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很阴暗。
没有阳光。
西太后找了个臭屁理由,将我和白千觞分别关押,一个关押在女牢,一个关押在男牢。
我的心情很矛盾,很想不顾一切和白千觞私奔,但转念一想,不可意气用事,今天一时的欢娱若是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那也未免太不计后果了些,于是,心无旁骛,一心只思量起眼前的困境来。
我被关在天牢里的三天,听说外面斗争得很厉害,到第四天,突然间,天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此人我久已未谋面,但乍一见面,我立刻惊呆了。
他垂着一堆大胡子,乱七八糟的长在脸上,像是一撂撂被撕裂的破抹布。
除了那一对英挺的眉毛和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我差点以为他是从深山里逃出来的野人。
他耗费了两分钟时间,料理了守卫的侍卫,又一个翻身,向我飞了过来。
他的身后,侍卫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被点穴,那表情,演得十分逼真和敬业,只有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都是一群什么侍卫?来人踢他一脚,还没等踢上去,他就倒了;来人一剑砍过来,他把大袖子朝剑一罩,于是,袖口上就添了一道真实具体的刀痕;来人点他的穴,他虚晃一点花架子,站得笔直笔直的等着别人来点……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外的显示——李龙珞这小子为了让我顺利逃脱,故意放水。
野人如此轻易就劫了狱,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怔了几秒种,才扑到我身边。
他的眼中闪着凌厉的光,一见我,就很酷地“劈里啪啦”砍断我身上的枷锁,将我狠狠一扯,随即低声道:“春花,跟我走吧?我们逃吧?”
他的一句“春花”一下勾起了我遥远的记忆。我的脑门一闪,一个答案立刻呼之欲出:“你是……你是黄云笙?”
“对!”他点头,简洁地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
“你不是在陇西镇守边关吗?从陇西到京城,至少需要一两月时间,你怎么这么快就溜到了京城?”我的迟疑了几秒,还是把心里藏着的担心问出来了。
他的眼睛闪出一抹异光,淡淡答道:“半年前,我就不在陇西了。”
我更惊奇了:“陇西大将军黄云笙屡建奇功的英雄事迹,近来还时有耳闻,你半年不在陇西,那陇西的那个是谁?”
他一咬牙:“那里没有陇西将军了,只有陇西副将。”
心底忽然浮出不好的预感,我接着咄咄逼问:“怎么会这样?李龙珞不是跟我这样说的!”
他不耐烦地朝我递来一个厉眼:“皇上对我一直不薄,我的事以后再提,当务之急,你还是跟我走吧,既然连皇上都有意放过你,你现在不走,还待何时?”
他不愿讲的事,我再逼他也逼不出来,我见他满腹心事,也渐渐沉默了。随后,又怔怔地盘坐于地上。
他见我丝毫不为所动,一下急了:“春花!当前之事,急之又急,现在,天下之舆论全部都箭指于你,你再妄想翻身,已经是痴人说梦了,你现在不逃,拖一日便多一日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你送命!”
“我送命,关你何干?”我冷冷回道:“我不再是你的张春花,你也不再是张春花的黄三公子。”
不知为何,一面对他,我心底便有止不住的心酸,他在陇西发生的变故,我虽不知缘由,但大砥一猜,应该也与我有关,眼见他因为我的缘故,无论感情还是事业上都频受打击,我再也不忍见他再为我而受到牵连,所以,这个时候对他冷漠,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他见我一脸激动忽然化作冰冻的寒霜,先是一愣,又想了片刻,才从乱胡子里面挤出一句:“不管你是不是张春花,你今天必须要跟我走。”
“不行!”我淡淡回道:“无论如何,这个牢我坐定了。”
他一下子脸气成了黑灰,杂乱的气息吹得烂胡子四处乱飞,象一只酝酿着怒火的凶猛野兽。
我越看心里越软,软得跟一滩水似的,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一笑:“没事!你别担心啦!我会想办法的。”
我的一句安慰,没让黄云笙安下心来,反而换来迎面劈来的数声大喝。
等我抬眼看,才发现数条乱影一闪,野人黄云笙的旁边,蓦地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白千觞和李龙珞。
白千觞着急归着急,但忙中还特臭美绕了绕不知从哪里拣了一把破扇子,迅速地朝我飞来一个媚眼后,肉麻地说:“萝儿!别跟我拧了,跟我逃吧?”
我翻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嬉皮笑脸。
李龙珞此时还是摆着皇帝的架子,他板着脸威严地说:“这两个人我都给你找来了,你随便二选一,你们走之后,我会帮你们料理后事,你勿要担心。”
他虽说得轻飘飘的,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也藏着辛酸。此时我若一走,便与他天涯茫茫,再难相见了。
黄云笙最后补充了一句:“无论是你决定跟谁走,都比留在这里强,你要深思熟虑呀!”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走比留强,你们为什么就这么不相信我呢?
