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临风看那帮紫微教的女子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勃然大怒:“有什么好笑?!你们这帮妖女!”
蓦然白影一闪,劈啪两声中,夹着一声茶姐的怒叱:“你——”
待越冰莹弄清怎么回事,不觉瞠目结舌:原来那身长腿短的矮子,轻功竟是这般令人咋舌——就那么令人眼花缭乱地一飘,阿如阿意已经每人吃了他一记耳光,茶姐与他对了一掌,倒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这帮女子何曾受得这份欺辱,茶姐对围住谢轻尘的四个女子喊道:“吉祥美丽,先不要管那小子,过来!”
四女听令,立即围到她身边来。
茶姐从其中一女手中接过一把刀来,对玉树临风喝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胆子来跟姑奶奶明刀明枪斗一场!”
玉树临风冷笑道:“难不成还怕了你们这帮妖女?!”一抖手中那支长笛,也没看清他怎么身形一晃就已站在了茶姐面前——此人轻功,当真已是神出鬼没!
他站在那身材高挑的茶姐面前,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看着其实颇有些滑稽,但那帮紫微教的女子却再无一人发笑!
茶姐更无多言,一招“风卷残云”斜劈下来,玉树临风横笛一挡,竟是一记剑招,再看他撤笛回身,疾点茶姐臂上“曲池”“内关”等要穴,竟又将那支长笛使作了判官笔!
那茶姐方才与越冰莹对阵吃了轻敌之亏,此际却是全力出击,一把刀舞得泼风也似,当真是个厉害人物!
这二人刀来笛往战在一处,分分合合转眼间已拆了数十招:玉树临风脚下轻捷,手中长笛变化多端,而茶姐的刀法沉稳狠辣,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竟难分轩轾!
那白面书生、风流才子和国色天香却毫无出手帮自己兄弟的意思,甚至都不怎么关注战况,而是一起转向了越冰莹——他们自报家门时,越冰莹只愣愣地看着,却从头至尾没有发笑,是以那三人对越冰莹的态度倒也友善。
国色天香问道:“姑娘,我们想斗胆请教一个问题,不知——”
“关于这把天剑么?”越冰莹道,“这不是我的!”当下就将那日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多谢姑娘相告,不过……”国色天香点点头,要说什么,却见越冰莹有些焦躁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挂着谢轻尘的伤势,于是转了话题道,“那是姑娘什么人呢?”
越冰莹迟疑了一下,道:“是——是家兄!”
国色天香抿嘴一笑,道:“姑娘既然挂怀令兄,却怎么不去看看他情况呢?”
越冰莹看看身后虎视眈眈的一众紫衣女子,叹了口气——这些女子,其中任何一个武功可能都不在她之下,莫说要她一下子对付六个人了。
国色天香轻笑一声:“姑娘不必理会这帮妖女,我来打发她们!”
越冰莹就见眼前粉红色的影子一晃,那国色天香已经欺到紫微教的六女身旁,手中琵琶抡起,就跟她们交上了手——她轻灵曼妙的身姿在六人中穿梭游走,以一敌六,竟还稳占上风!
越冰莹心底暗喝了一声彩,连忙奔到谢轻尘身边。
“你又回来做什么?”谢轻尘兀自坐在那棵树下闭目调息,越冰莹奔到他身边时,他连眼睛都没睁,却皱着眉问了一句。
越冰莹答非所问地道:“你好些了么?”
谢轻尘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身后跟来的白面书生和风流才子,又把目光投向交手的那一边:
正见茶姐和玉树临风对了一掌,茶姐“蹬蹬蹬”倒退数步,一口血就喷到了地上!
而国色天香正飞起一脚,将最后一个紫衣女子踹出数尺之远!
紫微教众女知道今日遇到劲敌,再战无益,一个个踉踉跄跄唤回坐骑,绕道离开了。
国色天香和玉树临风大获全胜,却也并不穷追,而是一起回到同伴身边来了。
在国色天香转身之际,越冰莹看到她一直被琵琶挡住的那右半边脸庞,不觉微微一怔——原来那女子右边脸上有块很大的红记,盖住了眉毛眼睛还有大半边面颊,难怪她留着长长的一绺刘海儿,还总是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
看她款步走到跟前,越冰莹略一欠身道:“多谢女侠援手相救!”
国色天香对她微微一笑,道:“妹子,我们可当不起侠之一称。我年纪比你长,不揣冒昧地说,你若愿意,就喊我一声姐姐吧!”
