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再次相遇更让人激动万分!
我毫不掩饰心中的惊悸,望着他浑身的血,急得哇哇大哭:“黄云笙!你怎么样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血!……你……你……我……我……该怎么办……我……”
我急得六神无主,黄云笙却呆呆地盯着我,他的眼中,复杂得像千丝万缕的结,挑理不出一个头绪。他很冷静地打断我的话:“不要为我担心,我没有受伤……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我蹙眉点头,眼中又织起层层泪雾,水似的往下淌。
黄云笙虚弱地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哭,又轻喘了一下,也盘膝坐下,运功调理。
我乱七八糟地围着他检查了半天,果真,他的身上,只有两处小小的刀伤,衣衫上的鲜血,大多数都是别人血染上的!有了这一认知,马上便兴奋起来!心中无数小小的高兴在暖暖的流动,嘴角翘成了树梢上快乐的新月。
不过这种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黄云笙也变成一具木木的雕塑,阴森森的山洞中,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又饿又冻又冷,担心、恐惧、惊慌……种种情感在心头交织,令我一夜无眠。
黎明时分,黄云笙终于结束打坐状态,呼的一声从地上挺起身来。
我见他精神好了许多,一颗心渐渐定了下来,立刻展开完美笑靥,迎了上去:“醒了?”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我一眼,指了指芙蓉仙子,低声询问:“她们这样有多久了?芙蓉仙子在替……白千觞……疗伤吗?”
我点点头,将事情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然后,我忍不住问他:“那个……那个……你说……芙蓉仙子能治得好白千觞的毒吗?”
黄云笙听后一声不吭,似乎僵冷成冰,半晌,他淡淡回道:“我的元气尚且只能护住白千觞的心脉!白千觞之命,天下怕是无人可救!芙蓉仙子此番,只怕是……浪费精力!”
心底刚刚升腾起的一线生机,就被这样生生掐灭了。我的眼神一黯,心口像是被挨了一记重锤。
黄云笙冷面凝视我,不放过我眼中的任何变化,他沉默片刻道:“你……不要伤心……芙蓉仙子既然是……白千觞的母亲……我看他们的情形,芙蓉仙子……似乎是在……替白千觞……续命?”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我的脸色瞬间变了,骤然想起徐霜大夫死前曾说过的“一命抵一命”的续命之法,难道……芙蓉仙子是“以命换命”?
我仔细揪了揪芙蓉仙子的脸色,发现她曾经的红润水白已经变得黝黑,而反观白千觞,却如凋零的黄叶迅速发芽般,重新焕发健康的神彩!
果真!她的确是在为他……续命!
幽暗的山洞里,冷风簌簌而来,带来一层层阴冷的寒意,皮肤顿感一阵刺骨的疼痛。我震惊地跌坐在地上,心中乱极了,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涌出一层密雾,怎么拦也拦不住。我仰头合上眼帘,那雾凝化成珠,顺颊轻轻滑落。
黄云笙的掌心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眯着眼的冷冷凝视了我一眼,幽幽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依你的性子……只要能救出你的意中人……就算要天下人陪葬……又如何?……”
我听他说得恶毒,含着眼泪怨恨地剜了他一眼。他怔了怔,面无表情地苦笑道:“就算是……失忆……又怎么样?本性……终究是本性……只不过……你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我抬头惊骇地盯紧他,他双眼在幽黑中隐隐闪出光芒,已不再是如月般浮华的淡然,而是混上一种暗红的颜色。
那是血的颜色!
血!我骇然想起什么,擦擦眼泪,连忙急问:“不谈这些了,你不是在北塞都督完颜江的府上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缕愤怒从他的眼中一闪而逝,他略微一怔,嗤然笑道:“你到底还是想起了我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在我听来,却是淡淡的责备。
我沉思无语,山洞中寂静极了,只有呼呼的风声,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和我之间的什么东西撕得粉碎,什么也不剩了。
黄云笙擦擦脸上的血迹,嘴角扯出一丝弧度,自嘲道:“我设了一个妙计,从完颜那老贼儿那儿偷出‘离情’,又烧了一把火,弄得他们晕头转向,才得空儿跑回黄云山来,在山路上,我发现了他们留下的暗号,于是,顺路寻找,终于于他们相逢,便把解药给了他们,解了珞王身上之毒,我就才又想起,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掉到洞中,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又折了回来!看看这个东西我还找不找得回来……”
他边说边用眼睛锁住我的脸,紧张地关注着我的神情。
我越听心越惊,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艰难可想而知。我傻乎乎地怔怔问他:“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来帮你找!”
一丝沉痛从他灰蒙的眼中悄悄闪过,他冷冷笑道:“不用了……这山洞破成这样,那东西……已经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是吗?”我深深为他而婉惜:“那珞王他们怎么样啊?他们出洞之后,有没有碰到过北塞的阻兵?”
黄云笙背过身去,晕暗的光线中他们身形单薄极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没事……我……已经安排周全了……只是……我原本……没指望还能……再见你……一面,这次既然见着了,……我亦无撼……我亦无撼……”
言罢,他脚下生风,用力一跃,已跃出丈许远。
我急了,隔着老远朝他喊:“黄云笙!你不要走!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洞中兜来转去,回荡了好几遍后,才听到黄云笙低沉的回答:“不会!白千觞马上就会醒来,他会代我保护你!”
他头也不回的坚定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血色的背影。
等他走后,我才回过神来,赶快奔到洞口,探出头,仔细搜寻他的痕迹,却只余白茫茫的满山积雪,和耳边呼啸的风声。
我怔怔驻足,望着崖边一棵孤零零悬着的雪松,寒意犹如百足爬虫蜿蜒游过我的脊梁。
我想我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他真的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我踉踉跄跄地返回洞内,碎石割破了我的棉鞋,血从裂口处流出来,染在了尖尖的石块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我不停地寻找,终于从碎石块中扒起芙蓉仙子曾经珍爱至宝的两个枕头,那两个枕头此时已被石块划得布开芯绽,我将它抱着,宛如对待两个可爱小婴孩般小心翼翼。
我一见僵石般的芙蓉仙子和白千觞,不禁又悲从心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很久,累了,头上一阵阵发晕,就抱着两个枕头,头一歪,沉沉地睡着了。
模模糊糊的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身上搭着厚厚的一层的松叶,这些松叶、松枝零散地罩住我的全身,似一床温柔的棉被,替我堵住了凛烈寒风。
我心头一惊,以为是白千觞他们醒了,抬眼一望,又失望透顶,他们俩,依然是两座矗立的石像,只不过,头顶上的白光渐渐消失了。
我歪歪斜斜地挣扎起来,不小心踢到一个物件,“咣当”一声滚到石缝中去,我定晴一看,原来是一个沾有血的包袱,捡起来,打开看,竟然有一个装有水的铁壶和几个红萝卜!我正饿得头冒金花,拿起萝卜边啃边流泪。
这个笈笈可危的山洞,已经杳无人烟,此时会送来水和食物的,只有黄云笙!
萝卜的味道很甜,可吃在我嘴中,却是苦的,那不是萝卜的滋味,而是……心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