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将目光投至那已拍拍身站起来的男子,只见他躬身抱拳,“在下赶急,不是有意撞这位姑娘的,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赶急么?是啊……急得慢条斯理了。
我细眯了眼睛,在他抱拳的左袖口瞥见一丝细微的碧色——与我钱袋一模一样的颜色。再看那男子,目光躲闪就是不与我对视。
就说怎么觉着此人意图不轨呢,原来还是碧真她同行。碧真入碧门前,正是妙手空空中的高手,惯用手法即是看准目标,走至其跟前,不经意对其妩媚一笑,迷惑对方的同时摸走对方钱袋。此为“美人计”,不算最高明,依碧真的话来说,那种撞人一下顺走钱袋的属于最低劣的,行窃者多半底气不足得靠混乱为自己打气,事后也最容易让人给发现并捉住。
而眼前这名男子撞的力道明显不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之后的应对措施与不正常的表情也足可以显现此男子绝对是新手。
哎,新手诶,可能还是第一次出手,就栽我手上,会给人家的职业生涯带来多大的阴影呢……就当积德,我也该配合一下的。
于是我上前,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歉意笑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刚刚挡了你的路害你摔了一身的泥……”特意突出了那个“泥”字,讽刺味十足,继续道:“不若我做主为公子洗尘如何?”其实不当自称“我”而是“妾身”,但这二字我听着浑身极其不舒适,也就没指望我能自称了。
那男子正想溜,被我这么一抓,惶恐盯着我,然后那满布泥尘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气急败坏地甩开我的手,“姑娘自重!”声音倒是不错,好听。
切!谁先不自重了来着?我收回手,交叉背到背后,左手喜滋滋地数着右袖口里面刚刚被我那一抓时顺回来的钱袋里面的钱,面上一派淡然道:“公子莫要误会我的一片好心。”好心好意赏他一顿饭,顺便试试他的才华,瞧他书生装打扮,说不定能够挖到我要开的铺子里。
那男子脸颊胀得通红,不屑吼道:“在下有手有脚,不受嗟来之食!”说完躬身向我一揖,迎面快步离去。
嗟来之食?!
这、这都是什么世道?!小偷偷了你的钱袋还高呼“不受嗟来之食”!那偷来的算什么?!
哦,我知道了,那叫“不劳而获”,不算别人施舍的。
不得不说,当个偷儿而已嘛,至于这么有骨气么?
我别过头,见那男子背影笔直,全无做了亏心事之感,倒使得我心虚地掂起钱袋看了看,确定的确是我的,才放心我并未冤枉人。
世风日下啊,我是该感慨读书人越来越混了,还是偷儿胆气越来越足了?
摇摇头,我拍了拍气呼呼看着那男子的碧蜓的头,轻言道:“小心钱袋,我们走吧。”
没必要为了一个过客坏了自己的兴致,我扬起微笑向碧门杭州阁走去。
还未到,就见杭州阁阁主碧萱迎了上来。望着她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温和笑容,又让我回想起了当年在杭州妓院的一段经历。
不要误会,碧萱的笑并不是让我回忆起了老鸨,而是想起了当初我因做错了事被老鸨鞭挞之时,便是被路过的碧萱看见救走的。
没有碧萱,就没有今日的碧门碧染。因此碧萱在我心中,占了一个恩人的地位,每每看见她,总觉得亲切。
就如同此时,我依旧能从她已起褶皱的眼角,和烟波缭绕的眸光里看出温润的意味。“萱姐,你不用出来的。”我微笑。
“我来迎接我们的杭州美人啊。”碧萱笑盈盈道。
“杭州美人?”我错愕,指我?
“可不是,今天大街小巷茶坊都说这杭州城来了位美人,带着位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这杭州城的男子已激动到不惜去冲撞美人来博取一个注视了。”
冲撞?我嘴角微抽,回想起了刚刚的偷儿……
“那男子差点撞坏姐姐!”碧蜓握拳气呼呼道,“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打他!”
“蜻蜓啊……”我转身怜惜地捧住碧蜓的脸蛋,“女孩子啊,还是温婉点好,学你萱姐姐那样的,这样姐姐以后才好为你找婆家。”
说到婆家,小丫头脸竟然一红,羞涩低头绞着手指:“人家才不要嫁人……”
啧啧,多动人的小女儿情态。年轻就是好啊,我这把岁数,娇滴滴就做作了。
“对了,铺子在哪里?”我转头问碧萱。
碧萱摊开手,掌心托着把钥匙,“这个是钥匙。不过小染,用得着这么急么?我已经备好了茶点……”
我接过钥匙摆手打断碧萱,“还是看一眼心里踏实。怎么走?”
