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真的。
在我蜗居龙乾宫的这段时间,宫外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故始于二月初,那时我刚刚缠绵病榻,整日望月兴叹、望雨垂泪,心境凄凉至极致,而我不知道的是,与我一样艰难度日的,还有狱中那帮以右仆射周瑜生为首的老臣。
李龙珞的清理行动显然快而狠。二十日夜,他突然一纸诏书,急召以右仆射周瑜生为首的十三名老臣进宫面圣,那帮老臣不疑有他,全部急匆匆而至,哪知还没等到见到圣颜,便被迎面而来的禁卫军给绑了个结结实实,他们自然惊诧异常,据理力争,但当他们进到刑部大牢见到已缚手就擒的五台山高僧忽悠烈之后,顿时全部哑了气息,只剩下一双双失了生气的眼睛和一颗颗颤颤欲坠的心。
他们之所以全部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原因就是,他们的短处,被李龙珞拿住了。
原来,李龙珞的那个一直藏匿于民间的江湖组织听风楼,自打我受天打雷霹之刑后,便应了李龙珞之命,一直都在暗处调查忽悠烈与他们之间的罪恶勾当,经过半年多的潜藏摸底,他们终于在忽悠烈的禅房里找到一封密函,此密函乃一地方小吏写与他的,忽悠烈本该将其毁之,但他当时心念一动,将此物保存了下来,欲留作日后的要挟证物,谁知仅在这一念之间,却成了听风楼手中的罪证。
听风楼便从那小吏处入手,那小吏哪禁得住听风楼的手段,没几日,便将幕后之人给说出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是他乃忽悠烈的俗世远方表弟,是右仆射亲信敬夜斯的人,受了敬夜斯的委托,与忽悠烈做出一笔交易,由他出面向世人宣告“秀妃是妖孽再世”的神谕,他们则以十万两黄金赠之,以助他修建万佛之佛无量塔。忽悠烈既然是一代佛学宗师,先前自是不肯,但无量塔一直是他必生所望,最后几经犹豫,终下定决心,为圆理想而舍废秀妃,才于五台山下许下世人皆震惊的预言,做下了这件污其一世英名的糊涂事。
谁知,等那地方小吏送来酬劳后,忽悠烈竟然猛地傻眼了:本应十万两的黄金,竟被静夜斯等办事官僚给从中抽了成,生生地提起了三万两黄金!银两少了这么多,忽悠烈自然心愤,写了书信托给静夜斯,静夜斯当然心里明镜似的,当即以小吏的名头回了一信,称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抽取三成佣金,自是常理,大家心里都有鬼,我好便大家好,我不好便大家都不好!”悠烈一看他满信的威胁之词,顿时火大,本想与他再纠缠纠缠,又想想自己身上也有污点,况且他表弟从中也抽了成,也一直婉言相劝,才强忍一口气,将此信留下,以备日后提防之用。
密信和小吏既已在手,证据确凿,静夜斯当然只能缚手就擒,听风楼对其进行了几天的审讯,顺藤摸瓜,竟一路查出以右仆射周瑜生为首的十三名朝庭高官,便急急报于李龙珞,这才将其一一诱来,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于是,荷娉国权势最滔天的十三个老臣,便这样一朝凋零了,李龙珞大笔一挥,从轻发放,将其流放的流放,贬职的贬职,夕日的似锦繁华,转眼便成东逝黄河水,一去不复返了。
听说周瑜生倒台了,西太后和蔓妃简直闹翻了天,西太后天天跑到李龙珞面前去抹眼泪,蔓妃也日日跑去瞎折腾,但不知李龙珞使了什么手段,两个人才挣扎了上十天,便全都缄默下来,不再似过去那样气势逼人,而是透出一种温和的姿态来。
清理了这帮老臣,朝局顿时气象一新,我过去启用的那帮改革派便又开始浮出水面,各项过去骤停的实验和试验田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进展起来,虽然我这个“技术骨干”正在静养中,但仍有不少能人异士在早先的尝试中积累了经验,所以虽然很艰难,但到底还是在轰轰烈烈地开展。
与此同时,李龙珞还开始对过去的体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所实行的施政方针,皆是过去我跟他探讨过的二十一世纪先进管理科学理论,因为阻力已清,所以他实施起来相当顺手,三天两天,便在全国开展下来
外无战乱,内勤休养,千疮百孔的荷娉国终于步入了发展的正轨,虽然很缓慢,但到底一步一步地在往前走,曙光,已现东方。
这些好消息,不知为何,李龙珞对我瞒得密不透风,也许是我整日懒懒倦倦的,没个正经形儿,他一见,便淡了心思,认为孕妇不适合大悲大喜吧?总之,他从来没有说与我听。
至于我封后之事,当然也是消息确凿,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兵权牢牢在握的君主了,立有子嗣的秀妃为后,当然是一呼百应了,他只不过随便廷议廷议,便获得了一致的通过,于是,我这个饱尝非议的妖孽,我这个敌国的公主,我这个曾经的青楼女子……终于坐上了他身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了。
还记得封后的那一天,坐在高高的九重宫阙之上,当芸芸众生齐齐参拜之时,他神情庄肃、威严异常,而我,却微微挑着眉,斜倪着他,戏笑,再戏笑,一直笑到他脊背发凉,脸上发麻。最后,趁礼乐歌舞响起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僵着嘴角子,从喉音憋出了五个月以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的皇后,萝儿,今日我终于兑现诺言,封你为后,许你以天下最尊贵的权势,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他们声音极小,极细,而且还……极度不自信。
开心?我应该……开心吧?你费尽心机替我洗白身世背景,拼命将我立为一国之后,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吧?
