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冰莹不敢再轻举妄动,忙贴着窗边的墙壁站住,凝神细听,不想窗棂上忽然“噗”地一声轻响,惊得越冰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定睛看时,却见微弱的月光将一些依稀是网格模样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摇摇晃晃斑斑驳驳的。
那是什么呢?越冰莹暗暗思忖,甚觉疑惑。
她正自揣测,便又听得门前的走廊里响起一片急促而轻捷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甚众。
看来谢轻尘说得一点都不错,今夜只怕甚是凶险,越冰莹只觉得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突然间,恍如白昼的灯火映亮了窗下的客栈后院,接着便听到院中有人朗声道:“裴公子,匆匆一别,又已经年,故人来访,如何还不现身一见?”
“怎么?这大半夜的,龙公子大驾亲临,还要裴某倒履相迎不成?”裴羲何懒洋洋的声音随即应道。
“龙公子?”越冰莹一怔,“莫不就是那位‘水晶谷’的少谷主龙九霆?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竟会亲自造访?”
龙九霆的声音宽厚响亮,便听他呵呵一笑,又道:“裴公子,我晓得你向来行踪飘忽,犹如神龙不见首尾,故此特意布下天罗地网,只怕你今夜是插翅难飞了!”
“哦?”裴羲何懒懒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半丝慌乱,“那裴某却还真想听听,龙公子倒是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呢?”
“裴兄,你不妨打开窗户来瞧瞧啊?”龙九霆道,“怎么,不敢么?”
于是便听到“咯吱”一声,想必裴羲何竟果真打开了窗户,随即便听到他依旧那样懒洋洋地道:“哦,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原来富可敌国的‘水晶谷’不过是故伎重施,又搬出了‘罗仙网’而已!”
越冰莹听得稀奇,正欲捅开一点窗户纸瞧个究竟,突然就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甚是奇异的声音——仔细辨来,竟似许多弓箭齐发的“嗖嗖”声!
越冰莹心下一惊:莫非他们竟在门外埋伏下许多弓箭手不成?难怪那龙九霆说什么布下了天罗地网,原来他一边用什么“罗仙网”罩住窗户这一面,再派许多弓箭手守在走廊上堵住房门,自己则带人埋伏在窗下的后院里,当真是煞费苦心部署周密!只是这些弓箭手为何会突然发难,也不知是什么人糟了殃?!
就在此时,突然便听到有人轻轻地叩门。
越冰莹吸了一口气,暗暗握住了腰间的素带,却没有立即作声。
不想门外传来的却是谢轻尘压得极低的声音:“莹儿,你起来了么?”
越冰莹大喜,一个箭步便奔到门口:“早起来啦!”
她一把拉开房门,一眼便看到谢轻尘身后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弓箭手,不由微微一皱眉头。
“我没有杀人——”黑暗中看不清谢轻尘的脸,可越冰莹想像得出他一脸鄙夷嘲弄的神情,“他们只是被封了经脉而已!”
越冰莹忍不住笑道:“我又不曾说过你什么……”
“哼!”谢轻尘冷哼一声,却也并不辩驳,只是又压低声音道:“跟我来!”
谢轻尘敲开郭槐树夫妇的房门时,郭槐树已然钢刀在手,就欲冲出去和龙九霆等人拼个死活了!
谢轻尘将他推入房中,道:“郭叔叔,你只管在房中待着,照顾好姑姑和莹儿就是——我去帮裴兄一把!”
喜梅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满眼满脸都是担忧地道:“少爷——”
“姑姑放心便是,我会小心!”谢轻尘微笑着拍拍她的胳臂,轻轻推开了她。
“是啊,少爷,你可一定要当心啊!”郭槐树也道。
谢轻尘点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原来龙公子此番竟有这等布置,当真是煞费苦心啊!”不料裴羲何听完龙九霆的部署,非但不见一丝惧意,竟还微微一笑,仍旧懒洋洋地道,“不知龙公子布下此等天罗地网,意欲将裴某怎样呢?”
“其实很简单!”龙九霆冷冷地道,“只要裴公子立即当着我的面自尽,我便饶了你那些朋友的性命——对了,听说裴公子新交了一位箫艺奇绝的朋友,龙某素爱人才,只要他识时务,或许还会被重金礼聘,收于我‘水晶谷’呢!”
