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西太后处胜载而归时,李龙珞也结束了与蔓妃之父右仆射周瑜生的亲切会见,神情疲惫地回到了新房。
他乍一坐在新床上,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答答地瘦成一张削薄的纸。
我见他神情怠然,便浅浅地挑挑眉,掂掂屁股,不声不响地从床边挪到案边的椅上。
他骤然一愣,黯然的眼神中又蒙上一层细灰,红烛在他眼中摇摇晃晃着,渐渐失去了鲜红的色调,也洒上一层灰郁。
本应春光旖旎的洞房,此刻,只余相视无语的二人。
红烛冷春宵。
我们静默了许久,直到夜已很深。
李龙珞依然顽石般地坐在床边,仿佛遗忘了时间。
由于劳累了一日,身体乏得厉害,我再也无心陪他僵坐,于是,悠悠地从椅子撑起,朝他略略行礼,便十分礼貌地开口了:
“皇上!”说实话,这么叫真觉得别扭:“你看……夜已深了,我们还是歇息吧?要不……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地铺?”
此话就象一块硬绑绑的石头,骨禄一声砸在地上,全是突兀的声响。
李龙珞一怔,眸子霎时凝住,眼瞳笼罩的那层灰气竟如同被刺裂般,一点点剥散至尽。他紧盯我一眼,忽然慢慢地开口了:“太后……她……没有难为你吧?……”
我轻轻的摇摇头,想起他的恶母和妒媳,禁不住朝他同情地笑笑:“太后她老人家对我不错,她特地嘱咐我,要我好好地尽媳妇的本份,教我如何侍奉夫君之理。”
李龙珞听后皱皱眉,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我,满脸的凝重肃杀之气,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说……实话……吧?不要骗我……”
我一听就乐了,朝他一笑,径自走到梳妆台上,慢慢地开始拆散头上饰物,边拆边笑意盈盈道:“实话?就是你封我为五妃之首,将我推于这风口浪尖之上,要的……不正是这个效果吗?”
“你……”李龙珞一听,似乎气结了:“我……我不过是……同情你……喜欢你……才想给你……”
“给我什么?”我的语声越发温柔:“给我世间最充裕的金钱?给我世间最崇高的地位,给我世间最绝对的权力,还有……给我世间最真挚无瑕的爱?对不对?”
“你……你这个女人……你太……自以为是了……”李龙珞别过脸,俊脸禁不住涨成了桃花。
“哎!”我拔下头上最后一支金钗,朝他扭头一笑道:“我倒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不过,曾经沦落为妓的张春花,早就已经被剥夺了做梦的资格,你既对我的过去知道的一清二楚,又知我是敌国公主,怎么会斗胆将我娶进门来!你就不怕我是个奸细吗?或者说,风流满天下的李龙珞,竟自信到以为我还会再爱上你一次吗?不过,你尽可放心,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是琅胎镍了,你的春秋大业,我必定尽全力助你完成。”
我话音才落,李龙珞的桃花脸马上被气成关公脸,他的嘴角抽了抽,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晃到床边,从他的屁股底下抽出一床被子,扔在地上,吊和郎当地和衣躺下,朝他微仰着头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了很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你又要跟我说……你爱上我了?”
李龙珞顿时默了,他蹙了半天眉,突然不知哪根筋动了,猛的眼角一挑,红颊立马滚出两道浅浅酒窝,象两朵桃花般朝我不停飘呀飘:“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相信吗?”
无语了!他爱勾引人的老毛病又一次的犯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将身子彻底卷进被子里,闷闷回道:“不相信。除非……你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写,公之于众,昭告天下……那还差不多!”
说完,又十分挑衅地剜了他一眼。
李龙珞一下怔忪无语,只莹莹痴痴地盯着我,那关公脸一下子又变成一张忧郁的情人脸……风流,在俊朗的眉骨间藏着,妩媚,在细长的睫毛中卷着,嗳味,在嘴角微翘的弧度中躲着……
他风情万种地盯了我半天,见我还是无动于衷,只得轻声一叹,愣愣地坐床上站起,边踱边走,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象极了一个痴心痴情的忧郁情郎。
哎!我再次叹气,这小子哪有点皇上的气质?整个一浅吟低语的忧郁诗人,外带一流连花丛的寻花问柳之徒。刚才,在他的强大温柔攻势下,我心颤了几颤,拳捏了几捏,才忍住冲上去狂扁他的冲动,神啦!我容易吗我?整天和一个蛇蝎桃花男混在一起,不被逼疯才怪!
