽刺:“暗箭伤人的鼠辈,你叫嚣什么?”
龙江哈哈大笑:“若你无面使一死,谁会知道真相呢?”
池应唾了一声:“卑鄙小人。”
龙江并不恼怒:“你就算用口水淹了我,也改变不了我为江湖除害的大势!哈哈……”说罢退后一步,持火把的众人立刻将池应团团围住。
池应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先发制人,却听到一个如同天籁的声音:“那倒未必呢,龙门主。你暗箭偷袭结义兄弟的场面,可让我瞧得一清二楚。”
火光照耀下,一身素白的宋云宁缓步走入众人视线。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八名同黑夜一起出现的宋家暗卫。
龙江的面色大变,他眼里非凡自然能看出那如石刻般面无表情的一群人都是内家高手。混龙门这些年能在丰州一带兴风作浪,全靠他的浑水摸鱼,识举时务。当下敌我一比较,他的劣势即现。龙江恨恨地瞪了池应一眼,道:“算你走运。”便让手下带着向惊天尸体匆匆离去。
宋云宁走到池应身边,揭下了她脸上的面具。汗水淋漓的脸上已经找不出几分血色,平时淡樱色水润的双唇此时却是鲜血淋漓,斑斑咬痕清晰可见。宋云宁见池应眼神恍惚,要上前相扶却被她一手打开。池应没有再多看一眼宋云宁,踉踉跄跄地向着大路的方向跑去。
宋云宁有些愣神,望着池应血迹斑驳的背影,又是愧疚又是悔恨。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小,宋云宁这才如梦初醒拿过一支火把迅速追了上去。她并没有追多远,就顺着血腥味找到了昏迷倒地的池应。
马车上,为池应察看伤势的宋云宁越看越是心惊。
池应的脉息十分微弱,内力早已耗尽。任通刺中她的那一剑不仅深入左肩,剑上附带的内力也震伤了她的经脉。
看着昏迷不醒的池应,宋云宁心里百味交集。小池伤成这样,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她一味认定无面使遇敌潜逃,也不会在风波林外停下;若是她早一点动身,小池也不会独自迎击敌人导致受了这么重的伤。
许是昏迷太深,宋云宁在给池应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她□□一声。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熟了。
几日同池应相处下来,宋云宁以为她已经很了解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却从来没有想过,池应的种种表现也许只是她的一个方面。无面使的过往,宋云宁却从未追究。本是萍水相逢,两个陌生人之间,能需要多少了解。虽然池应嘴上从来都不说感谢之类的话,但宋云宁能看得出来,救命之恩对她的影响很大,她一直都在寻思着如何报答。
小池也许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越是天真的人,越受不了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
独自迎战三大帮派,就是她对宋云宁的报答。这满身的伤痕累累就是证明。
在景秀镇客栈,宋云宁亲眼见识了无面使的身法,而许朝明也将那晚与无面使交手的经过,细细地讲给了宋云宁。所以宋云宁知道,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家伙,实际内力深厚,轻功卓绝。她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不顾宋府车队,独自离开。
但池应却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致命的选择。
思绪万千间,宋云宁发现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老姚传话道:“姑娘,前面有个自称沈楼少主的人要我们交出无面使。”
宋云宁沉吟了一下,道:“请他上来。”
沈鸿来一踏进车厢,就看到池应躺在白衣女子怀里,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还是来晚了。
宋云宁见来人风尘仆仆,担忧之色尽露便知自己没有猜错,来的人确实与小池关系匪浅。
池应的脸色太过苍白,沈鸿来担心她已有不测,竟犹豫着不敢上前去。静默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道:“应儿,她怎么样了?”
宋云宁见他太过紧张,只能出言宽慰道:“她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年方弱冠的沈鸿来不仅是沈楼的少主,更是继承了一笑婆婆医术的大弟子。一听池应没死,便立刻上前抬手抚上池应手腕,把起脉来。片刻后,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沈鸿来脸色转变之快让宋云宁有些诧异,但见他展颜舒眉便知道也许小池真的不会有事,一直揪着的心,终于得到片刻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