“噗通!”“咕咚!”屋顶上突然响起一片声音!
“少谷主,屋顶上——”龙九霆身后一人蓦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指着屋顶惊呼一声!
院中诸人俱个一惊,不由都抬头往房顶上望去——一弯新月下,只见屋顶五个执着“罗仙网”的黑衣人已倒下了三个。屋顶上不知何时多出的那人,蓝衫白靴,衣袂飘飞,正单足悬立在不远处一角翘起的屋檐上!
“承蒙龙少谷主抬爱,谢某当真是受宠若惊!”谢轻尘清扬的笑声不无调侃,“都是梁上这几位,执意要同谢某打个招呼,惊扰了龙少谷主,还望海涵呐!”
“好俊的轻功!”龙九霆却不由拊掌喝彩。
谢轻尘微笑着微一颔首,朗声道:“龙少谷主,过奖!不过,谢某最拿手的可不是这个!”
“哦?”龙九霆负手仰面,饶有兴趣地歪歪头,“不知谢公子还有什么绝技?是箫艺么?”
“非也!”谢轻尘缓缓把头一摇,轻轻地眯起了眼睛,声音蓦然间变得冷凝如剑,“是杀人!”
他的身影在那个“人”字吐出口的瞬间,便如一柄利刃般寒意凛冽地突袭而至!
那是“极乐山庄”数十年来最出色的人物,倾尽平生的一记全力击杀——龙九霆怎么知道,这一记宛如引动九天惊雷般的绝杀,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
龙九霆身后数十手下,竟无一人来得及喊出一字半句来,更遑论什么动手或者移步!
那是怎样一记叫人目瞪口呆不及思索的击杀啊!
在场的人,除了瞠目结舌,没有人能够用语言来形容那一记击杀的迅疾、凌厉与凛冽,还有那弥漫氤氲的无边杀气!
没有人可以明白龙九霆面对那一记绝杀时的心情感受!
且不说那疾如电、势如雷、气如虹的一道寒光,顷刻已变成颈中一抹刺骨的奇寒,单只那无边的凛冽杀气便早已叫他心胆俱裂——他固然来不及招架,其实根本连躲避都已忘记!
“如何?龙少谷主,你看我这一记绝杀,比我的轻功是不是更拿手些?”谢轻尘清冷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龙九霆兀自怔怔地张着嘴巴没有回过神来!
“少、少谷主——”还是最早发现谢轻尘在屋顶上的那人先结结巴巴地叫了出来。
浑身冷汗湿透的龙九霆终于渐渐恢复神智——原来人家没有取走自己的性命,只是将那抹森寒抵在了自己颈中而已!
“你、你想怎样?!”龙九霆磕磕绊绊地问道。
“谢某并无意为难龙少谷主,”谢轻尘淡淡地道,“只想问龙少谷主要一个承诺而已!”
“请、请讲!”龙九霆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握在他手里,除了对他言听计从而外别无他法。
“我想请龙少谷主答应我,与裴兄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永不再寻他麻烦或伤他性命!”谢轻尘道。
龙九霆叹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还有,凡是裴兄的父母亲友——比如我们今日这一干人,龙少谷主也永远不可再来滋扰生事!”
“行!”龙九霆命悬他人之手,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可是谢轻尘望着他的眼睛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却也没有松手放他的意思。
龙九霆倒也聪明,他略一思忖,立即明白,当下朗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龙九霆今日郑重起誓:只要裴公子及其亲友不记前嫌不再寻我麻烦,我龙九霆及‘水晶谷’众人,日后绝不会再对裴公子及其父母亲友做出半点侵扰伤害之事!”
他看一眼谢轻尘的眼睛,发现对方似乎还不十分满意,于是又补上一句:“有违此誓,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谢公子,现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得罪!”谢轻尘终于撤去了一直架在他颈中的断魂,退后一步,微一颔首。
龙九霆吁一口气,点点头道:“原来世间竟有谢公子如此雷霆万钧的绝杀——在下今日也算大开眼界!谢公子,敢问师承何方高人?”