我厌恶地斜了他一眼,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想出言讽刺几句,但心念一闪,马上便改变了主意:“我很很开心,……你如此替我考虑,真是深知我心呀!”
我刻意抬高音量,用的是特别高亢欢快的调子,果然,此话一出,成功地令他的嘴角一抽,迸出几丝苦意来。
“你……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更加犹豫的声音。
“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一切……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我略略抬了下下巴,扫了扫下面表演的歌妓,轻轻地笑着补充一句:“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依然是很随意的口吻,态度很客气,但是却有一种很浓厚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意味,他听后猛地一僵,嘴角抖了老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皇后是你给的,你想拿,随时来拿吧?”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难看,顿时心情大好,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的脸色更默了,一点一点地随着夜色渐渐沉下去,直低到无垠的黑暗中去。
不过,虽然如此,他到底不肯死心,借着给群臣请酒的机会,他曾假装无意地一把牵住我的手,放在掌心上细细地磨娑了一小会儿,不过,下一秒,这个小动作即被我发现,我轻轻一笑,略略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挪用,便借着这股劲,挣开了他的魔爪。他于是一愣,趁着别人没留意的空当,又给我射来艳若桃花的一瞥,我一见,马上把头扭过去,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他于是蔫了,怅然地眨了眨眼睛,又笑了笑,继续与群臣戏酒去。
我已是无心之人,如何肯让他再牵动自己的喜悲,所以那一天,无论他做出再温和的举动,做出再低的姿态,我始终不为所动,虽然看上去我笑靥如花,但谁又知道,我的心已如一颗朽空的腐木,只余死灰,再无其他。
虽然我们貌合神离,但在群臣的眼中,我们却是世间少有的恩爱夫妻:李龙珞将我囚禁在龙乾宫的事实被他们误以为专宠专爱,况且他又封我为后,这更加加深了他们的这种认知,所以,在整个封后大典上,我果真享受到了世间最尊贵的待遇,我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里,马上便有一层一层的苍蝇嗅上来,道贺的道贺,拍马屁的拍马屁,其所说的奉承拍马之言,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听过和想过的,真可称得上经典至极,以至于后来我叛逆仙界之后,原始天尊要重惩于我时,我将此语盗用了一下,竟然获得了特赦,给了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总之,封后的那一天,算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一次,此后,我深入简出,安心养胎,直到我的人间生命走向消亡,我再也没有公开露面过,于是那天我身着皇后礼袍的辉煌形象,便永远的在人间定格,及至我后来重新被奉为和平女神之后,人间的黎民百姓,依旧固执地以那副皇后形象供奉在案头,因为他们说,和平女神不仅给我荷娉国带来了和平和幸福,更给我们树立了一个爱情的典范,帝后如此相爱,演绎了一段真真正正的爱情绝唱,令人真是艳羡不已!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不是每一段凄美的爱情传说,都是那么真实可信,也许,其表象越美丽,背后……便藏有更虚假的……谎言。
封后过后,日子便更枯燥的度过,虽然名号换了,但我渴求的自由却依然无望,每日依旧闷着,自己变着法子寻乐趣。
李龙珞自以为办成了我所要求的事,便开始伺机寻找机会与我和好,可我打定主意不再上他的当,任他频频示好,我依旧一副顽石模样,慢悠悠地打起太极拳,一招一式地轻轻划拉,将他的微笑和温言从指缝里不动声色地扔掉,清风和白云在我的脑海中飘着,转瞬之间,便把他这股浊气给排挤出了大脑。
他见我如此无视,自己也觉得很没有意思,假装很重地叹了一口气,早朝去了。
然后,等他走得老远,我才顿下动作,望着那空荡荡的宫门怔怔发呆,一呆就是一天。时间长了,腿当然有些涨痛,然后,又跑到石凳上去坐着,依旧望着宫门发呆,直到李龙珞……回来。
