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尘目送众人催马远去,这才回转身来,他骑着越冰莹那匹黄马儿,穿过紫微教众女,来到阵前。
正和水不漪对峙的巴音旗主,一见他立即火冒三丈:“你还敢回来?”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谢轻尘不卑不亢地道,“你以为你真能一手遮天,杀人灭口么?”
巴音旗主一怔:小王爷怎么死的,他很清楚——可是他和巴尔思怎么敢让乃仁王爷知道,那夜他们喝得烂醉,以致旗主府里虽然侍卫如云,小王爷却一命呜呼!原想嫁祸给必力格一家的,现在这里人多嘴杂,再和这个杀死小王爷的真凶对质下去,只怕事情败露,自己势必落个身败名裂!
他打个激灵,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虚张声势冷哼一声。
殊不知,这样一来,却让水不漪以为他果然是得了天剑,现在出尔反尔来杀人灭口了!
谢轻尘目光如电,一眼扫过,就看见尹不逊尽量躲在那个高大的侍卫队长巴尔思身后的阴影里,当下大声喝问道:“尹不逊,你这卑鄙小人,不守承诺出尔反尔,看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尹不逊原本十分怯他,以为可以借紫微教之手替自己拔了这颗眼中钉,不想紫微教非但没有与他为敌,反而来助他退敌,正在不明就里之时,给他一声喝问吓得心胆俱裂,索性缩在巴尔思后面不出声了。
水不漪看在眼里,又坐实了方才谢轻尘所言:这家伙果然出尔反尔,此时无颜再来与人家当面对质了!
谢轻尘回头看看水不漪道:“水护法,你看,我说的不假吧?他们都认了——可是,拿不拿得到东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还有,水护法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可是要让贵教将这些家伙阻住,绝不能让他们去为难我的朋友!”
水不漪冷冷一笑:“公子放心,你就看看我们紫微圣教的手段好了!”
她金丝软鞭挥动处,那些女子紫衣飘飘,各守其位,就变换成了数个阵势!金丝软鞭落下之时,那些女子齐喊一声,突然就从阵中飞出数枚黑色的东西,掉在侍卫群中便即爆裂开来!一时之间,惨呼声、踩踏声,人喊马嘶响成一片!
那些侍卫本来看见这帮女子,都生出轻蔑之心,还有个别猥琐些的已经出言挑逗。这一下变故猝不及防,立即便乱了阵脚。
紫微教众女齐声呼喝,一部分迎头杀上,其余部分包抄合围,可是阵势不乱,立时便只见血肉横飞,将这碧绿的草原变成了人间地狱!
水不漪坐镇中心,指挥有度。一直立马在她身边的谢轻尘,脸上显出凛然之色——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那位大侠会一心要将紫微教铲除净尽了:这些虽是女子,却分明以军队的方法来训练,她们若杀上战场,不是十分精锐之师,只怕都难以匹敌!幸亏她们还未成气候,便被剿杀于沙漠腹地,否则必会有一场生灵涂炭改朝易代的大征战发生!时隔多年,今日又是这样,难怪那日在谢至墓前,玉树临风会那样恸哭哀叹不已!
蓦然想到父亲,谢轻尘心头一凛:紫微魔君可是父亲的死对头,今日水不漪不顾一切要将自己带走,难道——看来此去真是凶多吉少,他方才只顾了想着救莹儿他们离开,却忘了自己是天剑谢至的儿子,只怕这一回真的是生离死别了!
他抬起头来,再看战局,那些侍卫已经死伤过半,而尹不逊和巴尔思、巴音旗主他们几个正杀开一条血路,预备逃生了!
别人怎么样,谢轻尘不感兴趣,可是尹不逊这个恶贼,今日已是第三次相见,绝不可再让他逃脱了——万一他对别人道破自己的身份,那可大大不妙!
谢轻尘一念至此,蓦然飞身离开马背,就向尹不逊俯冲过去!
尹不逊听到风声,立即就地一滚,躲在了巴尔思身后。巴尔思挥动大刀,就往谢轻尘身上砍来!
“不知死活!”谢轻尘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左手一伸,巴尔思的大刀就到了他手里。等巴尔思瞪着一双错愕的眼睛倒下的时候,谢轻尘已经到了他身后!