“龙少谷主谬赞了!其实,谢某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如此而已!”谢轻尘淡淡地道,“龙少谷主,后会有期!”
“谢公子,且请留步!”龙九霆竟追上一步,又道,“在下对公子的人品武功甚是钦佩,不知公子可肯来‘水晶谷’屈就?”
“多谢少谷主抬爱,无奈谢某秉性散漫,恐有悖贵谷规矩,徒增麻烦!今日之事,在下觉得除了请少谷主记得自己的誓言之外,其他的还是都当不曾发生过的好!”谢轻尘不再多言,转身径自去了。
“少爷,你不杀了那姓龙的,就这么放他走了,万一他——”
“郭叔叔,‘水晶谷’财雄势大,倘若我就此杀了他们少谷主,只怕对咱们这些人都是后患无穷!”谢轻尘微笑着道,“可是今日迫他立下如此重誓,他反倒难免有所顾忌。而且今日之事,咱们若不声张的话,他‘水晶谷’颜面不失,应该也不会再来滋事侵扰。”
裴羲何点点头道:“嗯,贤弟所言甚是!贤弟虑事周全,为愚兄了却一大烦恼,这厢当真感激不尽!而且贤弟的心计武功,愚兄当真钦佩至极,若蒙不弃,愚兄想与贤弟义结金兰,不知意下如何?”
众人都以为谢轻尘既曾说过裴羲何是自己最仰慕的人物,得此殊遇,自当求之不得,不料他却蓦然神色一黯,低头沉默了。
裴羲何自己也是一怔,他倒不是觉得谢轻尘高攀了自己,而是觉得彼此甚是投缘,想来不致会遭拒绝,可看看谢轻尘此即的神色,却也不禁有些意外。好在裴羲何为人素来散淡,立即便又笑道:“看来贤弟并不喜欢这些俗套,那也不必勉强——其实,有无什么结义原不重要,反正裴某早已将贤弟看作了知己!”
谁也没有想到,谢轻尘听到这句话,竟蓦然起身来到裴羲何面前,一揖到地。
慌得裴羲何忙不迭一边还礼,一边拉他起来:“贤弟何故行此大礼?”
谢轻尘终于抬起头来,道:“小弟对裴兄一家,其实早已当作自己亲人一般!只是,只是谢轻尘身份特殊,怕说穿了会为他人所不齿——承蒙诸位如此错爱,心下感激无已,可是,可是也甚觉惶恐!”
除了越冰莹,剩下三个人都愣住了——他的身份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呢?
“啊,原来如此!”倒是裴羲何却又立即释然一笑,道,“贤弟尽管放心,裴某看重的是贤弟的人品,至于身份什么,贤弟不方便说,愚兄绝不探问就是!”
“不,裴兄一家对小弟亲如家人,小弟却一再隐瞒,心下愧怍之极!郭叔叔和喜梅姑姑也不是外人,我今日就不再顾虑什么——倘若裴兄确实不因小弟的身份而心生嫌隙,小弟自然更加感激;便是诸位因此疏远,那也只求替我保密,我是绝不敢多有怨恨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点了点头。
谢轻尘轻轻吸一口气,终于道:“我从前有个绰号,叫——‘蓝枭’!”
越冰莹一直以为他只有谢轻尘这一个名字,今日始知他原来另有绰号。而且,看来这个绰号比他自己本来的名字名气大得多了——因为他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越冰莹看到众人听到“蓝枭”这两个字时脸上的神情,却绝不亚于惊雷炸响后的结果。
谢轻尘叹一口气,黯然地低下头,背过了身去。
半晌,裴羲何才第一个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肃容道:“想不到,想不到阁下竟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蓝枭立雪,一刃断魂’!其实我,我还、还真是眼拙——蓝衫白靴,轻功卓绝,一击必中,我、我早该想到的……”
郭槐树更是脸色发白,亦涩声道:“喜梅,原来、原来少爷竟是‘极乐山庄’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人物!”