不过,我当然是不肯让他发现我在等他,总是等听到御驾队伍的脚步声近了的时候,我便转过身去,慢慢地踱进我的房内去,将门死死闭着,直到第二日在小花园习早操与他相遇,再目视他离去。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我的生命走向终点。
是我在牵挂他吗?是我仍对他有情吗?要不……我干嘛眼巴巴地等着他呢?……
——非也,非也。不知为何,近来心底总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对于往日所识之人,不论好的,坏的,仇的,亲的,均有一种隐隐的依恋情绪,总想多看一眼,多处一会,总担心马上会天上人间,再不能相见。
现在想来,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准确,因为就在临产前夕,我果然发现了一件让我郁闷至极的事。
首先,是每日晨起的时候,胸口有些异疼,就像有一根针在心窝窝里四处游走,走一路戳一路,大概疼上半个时辰,才自然消失。虽然疼得头上冷汗直流,但我当时并未惊慌,我素来知道身上有“稚心”之毒,琅钛镍此刻又陷入昏迷,压根就求不得解药,但此毒虽烈,倒也能挨上个十月半载,因此偶尔的症状反应,实乃正常,况且此毒也不遗传给胎儿,故在生产之前,此毒尚不足为虑。
所以,我当时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闷闷地躺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爬起来做早操了。
可是,此疼却一日顽似一日,每日晨时必将我苦苦折磨一番,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了,十分冲动地唤来一大群御医,查了一整天,自然也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白闹了一阵儿。
但是,此事却惊动了李龙珞。他当时正在早朝,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十万火急地赶来,自然是慌乱地在龙乾宫里踱了一天的步,然后,夜晚到了,有急事来找,他才带着极度忧郁的目光,颓废地走了。
尽管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但“稚心”之事,我始终没有对他讲。在他怜惜地凝视我的某个瞬间,我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犹豫,答案本来已经在我喉间颤颤惊惊地抖了好几回,但总在临开口的那一瞬间,我又给生生地吞了回去,然后,别开眼去,苍凉地望向窗外,眨眼,再眨眼,直到满园风光变成灰白,渐渐地暗了下去,暗了下去,最后,又沉入一团黑暗之中。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而已,如今的我,就好似行尸走肉,什么大业?什么天下?什么神仙?什么良人?什么未来?我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安安分分地生下这个孩子,仅此而已,其余之事,留待以后再想吧!
……真的,仅此而已,几月的囚禁生活,已磨光了我的斗志,本来还想生下孩子后再战江湖,但如今我所想诸事,李龙珞皆有条有理地正在进行,他那么精明而干练,有他代劳,我亦无忧。
况且,就算我对李龙珞说明了“稚心”之事,他又能怎么办呢?去想方设法地把琅钛镍弄醒,然后替我找来解药?——这太不得不偿失了,我与琅钛镍之斗,本来就是两败俱伤之事,他太过狡猾,我好不容易设计把他弄晕,使北塞国乱为一团,若让他因此得以苏醒,那无异于给刚刚恢复些生机的荷娉国又带来沉重的一击,以他的个性,不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是绝不会甘心的。
因此,在国家与个人之间,我只能选择黎民百姓。
哪怕“稚心”之毒真的会威胁我孩儿的性命,我也只能……默默忍受。而且这事,还不能让李龙珞知道,他那么想留住这个孩子,若他知晓此事,铁定会不计后果地与之交换,那么,刚刚安定下来的政治格局,又将生出变数,仍旧,于大局不利。
所以,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间,我依然枯坐床边,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可是,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宫门之外,我却忽然流泪了,泪水沿着脸颊一颗一颗地往下砸,砸到掌心上,凉凉的,透过皮肤渗进骨肉,倾刻便凉彻寒骨。
真的很恐慌。过去我有仙力和武功,所以从未把这“稚心”之毒放在心上,总觉得依靠自己强大的能力,一定可以所向披靡,可是,如今我仙力武功尽失,身体更是柔弱到极致,若此疼再加剧下去,我腹内的孩子,如何能忍受得了?