尹不逊知道谢轻尘今日必要杀他,也不再躲闪,而是揿动机关,钢针连环射出,谢轻尘左手执刀连挥,竟将那些钢针悉数斩为两段钉在地上!尹不逊再要揿动机关的时候,却发现谢轻尘右手已经一把捏在了拂尘利刃的柄上,就听到“喀喇”一声,那三寸长的利刃竟被他从拂尘上折了下来!然后,他抬起手来,利刃在尹不逊颈中一闪,便即飘身远引!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尹不逊突然瞪大眼睛指着他道,可是随即他喉间一股鲜血如注般喷射而出,只有已经坐回马背上的谢轻尘,带着凛冽的冷笑,读懂了他唇齿之间最后那一句话:“蓝枭立雪,一刃断魂!”
水不漪疑惑地转脸看着谢轻尘:“谢公子,他最后说了句什么?”
谢轻尘冷冷地道:“我怎么知道?!”
“报告护法,我们大获全胜!”一女子上前报告,竟是那位柳青茶。
谢轻尘再一看,单丽如和单丽意正押着巴音旗主,推推搡搡地过来。
水不漪笑道:“啊呀,巴音旗主,多有得罪啦!”
“你们想怎么样?”巴音旗主操着不大流利的汉语,瓮声瓮气地道。
“我们也不想和旗主为难,只要把天剑交给我们就是了!”水不漪微微一笑。
“什么、天剑?我不知道!”巴音旗主一脸莫名其妙。
“谢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水不漪冷冷地把脸转向了谢轻尘。
“我怎么知道?”谢轻尘一脸无辜,“怎么,巴音旗主,尹不逊没有把天剑交给你么?”
“天剑?他交给我?”巴音旗主愕然道。
“他说你让我们把天剑交给他,他就放了必力格的家人的!”谢轻尘也是一脸惊讶,“我妹子把天剑给了他,他就放了托娅大婶他们——怎么,他居然没有把天剑交给你?!”
巴音旗主愣愣怔怔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我和你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啊!”谢轻尘道,“不是你让他去找我妹子他们的么?”
“什么?我说这个狗东西那会子怎么不见了?原来他去干这件事去了?”巴音旗主恍然大悟,怒骂道,“这个不要脸的坏东西!他居然干这样的事情!”殊不知,有谢轻尘在的地方,尹不逊岂敢轻易公然露面?!
“那你知道他把天剑放到哪里去了吗?”谢轻尘连忙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啊!”巴音旗主两手一摊,直急得汗流浃背。
谢轻尘低头微一沉吟,忽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水护法,还记得尹不逊临死的时候,说了句什么吗?他会不会就是在说关于天剑的事呢?”
“可是,那句话我没有听清!”水不漪无奈地摇摇头。
谢轻尘叹一口气,顿一顿又问道:“巴音旗主,这尹不逊平日住在哪里?”
“他是跟着小王爷来的,就住在我家里!”巴音旗主哭丧着脸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别的地方!”
“那就好!”谢轻尘点点头,“这样看来,天剑不是还在你的府里,就是藏在你旗主府邸的附近!”
“那么,巴音旗主,我们就去找找吧?”水不漪道,“你意下如何?”
“你说什么?”巴音旗主汉语不大好,没听懂她最后一句。
谢轻尘于是就做了翻译。
水不漪微微一笑,转向谢轻尘道:“想不到公子还会说蒙语,了不起!”
谢轻尘淡淡地道:“水护法若想学,也不是很难哪!只是你身为护法,贵人事忙罢了!”
水不漪摇头笑道:“可是要说得像谢公子这么好,恐怕也不容易!公子,请!”
谢轻尘点点头,可是水不漪只微笑着做了请的手势,却不催马迈步。
谢轻尘一怔:“水护法这是——”
“谢公子,你虽然答应随我等走一遭,可是方才我看公子身手卓绝,再说公子智计过人我也早有领教——所以,倘若那几位朋友再走得远些,恕我对公子的去留就有些不大放心了!”水不漪看着他,一脸微笑地道。
谢轻尘苦笑一下:“原来,水护法是对谢某不大放心!”
他摇摇头,跳下马来:“好吧!谁让我承诺的是束手就擒呢?”
水不漪做个手势,两名紫微教女子将他双臂拢在身后,五花大绑起来。
“公子,还能上马么?”水不漪偏偏头问道。
谢轻尘点点头,一个筋斗倒掠上马,然后稳稳地端坐在马背上,引得那些女子一片彩声。
“好身手!”水不漪眼里也尽是赞赏之色,随即她又对那两名女子指了指谢轻尘做了个手势。
这一下,倒让谢轻尘略感意外,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了,她还要做什么?