越冰莹忙道:“那么,多谢姐姐了!”
“还未请教二位的尊姓大名呢。”国色天香笑吟吟地道。
越冰莹对她倒颇有好感,当下答道:“我叫越冰莹,他叫谢轻尘。”
国色天香“噗哧”笑了:“我方才还奇怪怎么长得不像呢,看来是表兄妹咯?”
越冰莹一怔,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不觉红了脸。
“梅岭五煞最恨别人嘲笑自己,却怎么就能如此轻易笑话别人?”谢轻尘突然冷冷地回了一句。
那四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怔,不觉齐齐地拿目光来打量谢轻尘。
国色天香突然颤声道:“你叫什么来的?似乎是姓谢对不对?”
风流才子立即接口道:“对啊!你不说我还没发觉:大家看他的眉眼,是不是、是不是很像、很像——”
“可不是么?”玉树临风呐呐地道,“还、还真是像!”
“不过,似乎还、还要好看些……”白面书生亦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越冰莹看他四人盯着谢轻尘,一个个如见鬼魅的模样,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了。
谢轻尘却不耐烦搭理他们,扶着大树站起身来,拂袖便走。
“且慢!”白面书生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袖子,“你当真姓谢?”
谢轻尘甩开他,道:“天下姓谢之人数不胜数,有什么奇怪?”
“可是你——”
“天剑是我这位非亲非故的异姓妹子的,和我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谢轻尘冷冷地道,“尊师天剑谢至的儿子不是二十年前已经葬身火海了么?如此回答,够清楚么?还满意否?”
白面书生沉下脸来:“阁下年纪轻轻,又僻居大漠,却为何如此通晓武林典故?”
“我有说过自己一直僻居大漠么?”谢轻尘反问。
“如此说来,阁下也是中原武林同道了?”白面书生一脸疑惑,“不知江湖上怎生称呼?”
“那可对不住,恕在下无可奉告!”谢轻尘冷冷一笑,扬扬头,转身迈步。
白面书生却不肯就此罢休,身形一晃,又拦在他前面:“阁下当真和家师没有任何渊源?”
谢轻尘冷笑:“怎么?攀上天剑谢至就那么身价倍增么?”
“阁下对家师似乎颇有成见呢。”白面书生皱眉道。
“岂敢岂敢?!”谢轻尘两边嘴角微微向下一撇,明明一脸的鄙夷和讥诮,嘴上却说得仿佛十分客气,“尊师天剑谢至,乃是前辈高人,一代奇侠,剑仙下界,誉满江湖!我一个后辈小子,敢对他老人家有什么成见?五体投地景仰膜拜还来不及呢!”
“那好,”白面书生道,“数日后是家师的忌日,我等正是前来祭拜家师的。阁下既如此说,不如与我等一同前往!”
谢轻尘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在下没有兴趣,恕不奉陪!后会有期!”便让过白面书生径自走了。
白面书生突然冷冷一笑:“只怕由不得你!”
越冰莹就看见他对着谢轻尘的背影蓦然大袖一挥,她还没来得及提醒谢轻尘小心,谢轻尘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们——”越冰莹又惊又怒,天剑出鞘,就要动手。
不料国色天香已经轻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温婉一笑:“妹子莫要惊怪,我们不会伤害尊兄的!”
但她看似只是轻轻一握,实则内劲已暗暗发出,扣住了越冰莹“阳池”“曲池”,令她微感手臂酸麻难以发力。
越冰莹心底一惊,知道自己绝非对方敌手,但她却也毫无惧意地回了一句:“你们嘴上这样说,所作所为却叫人难以相信!”
国色天香倒是很有耐心:“妹子,我不让你出手,不是想要把你怎样,是怕果真一动了手,那可就伤了和气——你那位尊兄,长得很像我们已故的先师,又姓谢,是以我们有些怀疑他是先师当年丢失的独子!”
越冰莹愕然:“你说他可能就是那位——天剑谢至之子?”
“不错!”国色天香点点头。
说起来,越冰莹对中原武林是毫无所知,就连天剑谢至的名字她也是今日才首次听说。但是只看看谢至连一干弟子的身手已经如此了得,那师父究竟会三头六臂到何等程度简直都无法想象了!
谢轻尘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自然非越冰莹莫属,但是映入眼帘的除了越冰莹那张清秀的面庞,还有漫天璀璨的星斗——他仿佛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呼地一挺身就坐了起来!