我正把头蒙在被子里痛心疾首,忽然,头顶好象有人在扯被子,一拉一拉的,卷起一阵香风直扑到睫毛上,搅得我快抓狂了。
我怒了,蓦地掀起被子,对着对面的人一声娇喝:“喂!皇上!我已经睡着了?你干嘛要打搅我休息?”
对面的帅男吃吃地笑着,一对狭长诱人的桃花眼热喇喇地闪呀闪呀,另一只手毕恭毕敬地捧上一张白色宣纸,笑得像狐狸般风骚:“哎!花萝!你看!我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了!”
虾米?我一看那宣纸,一口气梗在胸口上,半天都吐不出来。
李龙珞微笑着将那白宣纸轻轻展开,那纸上白纸黑字苍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字“珞龙李……”,字写得似狂龙乱舞,哪里辩认得清?
我晕了!这三个字正着读是“李龙珞”,反过来读也是“李龙珞”,总之,丝毫不影响到他的高大形象。
我指着那字朝他苦笑道:“我不是说这个反过来,是说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写,就是那个翻过来,完全翻着的那种……”
他轻轻拂了拂额间的汗珠,一个电眼丢过来,捉狭地说:“我这不是反过来了吗?这三个字,真耗费了我不少的气力,哎!明天给好好装裱装裱,挂在那勤政殿内,以供百官瞻仰,这也应该算是昭示世人!公之于世了吧?”
我不禁哑然失笑,低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自己设了一个圈,没将你套住,倒把自己也圈牢了。”
正说着,眼睛却忽然触到他的清澄如水的眸子,那里正荡漾着水一样的温柔。
我一愣,心竟有些乱了,有些尴尬地拉起被子,又溜进被子里。
他却忽然蹲下来,慢慢地将唇贴近我耳际,哑声道:“这下……信了我吧?我是真的……欢喜你!……”
他的声音性感而低沉,竟一下穿过时光,又回到初遇他的那一刻,那时的他,在我眼中,宛若神砥般迷人、春风般醉人、桃花般诱人……
我呼吸一窒,久违的触电感竟如一朵小小的火花从心头悄悄爬过,热流从两颊渐渐涌了上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微微打颤……幸福,似乎溢满了心田,溢满了全身,更流进了骨髓里……
然后,似受盅惑般,他的唇渐渐轻移,从耳际向脸颊移去,又朝我的红唇移去……
近了,近了,更近了……
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他业已露出胜利的微笑,哪料却忽然被股外力一推,脸一下竟栽进被子里,“啵咝”一声,竟亲到被子上,扑了空儿。
此等情境,任是脾气再好,也会窝一肚子火。
可事实证明,李龙珞这小子果然是花花公子中的极品,他的恼怒仅仅维持了一秒,便又绽放了一个春风般的微笑:“你的轻功真是了得?眨眼间便飞身上梁!佩服佩服?”
我站在横梁上朝他掩口而笑,笑得肩膀直抽,忍了一会儿,才打趣道:“好了,皇上,别闹了,夜已深,还是歇息吧?”
他不情不愿地从地上挺起,坐到新床上,朝我蝴蝶般的眨眼,不甘心道:“花萝!今天是我们新婚之日!你看……你看……”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淡淡回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睡吧?”
