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在大婚之日立下铮铮誓言,也算是公开与北塞国决裂了,此等绝然的决心,怎能不令世人震撼?
因而,纵使过去对我再有非议的人,此时此刻,也一下子浇灭对我暗隐的轻蔑之意,顿添几分刮目相看之感。
仅此一誓,我不费一兵一卒,局部扭转在众人心中的不堪印象,为我日后辉煌的政治生涯,作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因此,接下来众多环节,在一片红红火火、花团锦簇的气氛中友好而又热烈地进行。
可是,在我几乎笑僵了累晕了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按照常理,当所有仪式进行完毕,新娘新郎理应进入洞房,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红尘帐里两缱绻。
可我和李龙珞,才刚刚拜完天地,还未等进一步动作,便被一个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给请进了西太后的寝宫。
你道这不速之客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久未谋面的原珞王妃、现蔓妃——周貂蔓。
她依然不改先前的霸道,一出场就带着震天动地的气势,那眉宇之间的戾气,似清冷的寒剑,直愤愤地朝我插来!
可我这人皮厚得基本刀枪不入,她愤得眼珠都快瞪裂了,我却还是颇有礼貌地笑,直笑得她的眼眸中只余下眼白,那眼白也被血丝密布,整个一……扭曲变形的女妖怪。
她这副模样,李龙珞当然越看越不悦,眉毛拧得跟麻花似的,跟我一样,恨不得她马上消失。
可谁让这女人有靠山呢?她一不爽,她的姑母西太后可不干了,七扯八扯,最后,新郎和新娘一块儿被扯到太后寝宫了。
过去的宛贵妃,就是如今的西太后,她是李龙珞他亲娘,也是我最正宗的婆婆大人。
一想起她强拆怜花和李龙珞这对有情人的往事,我心里便有些纠结:此人品行不善,更何况她是蔓妃的亲姑母,我一入宫位阶便凌驾于蔓妃之上,这便触及了她的怒气,她若与我为难,我的处境很不妙。
事实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
李龙珞在临进门的那一刻,被一位半老嬷嬷给拦住了,说是奉太后之命,只与我一人相见。
他立刻担心地望着我,我轻轻一笑,十分优雅朝他挥挥手,毫不犹豫地大跨步走进去。
又跑来个老宦官,对着李龙珞耳语了几句,他神情复杂地痴望了我的背影一眼,又犹豫了片刻,方才匆匆离去。
西太后的气势更加凌厉。
一旁的丫环仆人们全都一动不动地僵站着,连呼吸声都变得若有若无。
蔓妃一进去,便趴在西太后身上声嘶力竭地哭闹开了,说着什么寻死觅活的话,直搅得西太后的神情由阴云密布直接转为暴雨临盆,继而变成雷电阵阵。
我在殿中十分镇定地跪着,脸上依是一缕和风细雨的笑,仿佛即使山崩地裂,我依然可以泰然处之。
西太后听完蔓妃之言,脸色十分阴沉,她紧紧蹙眉,不悦的目光象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割来割去。
我垂眸闪避她探询的目光,脸颊边滚出几抹媳妇初见婆婆的友好笑容,好象挨宰绵羊般,规规矩矩地尽着媳妇的本份。
虽然她无视,可我的礼数定要做到,此乃深宫,处处皆是算计,环环就会危机,若一招不慎,易落入他人话柄,只算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了。
西太后见我仪态大方、态度温良,一时挑不出什么错处,竟只沉郁地盯着我,压根就没说让我起的话,就把我那样冷冷地晾着。
直到跪至我无聊得想晕晕欲睡,西太后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句:“起来吧!”
任我是钢筋铁骨,此时膝盖已是酸疼一片,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凝了半天神,方才迎着她清厉的目光,再一次对她露出一抹宛如春风秋月般和善的笑。
蔓妃一见,眼泪又气出来了,她把头扎进西太后怀里,愤愤指着我,气得口不择言:“姑母,您看!您看!您看她……那魅惑众生的模样,整个就一狐狸精!她还想爬到我头上拉屎,呜呜……呜呜……这口怨气,侄女怎么受得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她哭得甚是嚣张,一抽一抽的似是打起噎来,西太后越听越心疼,将她心肝似的紧紧搂着,眉眼齐齐纠成倒八字,几千几万个念头在那怒极的脸上翻涌着。
蔓妃哭得越凄惋,我心中便越是鄙夷:这就是中国旧式女子的悲哀呀!男人的心跑了,不好好盘算着如何抓稳男人的心,却一心只想打击敌对的女人,其实斗来斗去,结果只有一个……令男人的心渐行渐远,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正暗自为她感慨,西太后却忽然开口了,她那一声轻喝却骤然清晰无比地惊醒了正在神游的我。
她的声音十分清冷,仿若是寒冬刺骨的寒风,蓦地将我沉睡已久的记忆,又一下惨烈烈地全部刮开。
“好了,张春花!”西太后顿了顿,直视我双眼,语声寒彻:“我也没工夫跟你耗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本是个百花园内一下贱的娼妇,使了那些下等的伎俩和手段,竟将我的珞儿迷得神魂颠倒,他鬼迷心窍,将我瞒去,一心一意只想娶你过门,你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编了个木秀公主的身份,便可以偷龙换凤,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须不知,我早将你那些盘根错节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只因顾虑国家的颜面,才没来揭穿,你这残花败柳之身,宫官一查,便一切明了,你若有自知之明,早应该择机自行了断,难道……还等我亲自动手吗?”