越冰莹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谢轻尘定一定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在哪里?”
“他们说带咱们去拜祭谢大侠。”越冰莹小心翼翼地道,怕他不肯受制于人会去拼命。
不料谢轻尘却只是轻轻蹙了蹙眉,摇摇头道:“这帮老怪物!”
距他身旁不足三尺的地方,坐着风流才子,听到这句“咯”地一笑,却也并不生气。
越冰莹心底,越发觉得“老怪物”这一定语真是下得半点也不错,除了国色天香还稍微正常些以外,其他三个简直就不可思议。
于是对谢轻尘道:“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她一叫“哥”,谢轻尘就又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为何我一叫你哥,你就要笑——不是你自己跟人家这么讲的么?”
“你这副模样还当真像个可爱的小妹妹!”谢轻尘看着她轻嗔薄怨的样子笑道,“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你当真会这么叫我——其实每次听你这么叫我,我都觉得你好像在挖苦我,可看你的神情偏又那么认真,就、就觉得十分好笑!”
“原来你只是随口戏弄人家罢了!”越冰莹在他胳膊上轻轻擂了一拳,“枉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给人家做哥哥的——还天天高兴自己总算还有个亲人……”
她的神情起初还只是失落,讲到最后,却几乎要掉下泪来。
谢轻尘不笑了,怔怔地看着那小女孩眼里滚动的莹莹泪光,他突然伸开双臂,轻轻抱了越冰莹一下。
越冰莹也怔了一下,就看到谢轻尘那双星辰般清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接着便听到他格外郑重地低声说:“其实,这么多年来,除了百合,再没有一个人拿我当人看的,连我自己都常常会以为我不过是把杀人的利器而已——我不是存心戏弄你,相反,我以为我是不配做你哥哥的……”
越冰莹呆呆地看着他,她从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冷厉如剑清傲如风的男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而且居然说什么以为自己不配做别人的哥哥!
可是接下来谢轻尘就在越冰莹脸上看到了世间最甜美的笑容,那小姑娘用世间最温暖的声音笑道:“我是不嫌弃你的——就看你自己了!对了,我娘一直叫我乳名‘莹儿’的!”
于是谢轻尘也笑了。
第二日,一行人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行。
那四人初时似乎怕谢、越二人逃走,甚是戒备,可是到了后来,却发现谢轻尘虽然心脉伤重走不了太快太久,逃跑的意思倒是半点也没有,便也不再那么戒备。
正午时,天气大热,于是就找了一处水边的树林歇息。
玉树临风逮了两只野兔,白面书生搭起架子来烤,不一会儿就闻到扑鼻的香气了。
越冰莹坐在谢轻尘身边,看他闭目休息,额上细汗涔涔,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心疼,就突然想起必力格来——每次必力格跟人家摔完跤一头大汗的时候,总是她在身旁替他擦汗的,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上,谁给他递一把擦汗的手巾呢?她就不由自主掏出手帕去给他擦汗。
谢轻尘倒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越冰莹的神情,他蹙蹙眉躲了一下。
越冰莹一怔,回过神来,不仅微微红了脸,轻声道:“我、我看你一头汗……”
“你是想起必力格一头大汗的模样了吧?”谢轻尘却是一眼洞悉她心底,略有些打趣地道。
越冰莹把脸转向那边的四人,岔开话题道:“昨天听你叫他们什么‘梅岭五煞’,怎么只有四个人呢?”
“本来是五个人,但是老三不知怎么在沙漠里丢掉了。”谢轻尘道。
“哦!”越冰莹点点头,“老三叫什么?”
“倾国倾城。”谢轻尘还没说话,身后有人忽然接口回道——越冰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风流才子竟然站在了两人身后,手里拿着给他俩的野兔。
此人脚下当真轻捷,何时来到身后自己竟全没察觉!越冰莹暗暗心惊。
谢轻尘却不为所动,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后面的三日,谢轻尘一日好过一日,于是渐渐走得快了,反而是越冰莹本来不善走长路,时时得大家都缓一缓步伐等她了。
休息的时候,越冰莹很好奇地问谢轻尘:“哥,我原以为你会不肯去拜祭谢大侠的,可是你怎么……”
“前辈高人,拜拜无妨——我正好闷得要死!”谢轻尘道,“再说,紫微教那帮妖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倘若她们上你家去捣乱,咱俩只怕还应付不来!”
