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已定,只余下求生的本能。
踉踉跄跄地攀着旺财爬起来,仔细地搜了一下里衣,还好,秋月并不贪财,藏着的金碇还在。
试着迈出一步,哪怕一丝细小的动作便牵出一阵密密麻麻的撕疼。
于是弓着身子,慢慢地挪,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间冒出,身子一抽一抽,只挣扎了那么一下下,就节节溃败,一个趔趄,彻底瘫倒在旺财身上。
又强打精神,崩紧身子,用力地向前挪,嘴里一片腥苦,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挪,迟缓而沉重地漫无目的地寻找村落和人烟。
走得很慢,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放牛的老汉。
我已萎谢的不成人形,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般挂在旺财身上,浑身被血汗浸透,看起来无比惨烈和不堪。
那老汉乍一见,惊恐地审视了我半刻,方才同情地叹气:“你们……你们……也是从桃源县逃难过来的?听说北塞国对我朝宣战了!瞧你受着这么重的伤!只知道逃命,却不知道找个大夫瞧瞧!真是造孽造孽啊!”
我心力交痤、颓废不堪,竭尽全力地忍住不滑下去,尽量甜甜地回道:“是的……老伯……您知道……哪里有大夫?”
“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有医馆大夫,看你受伤的情形,只有去那华央城救治,若是随便找个庸医,倒还误你性命!”
“那……除了华央城里,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老汉摇摇头:“你要想活命,只有去华央城,这些天逃难的人太多,就是去了华央城,你也未必找得到好的大夫,快去,碰碰运气吧!”
无奈地问:“那,华央城该怎么走啊?要走多久啊?”
老汉老实巴交地回答:“沿着你来的路往转走,不出二个时辰,应该可以到达!”
我呆了,沮丧得不行,漫长的长途跋涉,全白费了。
简略地道了声谢,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回走,握紧旺财的手艰难地迈出步子,一步一顿,一顿一步。每挪一步,都似一把尖刀在胸口捅,疼得太过痉挛,便像个疯子般的咬的嘴唇破裂,鲜血直迸。
那老汉眼神直打颤,平淡无奇的脸上闪烁着一丝叹息,皱了皱鼻子,又抖了抖嘴唇,爱怜地抚了抚老牛,下定决心道:“姑娘请慢走!”
我疼得几乎不能回头,只定定地立住,无力地喘息,任由撕裂的疼痛一圈圈荡漾开去,蔓延全身。
旺财却可怜兮兮地旋转身去,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疲惫地抖了一下,耷拉着垂在地上。
老汉的结结巴巴道:“姑娘,你的伤这么重,又这么劳累,哪里撑得了?不如我这老牛,给你骑着,总比自己走过去强些!”
我的鼻子一酸,双眼一闭,滚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谢谢……老伯……不用了……我不会骑牛……黄牛的性子烈,万一摔下来,我……根本就……受不住……”
老汉自豪地拍拍老牛的脊背,急走两步,与我并肩:“不会的!我这老牛,年纪已老,性子也柔,你只需扯紧缰绳,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要担心,反正华央城离这儿也不远,我带着你去!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这老牛,不会撒野的!”
心底一暖,我苍白挤笑,低下头,声音轻若游丝:“如此,就谢谢老伯,我这里还有些银两,聊表谢意,请老伯不要推辞!”说完,慢慢地腾出手来,准备钻进里衣掏银子。
老汉将我手一捉,脸一丧,没好气地说:“要什么银子!别瞎闹腾!赶紧去城里治伤才要紧!我王老汉还想早点赶回来呢?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回家吃晚饭!”
“好吧!”我见他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麻衣,腰间缠个褪色了的黑带子,脚蹬一个冒了天窗的黑色板儿鞋,整个一穷苦的贫下中农,却不遗余力地帮忙我,便侧过头,隐忍心中酸楚,暗自打定主意,待伤愈,定要买几件体面衣裳,将他好好装扮装扮。
有了老汉相助,没折腾多久,便进了华央城。
华央城已慌作一团,城门处四处流窜着流民、难民,昔日的繁华淡淡蒙上一层灰色尘埃。
王老汉边走边嘟囔:“听村里人说,北塞国已攻破桃源关,直逼京城!哎!你看,才打了两天,到处都是象你这样难民,这仗要是再这么打下去,怎生是好啊?”
“桃源关……那么好破吗?难道我朝……没人吗?”我趴在牛背上问。
王老汉脸上有点愣:“有没有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五百年来我们这里都没怎么打过仗,这些北塞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发动了战争,而且一打就打到桃源了,你们桃源县距离我们京城这么近,看来,我们这儿也要遭殃了!真不知道朝庭是如何盘算的?”
话音未落,远远地驶来一条长龙,极其庞大的队伍,马蹄声如雷,数万战骑卷起滚滚浓烟,惊天动地的绝尘而去。
王老汉严肃的脸上瞬间燃起一丝火花,眼神升腾出希望,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愿荷娉神保佑我们的勇士,让他们击退敌人吧?还我们一个和平美好的世界吧?”
见他无比虔诚,我立时缄口,闷闷地左思右想,理不清头绪,直到一个医馆门口停住。
医馆里果然堵满了人,全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因为人太多,来不及包扎,便直接躺在地上等待,血水溶到地上,泛着肮脏的暗红色,像一条条爬动着的红蚯蚓,没头没脑地一伸一缩,刨出一地的千疮百孔。
王老汉恨恨地咬牙骂道:“这北塞狗,真是狗娘养的,竟然下这么毒的手,真是造孽呀!”
一屋子的伤员无比焦急的干嚎,可惜大夫太少,分身乏术。
都是急等着救命的伤员,谁不比谁金贵,谁不比谁卑贱。
旺财和王老汉急的上蹦下跳,没头苍蝇般地乱撞,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何,只得忍着痛躺在地上干等。
许是行路时动作太过剧裂,这会儿血开始撒欢似的往外淌,似无穷尽,我用手紧紧堵住,它却从指缝悄悄渗出,气力渐渐一分一分流逝,意识开始忽明忽暗,终于流进了虚无。
一滴不甘的泪珠凝聚在眼角,酸楚地划出一道道透明的痕迹,孤独的空间里,我清晰的听到了,渐渐微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世界被一屋子腥臭味淹没,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