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门外一个大汉喝道,“这冉掌柜不守妇道已是人尽皆知,哪由得你来冒认!”
梅公子,且看你如何答?是搬出王府的名声还是……
“张老三,你这狗眼长去哪里了?!”不要误会,这么粗俗的话绝不是出自风姿卓雅的梅公子之口。
说这话的人继续道:“张老三,别告诉我你狗眼不识王府梅公子大名!”
很好很好,梅铭公子自己没搬,倒让别人帮他搬出来了。
这一句“王府梅公子”出口,众人顿时抽息,悉悉索索一阵议论,内容无非是这梅公子如何如何受王爷青睐,品节多么多么高尚,身份多么多么不凡,怎么可能随便认一个女子为妻之类的……
我不懂了,梅铭不就一王府棋师么?至多能在王爷耳边吹吹风,进进谗言,至于让民众将他捧得好像比知府大人还尊贵?这到底算是八王府的成功,还是杭州州官的失败?
但我这梅夫人之名算是正式敲定了。对此,我啼笑皆非,当日跟媒婆胡扯,不就正好误导媒婆以为我夫君姓“梅”吗?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姓梅之人不算多,真就让我遇上一个!还是一个自愿乐颠颠将绿帽子高高带上的“颇具身份”的男子!
门外人声渐渐轻悄,看热闹的人见没得热闹看,都各自散去了。我终于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事儿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夕?还不开门?”梅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比刚刚铿锵深情,这会儿完全是平常的语气了。
我想了想,人家梅公子失了名声帮我一次,怎么着也得请他进来喝杯茶的。
主意一定,我立马行动。开锁,推门。
门外,梅铭着白衣伫立,见我出来,又是仰唇一笑。这一笑,一如当日我在王府推门后第一次正式见到他一样,没有任何的讽刺或者嘲弄,只是纯粹的,仿佛仅仅因为他想见的人见到了而露出的欣然笑容。
这一笑,面不改色乱扯的痞子梅铭不见了,清逸洒脱的王府棋师却到了眼前。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很会伪装自己。
双目相对,我对他友好一笑,再扫视了一眼他身后的大街,看热闹的人群没有了,但路边小摊的贩子还一直盯着这边,以便明日可以大肆八卦一番。
看来,这戏,还得继续撑下去。
“你……”我用望一个故人的眼神望向他,身子一侧,将大门留出来,“进来吧。”
梅铭满意一笑,也不加思索,一脚踏进门槛……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我面上不好发作,跟在他身后,果断关了门。快速越过他,往里面走。
梅铭见势跟在我身上,一直到大厅,我才停下来,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坐下来,端起茶杯就喝。梅铭噙着微笑看我一笑,毫不客气找了客椅坐下来,静静等待。
我将一杯茶水喝了个干,才喘口气,见他安坐在椅子上也不慌张,不禁调侃道:“梅公子倒是好闲情,莫不是想着还钱之事?”
梅铭扯开一抹诡谲地苦笑:“在下以为姑娘应该会是很感激的。毕竟在下可是以名声做代价捞了姑娘一把。”
是啊是啊,小女子感激不尽,梅公子你牺牲多大啊……以名声做代价,顺便将我的名声也一起给拉下水了!
在这之前,我好歹只是“疑似”未婚怀孕,但现在,我却是不得不跟你绑一起了!
心头虽然百味交集,面上却云淡风轻摆摆手:“那妾身谢谢公子美意了,就当公子还当日欠妾身的人情了。”我可还记得他梅铭欠我二两银子外加一个人情。
“就这样?”
“要不然公子以为呢?”我反问。
梅铭一脸失落的样子:“我以为冉姑娘既然如此倾慕我,我今日的行为会令姑娘感动得以身相许的。”
我倾慕他?!好吧,当初我跟他胡扯的时候,的确扯了一句倾慕他的话,没成想他不仅还记得,居然当真了!
这梅公子脑袋进水了不成?