我无奈地注视着他们三人恶狠狠杀人般的目光,心抖了几抖,才鼓足勇气回答说:“我……我……不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白千觞首先开口了:“你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作为祭品,扔给那帮又臭又硬的糟老头儿们去砍杀!”
“对!”李龙珞愤怒地绷紧脸:“我的龙案上已经堆满一帮老臣们写的奏折,现在勤政殿外死谏的大臣越来越多,就连在宫门外,还有请愿的群众!大家一致呼吁:要把你这个妖女给灭了。我暂时以北塞国的压力为借口,先挺着,不过,也抗不了几日了。”
野人黄云笙又不失时机的出场:“如今你已无路可走,进入绝境了。”
他们三人轮流说了N遍之后,见我还是没有反应,三人对视一眼,可能准备霸王硬上弓。
我怕事情越闹越大,因此,忍不住出言阻止了他们的企图。
“说完了吧?轮到我说了吧?”我先探询的注视了他们几眼。
他们不约而同的点头。
“首先,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好意,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轻轻喉咙,像个领导发表讲话似的。
“然后,我要跟你们汇报一下我心底的想法。”
再次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被关进天牢的第一天,我就不停地在想一个问题。”我望了一眼李龙珞,慢慢地开口了:“我在想,我眼下的所有危机,其实归纳起来,关键的地方其实就只有两处,一处就是五台山高僧忽悠烈的那句妖言惑众的预言,一处,就是我与白千觞通奸的罪犯事实,此二罪无论任何一罪,都可置于我万死不复境地。”
李龙珞一听,顿时眉锋如刀,两眼如烈火般灼人。
我接着说道:“我与白千觞之罪,虽然经过当众滴血认亲,已证明我们并非血亲,使我们陷入百口莫辩之惨况,但若是我请来我们的母亲芙蓉仙子沐春婉,再加上我们父亲北琅帝琅钛镍的亲笔证言,只要有皇上的帮助,想洗涮掉此罪名并非难事。”
白千觞听了此言,脸色一下臭了,他斜了李龙珞一眼,嘴角笑了笑,又回视于我。
李龙珞嘴角抽了抽,回答的时候声音好象有点抖:“不错!就算你们……你们不是血缘上的亲兄妹,但在滴血认亲之前,你们曾经是名义上的兄妹,也不能算是……通奸。”
他吐出最后两个字时好象有点咬牙切齿,但是我选择了视而不见:“好!有了皇上的帮助,此事解决起来就好办多了。”
黄云笙一直保持沉默,他见我又停了下来,目光又锐利地朝我射了过来:“这个问题解决起来确实不棘手,可这不是要点,你要如何堵住悠悠公众之口?”
我下意识地朝他瞥了一眼,哪知道他正逼视着我,我刹那间便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对视的工夫,我慌了,他默了,白千觞和李龙珞气了。
我回过神来,抚了抚发间的乱发,
悠悠说道:“世间万事,就算再难再繁,也终究会有个解决的方法,这几日,我左思右想,觉得他们攻击我最强大最有力的武器,说去说来,还是忽悠烈的预言,他们利用此预言煽风点火,鼓动无辜百姓和群臣,欲将我置于死地,在所有人看来,他们已经稳操胜券,而我,只有惨淡退场了。”
“不错!”黄云笙嘴角微弯,略略颔首。
“但我分析来分析去,发现了一个特有趣的事情,就是,这类预言,有些时候,它可以强大得摧残一切,但有些时候,它会是一把毒箭,‘嗖’的一声,被含冤蒙雪的人恼怒举起,一把戳向始作俑者的心脏中去!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很好!”白千觞首先反应过来:“你是想说,在这个预言上下文章?”
“对!”我点头答道:“所谓预言,它就是一阵没有根基的风,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们既然以预言向我发难,那我便以预言向他回击,他们利用神意诬陷于我,我便制造神迹回击于他!此等战术,我叫它‘以神对神’!”
“以神对神?”李龙珞的目光刹那变得幽深,他的眉骨一挑:“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也请来世僧高人,也布下预言,再制造些神象,给他们迎头痛击!”
我点头,忽然笑了:“不过,他们设局布谋那么久,我们想在短期内扭转乾坤,恐怕不太容易,所以,当前之局,我还须得再吃些苦头,等我们布下的神迹显现威力,那时,我们便可毫无顾虑的痛打那帮落水狗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脸色一暗,朝向他们三人低声说道:“不过,此劫我须再尝的苦头恐怕有些过烈,到时候若你们见了,一定要忍耐,因为,只有忍耐,才能等到雪洗冤屈的那一天。”
一句话,说得整个牢房温度一下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