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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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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冥。

沧海宫,尘寰阁上。

黑压压站满了人。

顾怀幽立在最上首,一袭黑衣劲装,剑尖指地,全身浴血,容色惨淡,看见急急而入的人,乏力地笑了笑,“公子,你回来了。”

柳拂衣的轮椅停在门口,门外残月冷然,将他的身影投入门内,衣发微飘,眸色幽深。

烛火一点点映亮了尘寰阁中众人的面庞,有惊有喜,有忧有惧,觳觫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此刻都不自禁望向了他。

在一个充满罪孽的魔窟里,唯有那罪孽最多的公子,是他们的神祇。

柳拂衣的目光自他们身上一个个掠过,声音淡而渺远,“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人应答。

他挥了挥手,沈梦觉便将轮椅推入房中,他静静盯住队形末尾的一个少年,眸光渐转温柔:“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少年似是初入宫不久的,眼里还带着未经世事的怯,见公子点名问自己,身子猛地便是一抖,一下子瘫了。

柳拂衣静了静,便有旁的人上前将那少年带了出去。

顾怀幽忽然走了下来。

她一动,全场皆屏息。

她在轮椅前单膝跪下,长发披拂下来,拦了她半边清丽的脸,“宫中出了叛徒,请公子严查。”

原来,就在柳拂衣携苏寂出门的这短短前半夜五个时辰里,有人闯入沧海宫厉鬼狱,放出了一群囚徒。

其他人都不怎么重要,关键是这群囚徒中,有赵老太君。

赵老太君身为赵门之长,如今则是江南四大世家最老资历的人物了,虽然在厉鬼狱地底烂了几十年,但她此番再度出山,也实在是一件骇人的大事。

但这许多囚徒,分别关在厉鬼狱许多个不同的牢室,这许多个牢室,位于许多个不同的方向。来劫狱的至少有七八个人,他们有组织、有计划,一例地黑巾蒙面、夜行衣装,行动极快,眼光极准,下手极狠。

就好像他们已经对厉鬼狱了如指掌了一般,杀人放人,一气呵成。

沧海宫厉鬼狱,何等机要紧密的所在,岂能被外人轻易探知?

只能是出了内鬼。

几个幸而未死的守卫踉踉跄跄地跑去找公子,公子不在,他们便只能就近去找顾姑娘。顾怀幽提剑过来,与那些劫狱者打了个照面,战了半天,他们却仍旧是逃了。

既是有叛徒,那便事不宜迟,顾怀幽当机立断地召集了全宫的人,并派沈梦觉去找回公子,端等公子示下。

顾怀幽的叙述简短扼要,干净利落,并将被劫走的囚徒名册奉给柳拂衣。柳拂衣接过名册翻了翻,目光忽然凝在一个名字上。

——“寒溪。”

江南苏翎曾经的书童,寒溪。

柳拂衣定定地看着这个名字,面容隐在灯火里,秀气得带了几分阴柔,却是没有表情。

许久。

许久,他方温和开口。

“就这样?”

顾怀幽微愕。

柳拂衣轻轻揉了揉额头。

“都去睡吧。”

所有人都呆住了。

沈梦觉首先跪下,“公子,不可!”

柳拂衣淡淡瞥他一眼,“梦觉有何意见?”

“此时所有人都在,正是揪出内鬼的最好时机。”沈梦觉顿了顿,“属下冒昧,恳请公子一鼓作气,否则——否则沧海宫危矣!”

柳拂衣秀眉微拂,将手搁在了椅子上,顾怀幽便站起身来,将轮椅推到了最前方去。他这才正面看向众人,声音在夜色中清浅浮动,如一团捉摸不清的云雾——

“阎摩罗,你出来。”

众人都骇得呆住。

静寂如死的空气里,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而后面色惨白的阎摩罗自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

自受刑之后,他便有点不良于行,腿脚都拖得滞重,好像在众人心上刮着钝刀子。

他木然向柳拂衣跪了下去,“公子。”

柳拂衣将无名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敲着轮椅,嗒、嗒、嗒,一下下,仿佛一颗颗石子接连被扔  进了深水潭里,涟漪无数,却终究静默。

他微微抬颔,“阎摩罗,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阎摩罗将头碰触到了地面,“属下不知。”

“不知?”柳拂衣目光闪动,“那个寒溪是谁,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放了他,而今却说你不知罪?”

阎摩罗的双肩在耸动,似乎已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属下与此事无关,望……望公子明察!”

“我知道你恨我。”柳拂衣的声音却愈放得温柔了,“然而你不该拿厉鬼狱的地图开玩笑。”他想了一会儿,续道,“手握厉鬼狱地图的人,有我,有你,有赵无谋,有沈梦觉。赵无谋已经死了,而你说你无罪,那便是说梦觉有罪了?”

阎摩罗白净的面孔已涨成通红,“属下与此事无关,公子若定要治罪,属下……属下也无话可说。”

沈梦觉终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隐有埋怨之色。

阎摩罗若是干净的,公子便要怀疑到他沈梦觉头上,天知道究竟是谁泄的密,他们二人顶锅是终不可免了。

人群中略有些骚动了。本来,若承认罪责,以阎摩罗在宫中历年的苦劳,或许还可死个痛快;如今他抵死不认,那便要受无数的活罪了。

——最后终归是要认罪的,如此倔强又是何必?