我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越想越悲凉,泪水顿时汹涌如碎珠乱滚,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悲凉的弧线,密密麻麻地往下坠,往下坠……一刻也不停歇。
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后,我才迷迷朦朦地睁开眼睛,只见窗外的夜色被月光染成霜似的模样,渐渐在泪眼中幻化成湖,变成了一汪肆意涌动的黑色湖面,一波接一波,浪浪推进,全向着我的胸口滚滚而来。我忽然觉得有点懵,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定晴瞧了好半天,然后,又想流泪了:这哪是月光,竟全是我的泪,竟是我的泪汇成的湖!——命运呀!你对我何其不公?亲情?爱情?友情?这人间的所有美好,我竟从未占去一分。一分都没有,真的,一分都没有。
我长叹一声,掀起被子,静静地滑了下去,将自己的身躯全部笼于被下的黑暗中,蜷缩得跟一只小狗似的,瑟瑟地抖着,仿佛在这世上,惟有这一小方地方,才是我的安身之所。
夜,渐渐深沉了,没人知道我这个受世人瞩目的皇后,竟在今夜哭成了泪人。
哪知,那疼显然是起了个头,在随后的一周内,我的全身竟都开始疼了起来,就像背上绑着一块重石一样,压得肌体到处都是内伤,走到哪里,都是隐隐的疼,很快,我整个人,便跟着颓败下去,瘦得跟个纸人似的,如果单看我的背影,你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孕妇,因为浑身只有骨架,没有血肉,很有一点象那天上飘着的风筝,竹架外面糊着一层纸,因为太过于单薄,风一吹,便有点略略颤动,发出一种特别空灵的格格轻响,听得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李龙珞眼见我日渐消瘦,当然脸色也沉,他没个好颜色,宫内自然也跟着黯淡了,整个宫里顿时就像蒙了一层灰白的雾气,人人都似被锁在一个大大的黑匣子里,如木偶般僵硬地行色匆匆,少了几分生气。
但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乐观的,疼虽疼,但终究可以忍受,产期也就余下几天了,只要挺过这几天,就算是毒性当即发作,只要孩子安然无事,我也无撼了。
可是这份仅有的小小盼望,在我重新见到小猴旺财之后,又马上溃败成一盘散沙了。
自打我上次卧榻开始,旺财也一直在患病,李龙珞怕它陪我会加重我的病情,所以未曾应允将它带入龙乾宫。那一日,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起这个毛耸耸的可爱小猴来,所以便唤来宫女去请它,谁知宫女一听,马上推推诿诿,说了许多的漂亮话,却不肯去请旺财,我当即觉得事有蹊跷,耐着性子怒令她去,宫女吓得自然不轻,颤颤惊惊地跑出去转了一圈儿,回了一句不见人影便想交差,我哪里肯依,又竖着眉毛怒斥了几句,她被逼无奈,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事后缘由。原来旺财自打病后,竟一直没见好,一日比一日不济,以至于最后竟患上了很严重的肺病,用尽奇药烈药也无法缓解病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时日不多也,李龙珞怕
我闻之伤心,所以这消息一直紧紧封锁,如果不是我念起,怕是她们又要拖一日是一日,也许等到旺财的尸骨已寒,我才会后知后觉。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如闻劈雳,当时我正倚靠在藤椅上闷闷地坐着,刚刚抿下一小口热茶,还没等咽下去,便手上一抖,瓷杯骤然跌落下来,“咚”的一声砸到地上,四散而开的碎末上面全坠着我的心颤。
然后,我听见我的声音幽灵般地抖了出来:“它……到底……在哪里?……,给我……找它来,……找它来,……快……快……我要见它,……我要见它……”
我乱乱地说了一通,手,已捏紧到极致,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我……竟没感觉到疼。只感觉脑中惊涛骇浪,滚滚而来,暴风骤雨席卷过后,只剩一片残沙碎泥。
我就在那里僵着,等着,在我几乎快要憋得快要断气之时,宫女们才抱着旺财轻轻地走过来。
然后,我终于见到它了,它软答答地趴在那里,周身的毛都焦焦乎乎的,哪里还是一只猴?简直只是一具瘪干的躯体而已,就连曾经生动活泼的脸,也跟个垂死老人一样,皱卷卷的,没了形状,就像一堆被烧焦的木炭。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乍一见它,我还是惊了。我屏着呼吸,颤颤抖抖地向它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竟然是一种冷铁般的触觉,冰寒寒的,就像是在抚摸一把尖刀。
旺财虽然只是一只猴,但我对它的情谊之深,却胜似亲人,见它这般模样,我如何能忍,因此,下一秒,我脑中又一阵电闪雷鸣,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轰隆隆炸开了,随后,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把我的心给扯碎成了千片万块,最后疼得我竟有些站不住了,我抖了抖,又抖了抖,渐渐地往下滑,最后软成一滩泥,瘫倒在地上。
我一倒,宫内马上就乱了。尖锐的喊叫声、急躁的脚步声、慌乱的怒骂声……顿时如急驰的火车般烈烈碾了过来,一阵接一阵,一节接一节,从耳间向心内急急碾来,再延伸至腹部,无穷无尽似的。
我就那样痛苦地闭着眼睛,紧紧地捂着腹部,以一种极其凄凉的姿势,歪倒在地上。
血,大滴大滴的血,不断地自腹部汨汨流出,染红了我的衣,染红了冰凉的地,更染红了整个惊悚的宫廷……
当天下午,荷娉国传来一个举世震惊的消息:
——皇后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