碧萱抬手指着大街右边,“向那边走到第三个街口,右转,有间叫“明珠”的布庄隔壁就是。”
明珠布庄是吧?我带着碧蜓照碧萱所说的边走边找。
哦,看到了,明珠布庄!
我脸一沉,这布庄的名儿与规模完全接不上号。这般子小,这些布是晒衣服还是挡灰尘的?
目光向旁移去,就看见了灰旧的大门紧闭的……我的铺子?
我想此刻我的脸色已经不是用“沉重”可以形容之的了。荷姿真是为我作想啊,这等福地,面朝生意兴隆的饭馆,隔壁是“明珠”布庄,后巷是乞丐窝,推门进去,只见这屋子本身无一丝曾被使用过的痕迹,灰尘满布,蛛网交错,你让我是哭还是笑?
我面无表情踏出我的铺子,深吸了口气外面的新鲜空气,将钥匙朝碧蜓一递,“蜻蜓,锁门,咱上街溜达去。”
因着这幽怨的哭笑不得,我一口气买了十几盒胭脂,七盒水粉,五支钗子,三串耳坠,连着将整个杭州城的胭脂店都晃悠了遍,记录了各家胭脂品种与行情,才心满意足回去杭州阁。
碧萱看见我大包小包拎回来的东西,面色僵硬了一下,干笑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开铺子!”我放下所有东西,接过碧蜓倒过来的一杯水,一骨碌喝完。
“开铺子?”碧萱扫视了一眼我的东西,“胭脂铺?这些也太少了吧?”
我摇摇头,“不是胭脂铺,我要开的铺子,萱姐你可能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这里也解释不清楚。只要萱姐记得以后来光顾我生意就成。”
“好啊,”碧萱应允,“你开我就来。”
“好累哦……”那边碧蜓揉揉腿,嘟着小嘴嚷嚷,“姐姐,明天咱们可不可以休息?”
“不可以。”我一把否定,“明天得把所有布庄看完。你累的话姐姐我一个人去。”
小丫头一听,不乐意了,站起来宣扬道:“不可以不可以!姿姐姐要我寸步不离姐姐好生照料姐姐的!”
我微笑摸了摸她的头,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碧萱道:“说起来,今天初一,今晚杭州城有热闹瞧,原本想问你们去不去的。”
碧蜓一听有热闹,疲劳烟消云散,闪亮着一双眼睛瞧着碧萱,等待她的下文。
只听碧萱轻轻道:“每月初一,是云天的头牌宵露接客的日子。许多人都要去云天凑热闹一睹芳颜……”
昔年的“云天”,名则名也,奈何到底是小牌坊,就因为有宵露这个头牌坐镇,入馆规矩颇多,一关一关走下来,钱袋非得掏空不可。最后见着宵露一面的,多半是富甲一方的财主。
而“云天”势力愈大之后,这小家气也完全没有了。但同时却有了一条新的规矩——
要想见头牌宵露,须得回答上他给的问题。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人人都有,只要能够答上,无论有没有钱,都可见其一面。
这个机会只有每个月的初一入夜之后才有。每至此时,“云天”便在其后台临水一方搭台子,对整个杭州城的百姓开放,风雨无阻。
也因此,每月初一,云天宵露的现身成了全杭州城百姓的乐子。
就如同此时,我的周围堆满了人群,男女老少皆有,哪个不是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表情?
我想我的脸上应当浮现着与他们相似的表情。
此时的这个宵露……会是哥哥么?
如果是,哥哥到底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若是后者,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听了碧萱描述后,我便迫不及待来一探究竟。考虑着蜻蜓年幼,实在不当拉她一起凑这个热闹,因而哄了蜻蜓入睡,一个人独自跑来了。
抬头远眺,不远处的高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四个角落竖立着四根木柱。桌子两边笔直站了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警惕地四处张望。
就在我还在揣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高呼,伴随着一阵鼓掌声,那四根木柱忽然挑出四面白帷幕,将高台围了个严实。里面的灯火闪烁,映照出一个修长的身姿。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