太久的僵持之后,柳拂衣终于倦了。

他摆了摆手,“既是如此,你便先跪着吧。其余人等,都回房安睡,不可妄议。”

地面冰凉。

沈梦觉是最后离开的。但他也只是在他面前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阎摩罗终于失去了最后一分强撑的力气,匍匐倒在了地上。

原来……爱上公子所爱之人,是这样一番天大的罪过。

长秋苑中,灯火微明。

顾怀幽将他的外衫除下放好,扶着他躺在了榻上,半跪下来给他揉着腿。

柳拂衣将书卷翻过来覆在胸前,披发仰躺着,双眸好似都没了往日的神采。

“……幽儿。”他望着月光投在天花板上的那一片淡斑,哑声唤。

顾怀幽轻轻地“嗯”了一声。

柳拂衣一动不动地道:“幽儿,他们都走了。”

顾怀幽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又仿若无事地继续。

柳拂衣轻声道:“先是无谋,再是小苏,而今是阎摩罗,而后……会不会是你呢?沧海宫这样的地方,终是留不住人心的吧。”

顾怀幽温言道:“公子何必如此悲观,沧海宫立世三百年,向来不是那么容易摧残得了……”

柳拂衣摇了摇头,“幽儿,你没懂我的意思。”

顾怀幽沉默了。

柳拂衣静了半晌,慢慢道:“很久以前,我与无谋,同在颜公子门下,是一对好兄弟。”

“兄弟”这个词自他口中说出,好像有几分怪异似的。

“后来,他死了,那也就罢了;然而却教我发现他没有死,他成了神仙谷的人……”柳拂衣莫名地笑了,“他背叛了我。”他看向顾怀幽,“他为了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我,背叛了他的兄弟和主人。”

顾怀幽没有说话,连目光也未尝一动。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柳拂衣柔柔地笑着,“大家想必也都在想:为什么只怀疑阎摩罗和沈梦觉,却不怀疑赵无谋?何况被放走的人里,还有赵老太君。——幽儿啊,”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我给无谋的最后一份信任,你明白么?”

夜风凉透,拂过他的额发,眸中光影明灭,像是两盏灯火沉入了海底。

顾怀幽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公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拂衣缓缓地摇了摇头,“阎摩罗一向是个诚实的蠢人,他不会说谎。沈梦觉么,就更加简单,一根肠子通到底。幽儿……从今以后,对于无谋,我不会再手软了。”

顾怀幽默了默,“但凭公子吩咐。”

柳拂衣怔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窗外月光泻入,如沙石流走,渐渐自指缝间消逝而去。他一分分握紧了五指。

这个世上,他的敌人很多,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被他杀的人恨他,让他杀人的人也恨他。他养活了很多人的性命,他成全了很多人的道义,可是没有人感激他。

所有人,所有人都只想他死。

所以,他的朋友不多。

所以,那几个本就不多的朋友,他才会分外去珍惜、去呵护。

从今而后,他再也没有朋友了。

故人如流沙,风过无踪迹。

柳拂衣渐渐睡着了。

似乎在她的身边,他便很容易踏实地入眠,顾怀幽不知这是否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她吃力地扶起他的身子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将被子拉过来盖好。他却突然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颈项。

她微惊,长发披落在他脸侧,他便有些痒痒地皱了眉,手上加力,扣着她的后脑让她的唇与自己相贴近。她一下子失了重心,一手尴尬地撑在床沿,另一手不得不握成了拳头放在他腰侧。

他却恶作剧一般扯下她那只手,迫得她突然倒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胸膛微震,发出好听的笑声。

而后密集如雨点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状如慌乱地捧着她的脸,双唇紧张地游走在她的额头,眼睫,脸颊,颈项,一路向下……她面泛红晕,早没了推开他的力气,心中隐隐然也并不愿推开他,只由得他一个翻身将自己压在身下,而后那炽热的吻便在她身上各处烧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嘤咛”一声,脚背都绷直了,在锦被上摩挲着。

他沉重地喘息着,像是承受不了此间的热度而屡屡停滞着呼吸,他伏在了她的胸前,优雅的容颜中此刻竟全是痛苦——

全是垂死一般的痛苦,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回光返照,发出幽微如野火的光芒。

她微垂柳眉,便伸手要去抱他,他闭着眼,眼睫底下竟然凝出了淡淡的水光——

“小苏……”

他梦呓一般,低压着眉头,痛苦地轻唤。

“小苏,你的签解好了么……”

她的手便僵在了半空,末了,缓缓地垂落下去。

一道晶亮的泪痕自他苍白俊美的脸庞上滑下,颤巍巍地落在她心口,她好像骤然被烫了一下,身子都在颤抖。

算尽天下人头的沧海宫之主,此刻竟在幽微斗室中黯然落泪。

所有强大的伪装都褪下,只剩了孤独和憔悴。

终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略,竟将他一把推开了。他皱着眉倒在床的另一侧,她随即便吻上了他的唇。

一时欢喜一时迷茫,他怔怔然迎合着她的吻,唇齿交缠,极尽缠绵。然而意犹未尽之处,她已蓦然退去,翻身坐起,揽好衣襟,径自快步推门离去。

就好像再在这房间里多呆一刹那,都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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