就见那两名女子分站他的马儿两旁,将一根绳子从马腹下面穿过,二女各执一端,将他的腿脚与鞍镫紧紧地绑在一起,然后她们又将绳子在他腰上绕了数圈,特意将他已经被反缚在身后的手腕紧紧地绑在腰间,这才在他身侧打了一个十分繁复的结——这样一来,等于是将他整个人紧紧地绑住不说,还将他紧紧地绑在了马上!那些绳索,柔韧结实,都是以浸水的麻绳和牛筋绞结而成,纵然他武功卓绝智计百出,此即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插翅难飞了!
谢轻尘瞠目结舌,此即惟余一脸苦笑,摇头暗叹:这条命,此番算是完完全全交在他人手里了!
“谢公子,请了!”水不漪显然十分满意,牵起两匹马儿的缰绳来,对谢轻尘点头微笑。
“请!”谢轻尘看着她满意的神情,甚觉好笑,不由嘴角微翘,无声莞尔。
突然便觉得有束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一眼看去,竟是那个当初夸他“清爽俊逸、斯文儒雅”的单丽意,正两眼痴痴地看着他出神!看到谢轻尘一眼扫来,旁边的单丽如忙捅了她一下,阿意回过神来,赶快低头走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到旗主府邸,水不漪率众女守在府外,让柳青茶等人押着巴音旗主去找天剑。可是巴音旗主找遍了整个府院,也不见天剑的下落,最后他只好战战兢兢地道:“各位,不如这样,你们在这里住下来,等我慢慢找,好么?”
水不漪皱皱眉道:“巴音旗主,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没空在你这里住着——不如这样,听说你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儿,那就让我们把她带走,等你找到天剑,再来与她交换好了!”
巴音旗主还想说什么,已有数名女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她们就连拉带拽地把阿茹娜弄了出来。
那位旗主千金竟然喝得酩酊大醉,歪歪斜斜地站在门口,第一眼先看见了水不漪身边的谢轻尘,她睁大眼睛指着谢轻尘,道:“咦?谢轻尘?怎么又见面了?”
然后她才看清谢轻尘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绳索,这位蒙古美女直笑得坐到地上去:“你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的么?”她就那样一直笑到眼泪流了一脸,才被紫微教的众女拉起身来。
众人扶她上了马,她却硬是凑到谢轻尘身边来,笑嘻嘻地问道:“喂,大侠,你这是怎么啦?她们不会也这样绑我吧?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谢轻尘嘴角微微一翘,对着她恶作剧地一笑:“你若是再这样醉得不成样子,就不好说了!”
“啊?”阿茹娜仿佛被吓了一跳,酒意也略略醒了一些,她也就坐得稍微稳了一些。
水不漪一脸微笑地听着二人用蒙语对答,一边从一名属下手中拿过一块狭长的黑布,将它对折成一条四指宽的长带,然后对谢轻尘道:“谢公子,还要委屈你一下!”
谢轻尘愕然地看她一眼,水不漪就已经拍马凑到他身边,用那条黑色的布带蒙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
眼前蓦然一片漆黑,谢轻尘只余一脸苦笑,耳边就听得阿茹娜尖叫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小姐,你再挣扎,我们可就真的像对他一样对你了!”水不漪冷冷地道。
“谢轻尘,她说什么?”阿茹娜带着哭腔问道。
谢轻尘叹一口气,道:“阿茹娜小姐,你不要叫也不要乱动,她们就不会像对我一样对你——你还好么?”
“还好,她们没有在我身上绑你那么多绳子!”阿茹娜道,“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反正事已至此,那你就闭上眼睛休息,不要想那么多!”谢轻尘安慰她道,果然阿茹娜也就不再尖叫。
马儿跑得不是很快,所以也就不觉得十分颠簸,谢轻尘知道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徒劳,也就泰然处之。可是阿茹娜身为旗主千金,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和侮辱?其实她平日也常常纵马驰骋,可是今日只要马儿稍稍一颠,她就尖叫一声,弄得水不漪不得不时时提醒为她牵马的柳青茶,叫她把马儿放慢一些。
除此之外,就只听到一片马蹄得得之声,没有半点人声嘈杂。谢轻尘暗暗心惊:看来,这紫微教不仅是以军队的方法来约束属下,而且还当真算得上是军纪严明!