“啊,原来哥拿人家当不花钱的护卫了!”越冰莹笑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谢轻尘淡淡地道。
到得第五日下午,六人终于在沙漠边缘一处树林中的空地找到大侠天剑谢至的坟墓。
一代大侠,生前万人景仰,可是在这荒僻的塞外沙漠边缘,他的一座孤坟却格外寂寥破败。
四煞跪倒坟前,个个泣不成声,虽然他们几个的哭声甚是难听,颇有些鬼哭狼嚎之嫌,但是真情流露,连越冰莹都被感染,再加上她丧母不久,不由得也泪湿衣襟。
唯有谢轻尘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不过,就他那冷面冷心的一贯做派,越冰莹也实在想象不出他哭起来会是怎生模样。
但是谢轻尘倒也一脸肃容,在坟前默默跪下去,叩首、上香,而后静静地跪着端详着那破损的石碑许久。
碑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大字:
“先师天剑谢至之墓”
旁边还有几个小字:
“不肖弟子梅岭五绝敬立”
四煞哭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个个顶着桃子般红肿的眼睛起身——越冰莹暗暗感动:想不到这四人行径怪异,对师父的感情却是如此深沉真挚!
这一晚,四煞都没有吃晚饭,围成一个半圆静静地坐在坟前。
不知过了多久,白面书生终于开口:“师父,我们几个没用的又辗转奔波了整整三年,还是没有找见小师弟——”
玉树临风接上道:“当真觉得没脸回来见您老人家!”
“可我们想着您独自一人在如此荒僻遥远的地方,一定寂寞得很,还是厚着脸皮又来看望您老人家了!”国色天香道。
风流才子哑着嗓子道:“还好,居然找到您老人家的天剑!”
“还有这位公子,”大概是因为无法确定谢轻尘到底是不是师父丢失的独子,白面书生提到他时,措辞倒甚为客气,“我们觉得他眉目之间那清俊的模样与您当年颇有些相似,就不揣冒昧把他也请来了。”
白面书生顿一顿,又道:“师父,您若在天有灵,就给弟子们一个示下吧!”
越冰莹就看见谢轻尘略带鄙夷的淡淡冷笑。
但谢轻尘却并不说什么,他起身走开了。
越冰莹看他绕着周围缓缓地踱了一圈,轻轻皱了皱眉,忽然对着自己做了个捂住耳朵的手势。越冰莹虽然不解,但想他必有自己的道理,便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看着谢轻尘一边对自己报以一个赞许的微笑,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支蓝莹莹的玉箫来。
一缕箫声就那样飘入众人的耳中——清幽明媚,仿如一轮明月清辉无尽。
残月夜风中,看谢轻尘衣襟随风翩跹飘飞,轻轻吹起那支一如月色般明净的玉箫,连四煞也不禁暗暗惊叹:天下怎么竟会有如此清雅绝尘的男子!
此时曲风渐转,旖旎而又哀婉,似乎少女的轻嗔薄怨,撩起听者无限浪漫遐思。
可是忽然一个转音,曲子转为明朗欢快,想必那少女与情郎嫌隙尽释,二人言笑晏晏无限欢悦。
但好景不长,祸起不测,一对小爱侣疏忽间生离死别,叫人心碎肠断,箫声渐转低回凄怆,终于凝噎——可是往日的欢乐片段仿佛被撕成一点又一点的碎片,不时在心头跳跃,瞬间的明快,又蓦然被拉回凄惨的现实,使人的心碎裂成一片、一片……
箫声就在此际戛然而止!
四煞突然个个惊觉内息翻滚,甚是难受,忙各自调息修养,一边暗自惊怒——想不到竟会在不知不觉间着了谢轻尘的道儿!
可是不及向谢轻尘发难,就发现更加意外的事情:因为在箫声蓦然沉寂的同时,周围树林中响起一片十分奇怪的声音。
四人都是内力精深浑厚之人,略一调息已经无碍,这才发现谢轻尘已经坐倒地上,脸色惨白如雪,唇边一缕殷红的鲜血正缓缓滑下。
越冰莹惊愕地奔到他身边:“哥,你这是……”
谢轻尘指指身后,对四煞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赶快去对付那些妖女!”
四煞冲入林中,看到那隐蔽林中的紫微教教众伏兵,还有那些因内力较弱而被谢轻尘的箫声伤得横七竖八倒伏地上口吐鲜血的女子,不禁对他暗暗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