越冰莹愕然,她也是直到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谢轻尘在江湖上竟是人人闻风丧胆,而且居然是“极乐山庄”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人物。不知怎么的,她就突然忆起当日杜家四虎在门外叫阵时,自己傻乎乎地叫他收拾好东西速速逃走,难怪谢轻尘会那样一脸的鄙夷——从来只有别人听到他的名头闻风丧胆,何曾轮到他闻风而逃呢?
往事就那样突然地全都涌上心头,一桩桩,一件件,恍惚之间,仿佛都是昨日才发生的一般——可是,这位在江湖上叫人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对自己却始终只是一个温和宽厚的大哥哥:危难之时,总是他挺身而出;伤心之际,总有他软语相慰……
越冰莹从回忆中抬起头来,看到他一如既往般落寞忧郁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头一热,不觉踏上一步,大声道:“郭叔叔,喜梅姑姑,裴大哥,不瞒你们说,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哥从前居然会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可是,可是我看看他,觉得他还是他,并没有比他自己亲口说出他的身份之前多出什么或者少了什么!莫非那个昨日你们还亲近或者欣赏的人,只因为他突然说出他的从前,就不再是他,而突然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么?”
那三人全都一脸愕然,愣愣地看着她——可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一丝暖意在复苏:这向来羞怯温柔的小姑娘,今日这番话竟颇有些振聋发聩之意!
一直背转身去的谢轻尘,终于回过身来——第一次,越冰莹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了满满的感激!
可是,越冰莹自己,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话,此即却终于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绯红了面颊,羞赧地低下头去,一步一挨地悄悄躲到了谢轻尘身后去。
还是裴羲何率先开口道:“贤弟,方才实在太出意外,所以愚兄颇有失礼之处,还望贤弟海涵!越家妹子说得对,裴某昨日认识的不仅是武功出众、箫艺卓绝的谢轻尘,更是家严与家慈的救命恩人,今夜又以武功和智计为愚兄了却一桩大麻烦,愚兄钦佩感激无尽。所谓‘蓝枭’者,种种事迹都不过只是在江湖上道听途说而已,其实——其实眼前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啊,越姑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郭槐树也笑了,“少爷,不过你那个名头,确实、确实有些——把我们一下子都、都吓懵了!其实此即想来,你还是你,并没有什么不同,方才、方才一时糊涂,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多谢诸位谅解!”谢轻尘淡淡一笑,“其实方才诸位的反应,原在我意料之中!多谢裴兄厚爱,提出金兰之义,小弟对裴兄仰慕多年,固然求之不得,可是小弟知道裴兄家世清白,小弟又多有隐瞒,是以此事还望裴兄暂缓,三思之后再作定夺——来日方长,咱们下次有缘再见之日,若裴兄不改初衷,小弟自然感动无已;裴兄若然改换主意,此话就不必再提,小弟就当从无今日之事!不过裴兄放心,你还是我谢轻尘最为仰慕最愿结交之人!”
裴羲何哈哈大笑,走上一步,大力拍拍他的肩膀,道:“好!愚兄盼着下次重会便是!”其实他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此时他心里早已全无芥蒂,可是方才一时错愕,今日已然错失与谢轻尘义结金兰的大好时机;而且经此一事,他也对谢轻尘多了一层了解——其实“极乐山庄”与“蓝枭”之名,对于谢轻尘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夸耀的资本,反而是他最不愿直面承认的耻辱与伤痛!他今日断然不肯再提义结金兰之事,其实是害怕自己会因一时之意气而给予他同情与施舍,自己若再勉强,只会徒然伤害他的自尊罢了!因此,裴羲何不再勉强,可是他却也明明白白告诉谢轻尘,自己是在“盼着”与他下次重会,结交之意那是再明白不过了!
谢轻尘何等聪明,立即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当下并不多言,只是微笑着点点头道:“是,小弟也深以为盼!”
“贤弟,愚兄也是多事之身,虽说贤弟今日替愚兄了却了‘水晶谷’这一桩麻烦,可是‘千龙门’却还未必会善罢甘休——裴某一向独来独往倒也了无牵挂,可是今日初识各位尚不足一日,便已惹得诸位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裴某深感歉疚;再与诸位多做盘桓,还不知会带累大家多少呢,所以,裴某明日便告辞了!听贤弟说要去‘青衣门’总舵,咱们便到那里再会吧——正好各路人士都争相前往,裴某也想一睹天剑风采呢!哈哈哈!”