这样大约走了两三个时辰,可能水不漪做了个手势,大家就都停了下来,只听水不漪朗声道:“姑娘们,现在下马休息吃饭,此后就要快快赶路,回宫之前我们就不再休息了,大家回去之后再吃饭!”
众女答应一声,于是四下散开,这一下,女孩子的本性暴露无遗,大家叽叽咯咯,说笑喧哗,一时热闹非凡。可是谢轻尘听得出来,她们散成一个大圈,而自己就在大圈正中。
就听阿茹娜道:“你们不能绑得松一些么?看我的手腕都红肿了!”
“谢公子,她说什么?”
谢轻尘就给水不漪翻译了一遍,心想水不漪也应该给自己松松绑了吧。
可是不想水不漪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就听她仍是那样客气地说道:“谢公子,为了不耽误时间,你就委屈一下吧?”
谢轻尘懒得理她,心道:谁让自己是阶下囚呢?自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公子,我们带了干粮和水,你也将就吃些吧?”水不漪说着,就把一块馒头送到了他嘴边。
谢轻尘摇摇头道:“多谢,我不饿!”
“那么,喝口水?”
“多谢,我也不渴!”谢轻尘仍是摇摇头。
“谢公子,我们还有大半日路程要走,中午就不休息吃饭了!”水不漪道,“你撑得住么?”
“等我撑不住了再烦劳水护法就是!”谢轻尘淡淡地道。
“嗯,那也好,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就是!”水不漪扔下这句客套话,就下马去休息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马上。
谢轻尘暗暗思忖:这水不漪好像有些故意折磨自己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对阿茹娜就要好得多!啊,对了,这水不漪何等聪明,只怕她已经看出天剑不大可能在巴音旗主那里,所以恼恨自己欺骗了她,而且,等她想明白此节时,湛碧筠和越冰莹他们已经走得追也追不着了!自己害得她不能拿了天剑去向紫微魔君邀功,她自然要想法子折磨自己来泄愤了!
一经想明白这个问题,谢轻尘心里倒也变得坦然,不管天剑到底有什么重大之处,反正送到卓青衣那里总是最好的去处,而且越冰莹和必力格的家人能得安全,自己吃点苦又算得什么?值了!
只是不知越冰莹那个小傻瓜怎样了,想起自己时,会不会又在哭鼻子?他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就听到有个女孩子极小的声音在提到自己:
“阿意,你老是直勾勾地瞅着那个谢轻尘做什么?连饭都不吃!看着他就不用吃饭也饱了么?”原来是那个当日叫了他“美人”惹得他勃然大怒的阿如。
阿意的声音比她还要小:“怕什么,反正他被蒙着眼睛,也看不到我!别说我了,你当日不还夸人家玉树临风什么的,结果惹得人家大发脾气!”
“啊哟,这个词儿你以后休再提起——我想起那个玉树临风就要起鸡皮疙瘩!”阿如道。
阿意笑道:“那帮浑货怎么能跟他比?唉,你说他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真是!阿如,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么?那日他有伤在身,看着脸色不大好,病病怏怏的,你看他今日气色多好,可惜看不到他那双清亮的眼睛!”
“阿意,你是看上人家了吧?我看他应该还没有妻室,不如你嫁给他好了?”阿如促狭地笑道。
“哼,我若真能嫁给他,你不妒忌死了?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难道这么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人儿你不喜欢,倒是喜欢那个什么时候袖口上都好像抹着鼻涕的癞□□?”
阿如“哇”地一声就作呕了,随即笑骂道:“哎呀阿意,你不吃饭也就罢了,莫非一定要害得我也吃不下饭才好?”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讨厌别人夸奖自己,即使是个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相貌的男子,哪怕如谢轻尘,听到这些溢美之词,对这两个女孩子也很难再满怀敌意,尤其听到阿如那夸张地一声干呕,心下也甚觉好笑,不觉嘴角微微一翘。
就听阿如的声音低如蚊蚋,惊慌失措地道:“糟了糟了,阿意,你看他好像笑了?莫非他听到咱们俩说的话了?”
阿意也用最小最小的声音说道:“我看也是!哎呀,丢人死了!”
可惜谢轻尘耳力敏锐,偏偏连这两句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道:这两个小丫头,当日素不相识,偏要惹事生非,今日却又在此大喊什么丢人,当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