西太后说完这几句,竟然神色一松,气定神闲地直直看着我,她手上轻轻把玩着一个青色玉如意,那种似欣赏猎物般的胜券在握的神色,看在我眼里,便如待势待发的猛兽般,獠牙已经张开,只等着吞噬猎物了。
我捏拳,再度捏拳,心间好似爬进了无数的蚂蚁,齐齐在心尖噬咬。
哎!真是一日为娼,终身为妓呀!曾为□□的惨痛身世,任我今后如何想尽法子去隐瞒掩盖,恐怕也是终身的污点,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我心酸了很久,好半晌才强压下阵阵苦涩,重新绽开脸上之笑。
“启禀母后!”我弯下腰,浅浅地行了个礼,淡淡地开口:“儿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西太后听后脸色一默,两道锐利的目光似两簇火焰般朝我燃燃而来。
我又一笑,温惋解释道:“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也,儿臣压根不知谁是张春花?儿臣虽曾流落民间,但一直居养在天山,不信,母后可派人去天山打听打听!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岂会有假?再说,儿臣尚是处子之身,假如是那□□,怎还会余完好的机会?母后若还是不信,尽可派宫官查之,不过,查之前,儿臣想要提醒母后,勿要听信那些奸人之言,否则,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便得不偿失了。”
处子之身,算是我的第六世张春花留给我的惟一的礼物,若没有这一条,我便是有一万张嘴,一万个手段,想要扭转乾坤,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我说得如此笃定,西太后和蔓妃一下子懵了,似被巨锤击中,两眼瞪成铜铃般,齐刷刷地震惊地朝向我。
我笑过之后,又十分礼貌地朝西太后略略叩了个首,低眉温柔道:“启禀母后,天色已晚,今日乃儿臣大婚之日,若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臣应该回去了!母后若想彻查,尽管派宫官前来,儿臣只需在寝宫等候便可,不然,大婚之日无新妇,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西太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毫不掩饰的眼中的怒意,突然霍霍站起,朝着我大声厉喝:“好!很好!你仗着你出众的武艺,不知在哪里寻了些偏方秘方,伪造了一个处子之身,仗着我拿不出实据!就敢如此嚣张?好!这笔帐,我且先记下,以后,我再跟你一并清算!”
她站得匆忙,连那手中珍爱的玉如意,跌落地上竟不自知,那玉如意从她怀中乍一溅落,便立刻碎成千灰万沫,再也找不回原先的精致和神彩了。
“是吗?”我敛去微笑,目光忽然深邃复杂,迫近她,凝视她双眼,一字一句道:“母后,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想要和我清算,等你强大到我无力抗拒,你便赢了,我便输了!如若不然!便是我赢你输!”
西太后听完,愤怒得双眼欲喷出火来,我一见,忽忽一笑,竟顶着她利箭般的目光,扬长而去。
刚才还气势迫人的殿内,此时,只余下我清脆的笑声,极其讽刺地在一遍一遍尖利地回响。
其实,她若不是一味相逼,我是绝对不会跟她撕破脸,必竟,在这险峻的后宫中,多一个敌人,便是与自己为难,可谁让她如此护短,那周貂蔓又是个只会胡乱吃醋争风蛮横的主儿,她们二人沆韰一气,迟早是我的仇敌。脸皮撕破的那一天,早来晚来,总是要来!
说起那西太后护短,还真令人叹为观止,连我都禁不住为李龙珞可怜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在西太后和蔓妃的高压政治下,偌大的王宫中,竟然只有两个妃子,一是蔓妃,二是刚过门的我。
我真是怀疑西太后的脑子是否被浆糊给粘住了,身为皇室先辈,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皇家子嗣的重要性,特别是荷庆帝、太子和梁王都已先后身故,如今所遗留的皇室血脉,也只余李龙珞一人,按照常理,她应该帮忙李龙珞广纳后妃,多添子嗣,可这些好象全不在她考虑之列,她整日便是一门心思帮着侄女将李龙珞其它小妾侧室全部清光光,致使李龙珞成婚多年来,竟然一个子嗣都没有,偏偏蔓妃的肚子也不争气,也一直没有动静,所以李龙珞娶我,之所以会激起众怒,盖是因为我若身怀龙子,这一国之母之尊,便是旁人想夺也夺不去了。
不过,纵使娶了我,想要子嗣,也基本无望。原因无他,主要是因为我只准备和那李龙珞做名义上的夫妻,我的肚子,是绝对不会无聊到为他生养子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