“好!”谢轻尘微笑着点点头道,“裴兄先行一步,小弟等莹儿伤势好些再走——再会之日看来并不遥远!郭叔叔,喜梅姑姑,你们呢?”
郭槐树和喜梅对望一眼,郭槐树便道:“我们前半年来此贩些玉器回去,曾欠了些旧账,此番贩枣过来赚得些许几个,本来打算去清了旧账,再贩些本地东西回去,不想一大早遇到那些‘紫微教’的妖女,打乱了计划,明日便继续去做今日被耽搁的事情,可能还需盘桓三两日再返家去——只是,难得如此巧遇,竟然寻到少爷!喜梅,你看咱们——”
“少爷,既已寻到了你,自然再不愿就此分开,我想跟着少爷一同去‘青衣门’,而后咱们一起去临潼家里长住,不知少爷意下如何?”喜梅眼巴巴地望着谢轻尘,显然对他甚是亲热,只盼着他能就此答应。
可是谢轻尘却微微一笑,摇摇头道:“郭叔叔,喜梅姑姑,二位的心意,我甚是感动——可是,我想二位家里应该还有老小,若随我和莹儿这般瞎逛,怕是会耽误不少!”
郭槐树和喜梅又对望一眼——谢轻尘聪明过人,凡事总在他意料之中!
谢轻尘看到二人的神色,知道自己所虑不差,于是又道:“二位忙完这边的事务,便且先回去——我和莹儿料理了‘青衣门’那边的事情,不日便去叨扰,如此可好?”
郭槐树与喜梅也觉如此甚好,于是都点头同意。
计议已定,看看离天明尚有片刻,可是大家却也都没有什么睡意了。
喜梅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当日咱们分别之后,一直挂念你的处境,不知你怎么会到了那——那‘极乐山庄’呢?”
大家都知道这个话题不能轻易触碰,不禁都有些不安。可是还好,谢轻尘只略一沉吟,便即开口道:“其实也很简单,他们掠了我走不多远,就到了一处专拐孩子的人家。那家人将我和四五个拐来的孩子一起,关在一个地窖里,第二日夜间,‘极乐山庄’就来他家里挑选了两个合意的孩子带走——其中一个便是我……”
就从那时,他开始了一种从未想过的生活——起初是被逼着学武功,后来是不得不勤奋努力地习武;不到十三岁便开始做师兄师姐们的助手,三个月后他已独当一面;十六岁情窦初开,从此那个长得像只小狸猫一样的女孩子,成为了他满是阴霾的生活里一缕明媚的阳光,无望的前途中一抹微渺的希望;十八岁,三招之内即可取人性命的“蓝枭”已是名动天下;二十一岁,一击必中的绝杀之技,令江湖上各路人马听到“蓝枭立雪,一刃断魂”的名头,便即闻风丧胆!
可是,数月前那一场惊天大变故,却令他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个他用全部生命倾心爱慕与呵护的女子,在漫天星斗中离他远去,随着“极乐山庄”一起灰飞烟灭……
“嗯,数月前,‘极乐山庄’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可说是震惊江湖的一件大事——原来,贤弟就从那时离开‘极乐山庄’去了塞外!可是,贤弟却为何要千里迢迢从江南远赴塞外呢?”裴羲何颇有些疑惑地问道。
谢轻尘苦笑一下,幽幽地道:“其实当日,我整个人浑浑噩噩,每日以酒代饭,醉生梦死,信马由缰而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往什么方向走去,更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直到偶尔一日,略略酒醒了几分,十分惊讶地看到遍地都是蒙古包,才晓得自己竟然已是身在塞外草原!”
“贤弟之所以那样,就是为了那位姓苏的姑娘么?”裴羲何满面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色,缓缓地问道。
谢轻尘默默地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窗子,望着满天璀璨的星光,涩声道:“不错!那一夜之后,我就不愿再看到满天星斗闪烁的样子,因为她走的时候就是这样满天繁星,没有月亮。那一天,是三月二十九……”
那一夜,他永生难忘,可是,那夜的一切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