我低哼了一声,抬头望他冷淡道:“经公子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妾身即便没有‘以身相许’,也已经是‘梅夫人’了。”
“……”梅铭低头不语。
我双目一寒,一字一句逼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一个擅于伪装自己的人,会纯情得相信我一面之词,牺牲自己的名声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却不图其他?呵,真不好意思,我在这尘世间滚这十九年,还没天真到如此地步。
“唔……”梅铭脸色一沉,似是很为难的样子。
我抿了一口茶,不做声。
梅铭吐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那般道:“不瞒姑娘说,在下向往的是京城仕途,不会长久留在王府。我十年寒窗苦读,就为博一席功名。如今上京赶考的钱已经凑得快差不多了,我明年年初可能就会离去。”
说了半天,关我何事?
梅铭估计是看见我不屑的眼神,解释道:“所以姑娘不用担心,那时你已产子,我一走,你尽可远走他乡,去一个无人知道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说得倒好,关键是我的产业在这里,我的兄长在这里,我凭什么一定要走?而且……我清淡一笑:“公子似乎不够诚恳。”他上京是他的事,他凭什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冠一个有妻室的名儿。毕竟他梅铭在这杭州混得也是风生水起了,说不得以后熟人相见将此事捅出来。这样的可能,我不信他没有想到。
梅铭苦涩一笑,终于说出实话:“我不想留在王府,但王爷为了将我留下,使了点手段……”
“哦?”我诧异。想不到这梅铭在王府恁地吃香!
说到使手段,无非是那几种。梅铭既然决定抛弃这边向往朝廷仕途,王府的权势和名利对他是没有诱惑的。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筹集到上京赶考的钱资,所以过多的钱财他多半也不会放在眼里。那剩下的似乎只有……美色?
“王爷没有女儿,所以想将干女儿许配给我……我当时便拒了。”
干女儿?我呆了半晌,终于忆起这王爷的干女儿是何人——管初雪!
杭州第一美人管初雪!
他、他当真给拒了?!
我捧着自己的心窝替他舍不得,“梅公子啊……杭州第一美人,你就这么给拒了……你、你可真是……”我想说“暴遣天物”,转而又觉得这管初雪离“天物”还有一定距离,干脆留下半句,留着给他自个儿慢慢琢磨去。
梅铭瞥了一眼我不舍的神情,邪魅一笑:“姑娘可知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身上心头,我扶额低语:“莫告诉我你跟王爷说你已有家室了。”
梅铭双瞳一亮,哈哈一笑:“姑娘真乃在下的知己!”
知己?!我要是知道你花花肠子盘算的是些什么,早先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但这么一想,我却通透了,他既然图的是这个,我亦正好利用他挡一阵子,何乐不为?
“成交。”我爽快答应。
梅铭摇摇头,“果然是商人本质,交钱交货。”
我嘴角一扬,撒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抬手纠正他:“妾身我如此懂得操持家务,夫君不开心么?”
梅铭嘴角微抽,似乎没有适应我如此“善解人意”的模样。半晌他平静下来后也是温暖一笑:“夕,你如此快速进入角色,做夫君的开心不已啊!”
于是我又被他那一声“夕”震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夫君似乎特别喜爱唤妾身的小字呢!”低头眨眼故作羞涩状。
“夕不开心?”梅铭挑着一抹笑反问,只听他温柔解释:“娘子你瞧,你是染夕尘,为夫是染尘。我唤你‘夕’,你唤我‘尘’,岂不正好?”
传说跟脸皮厚的人相处久了身上的皮都会厚一层,这句话在我与梅铭相处的这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得到了充分验证——我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娇斥:“哎呀,尘,你这么说,妾身多不好意思来着……”
梅铭明显抖了抖,神色有些恍然。
如今的我俩,一个声情并茂,温柔如水,一个双目含羞,娇声柔语,当真如同那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除了一点……
我俩的眼里,都没有那所谓的……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