他听后,再一次的蹙眉,满脸的桃花顿时无可奈何地凋谢,秋霜又开始肆虐。
然后,两人一上一下和衣而寝。
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不停地辗转,不停地乱摇,床吱呀吱呀地发出一阵乱蓬蓬的异响,吵得我一阵心闷,再也忍受不了,便气嘟嘟地跑书房内扯了一张大陆地图,盘膝而坐,苦苦思索。
才看了一眼,床上传来一声浅浅低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瞅他一眼。继续看,又传来一声:“柳叶映眉妆镜晓,云汉桥成牛女渡……”
我咬牙,再看,马上又跑来一声:“青萝帐里有佳人,怡情快慰似神仙……”
我放下地图,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他在我的眼皮底下星星般的眨眼,又蹦了一句:“桂枕鸳鸯情切切,绫衾鸾凤意绵绵……”
越说越矫情,越说越□□,我顿时气结,捋起袖子就回了一句:“夜半蚊子咬,越咬越猖狂,举起左手打,一把打飞了……”
我此诗本是讽刺,毫无章法文采可言,可谁曾想,他听了,却忽然从床上蹦下来,摇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拽来的绢扇,边扇边大加赞许道:“好诗!好!真是好!清新雅致,不落俗套?如此才情,如此气魄,便纵是拿万金来换,如何能行?””
我晕了,终于认清形势,他这小子今天晚上成心是想折腾我,于是,从地上拿起地图,朝他手中一递,没好气地说:“皇上!您的才情,实在令我佩服,既然今天晚上长夜漫漫,你我都无心睡眠,不如拿起这地图,好好研究研究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他的脸蓦地有点僵,嘴角抽了抽,又摇了摇绢扇,方才苦着脸道:“不错!与你这女中豪杰昼夜秉读,倒也是人生快事啊!”
于是乎,李龙珞和我捧着一张大陆地图,度过了我们的第一个新婚之夜。
我们纵论国事,谈古论今,竟然越谈越投机。我的某些看法和观点,按常理,在这个异世中,竟属于十分前卫、大胆和冒险,但他却并不诧异,除个别极其棘手的问题外,竟他全都获得他的首肯。而他每到关键时刻的妙语如珠,也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们也不知聊了多久,越聊越亢奋,直到天蒙蒙亮,红烛业已流尽,我们二人方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卷起地图,各自睡去。
才躺下闭上眼睛,哪知道他又突然冒出一句:“睡了没?”
“启禀皇上!没有!”
“还睡得着吗?如果睡不着,我们再聊聊?”
“嗯……还是睡吧。明天的事情很多,还急等着要做呢?”
“那个……有件事……想跟你说……”他迟疑探问。
“……噢?……嗯?……说……说吧……”我假装睡意渐袭。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你的过去……”
没有回答,我睡得像头死猪。
他又望了我一眼,叹息道:“我……竟会喜欢你?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哎!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空荡荡的月光。
他好象躺了下去,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生气我没跟你一块去见母后?是周瑜生带着一帮老臣跟我来闹,我实在抽不开身,我知道母后一定会难为你,不过我相信你有能力解决……至于为什么要将你封为五妃之首……我也闹不清楚原因?只隐隐的觉得,以你的能力,才应该是可以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吧?试问一下,在这个天下,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你呢?”
我越听越不象话,实在忍不住开口了:“你为什么不怀疑我?为什么要全身心的相信我?你过去诸多次伤害我,难道,你竟以为,我曾受过的那些苦,都可以一笔勾消吗?”
他顿了一会儿,才温柔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靠近你,但越是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好象我们已经相识很久,很久很久,久得我都记不起时间了……花萝……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在黄云山上,在那种险峻的形势下,你一直都很勇敢,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人能忍常人不能忍,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她的心中承载了太多的悲伤,却一直顽强而坚毅地活着……真的很了不起……特别是她越来越智慧的脑袋,越来越沉稳的性格,每每令我饮慕不已……”
“噢?!……”我心乱成麻,胡乱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睡吧……”
他似是一愣,收住了话柄,竟也再不言语。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只见他静卧在床上,完美的轮廊在温柔的月光下,竟像一块晶白的美玉,散发出几缕清幽幽的莹光。
我心里泛酸,又想起了英俊臭美的白千觞,顿觉心内又一阵绞痛,痛了一会,我轻捶了一下胸口,告诉自己说:“别再动心了吧,谁让你不幸身为神仙,你绝对不能有爱情,就算他真的爱你,你真的可以爱他,那又怎样?你与他是是前世的孽情,这一世若再动心,你们两个人恐怕都要万劫不复了!到那时候,原始天尊……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