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回到守朴农庄时,童氏兄弟都在童归尘的房间里,吴兰心进去时童忧起身拉住她的手,笑容温暖柔和却又让人感到一种宁静而浓烈的忧郁,“刚才听六弟说你想进童门,是不是?”
吴兰心道:“是。”
童忧笑道:“那我叫你声‘八妹’你愿不愿意呢?”
吴兰心一愣,看了旁边的童天赐一眼,童天赐明显地也很意外,叹了口气道:“阿忧既然已经叫出口,你就是我义妹了。”吴兰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这么轻易就进了童门的核心!而童忧竟然也不问问别人的意见就作了决定,其他兄弟看来都不太赞成,但却没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童忧又道:“洛阳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七弟寻药的事不能再耽搁,以前我们兄弟都会分出一个人陪他,现在既然有了你,就由你照顾他吧。”
吴兰心又惊又喜,事情这么趁心遂意,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童烈忍不住道:“二哥……这样不好吧?”
童忧道:“我很相信缘分,八妹一出现我们就找到三个仇人,寻得了两味灵药,说不定八妹是咱们的福星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童天赐想到兄弟们辛苦十年都一无所获,而吴兰心一出现,他们苦求不得的东西就奇迹般地一一出现了,似乎冥冥中真有天意,不禁点了点头。
在德立财团的安排下,童自珍与吴兰心带着小健小康轻易地从欧阳世家的眼线网中溜出洛阳府界。
童天赐和童忧目送马车走远,童天赐叹道:“没有一个兄弟跟着他,我总是放心不下。”
童忧道:“八妹绝对比你照顾得更周到,你还是担心担心四弟五弟吧,李玉庭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倚天岛不比别家,不是好对付的。”
童天赐苦笑,“我以前也猜测过你们各自的来历,但做梦也没想过四弟五弟竟是倚天岛主之子,你的来历又如何?”
童忧笑道:“你忘了咱们结义时的约定吗?”
童天赐道:“以前我认为不该问你们的隐私,但经四弟五弟这件事后,我觉得你们隐瞒来历或多或少一定都有麻烦,我只想知道麻烦的大小,好有个思想准备,以免象四弟五弟这样弄个措手不及。”
童忧笑道:“你放心,这世上只有别人欠我而没有我欠人,不会带给你麻烦的。”
马车上,吴兰心也问童自珍:“你二哥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童自珍道:“我们是在关外遇上的,那时他才十三岁,我哥哥十五,而我只有五岁,还没有拜天忌先生为师。二哥当时又饿又冻,昏倒在雪地里。我哥哥本来从不救人的,但看见他以后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救了,抱着他整整坐了一夜才用体温把他救活过来,从此他就跟着我哥哥了。没想到他竟然武功很高,还会铸造兵刃,做生意也很能干,我始终想不透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落到差点儿冻毙道旁的地步,而他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不说他的身世来历。后来他和我哥结拜为兄弟,开始筹建德立财团,兢兢业业、勤勤谨谨,德立财团的基业就是他打下的,好多人材也都是他找来的,后来才让三哥接手,就连我四哥五哥和六哥都是他遇见并收下的。”
吴兰心道:“难怪他们那么听他的话。”
童自珍道:“我几个哥哥都尊重二哥,倒也不全是为这原因。这些年二哥对我们这几个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在我们心目中,大哥就象是严父而二哥就象慈母,有时候大哥都吩咐不动的事,只要二哥开口,我们都愿意做。”
吴兰心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一定是个非常细心体贴和善解人意的人,这样的人居然是个铸造名师,真让人难以置信。”
童自珍道:“我哥哥的弯刀就是他铸的,不过他很少给人铸兵刃。”
吴兰心道:“我想请他为我铸一把剑,你替我说几句好话行不行?”
童自珍道:“二哥似乎很喜欢你,我看用不着我说好话他就愿意为你铸剑。他对人虽然都很亲切,但从不让人过于亲近自己,可他只见了你两面就对你这么好,真奇怪。”
吴兰心道:“我也觉得他奇怪,好象总有点儿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但又说不出倒底哪儿不一样来,总之感觉特别怪异。”
童天赐和童忧慢步走在回城的路上,童忧道:“李玉庭既然找到了四弟五弟,又知道他们和德立财团有关,一定会对德立财团下手。你和他朝过面,不宜再留在这儿,如果他知道你是四弟五弟的义兄,不知又要兴起什么风浪来。许多仇人还没找到,童门和德立财团两位一体的关系最好不要暴露。前天德立财团的江南分会转来一封信,是两淮蓝衣会的六会主孙随厉写的,他请你去做客,你正好去哪儿避一避。德立财团在中原已经站稳了脚跟,但往江南发展还是近期的事,你也可以暗里观察一下进展状况。”
童天赐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什么时候咱们才能报得大仇,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静地过日子?”
童忧失笑,“大哥,这种话你该找个红颜知己说吧?以前你从没有过这种念头,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突然厌倦江湖了?”
童天赐笑道:“我遇见过不少喜欢我的女孩子,但我却没有想亲近她们的念头,不过我确实该找个老婆了,报仇之事吉凶未卜,我总不能让童家绝了后。”
童忧微笑道:“江南多美女,你这次去可要睁大眼睛好好地挑,找一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大嫂回来。”
童天赐摇摇头,“不行,做我的妻子有三大要素:第一不能太漂亮,漂亮的女人就算自己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相貌平凡的省事多了;第二不能有太高的门第、太复杂的背景,这样就不会有很多亲族纠缠、恩怨牵绊;第三不能会武功,会武功的女人不安分,我的妻子要绝对听话才行。”
童忧眼里闪过一点微弱的光芒,就象黑夜里黯淡的星光,叹息道:“天底下这样的女子多得是,你随手一抓就能抓到一把。”
幽微而寂寞的叹息传入童天赐耳中,他忽然觉得身边的二弟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而一向的亲近、默契也荡然无存。童忧淡淡地道:“我还有事要到总部去,先走了。”
他象风一般轻地从童天赐身边飘过,背影如梦般凄婉迷茫,童天赐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地,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竟是平生未有的滋味。
童忧来到德立财团总部的地下密室,上次给李玉庭送信的闵伯正在整理一排排的卷宗,见童忧进来急忙放下工作迎上去。童忧道:“有没有查到李玉庭的下落?”
闵伯道:“没有,他藏得很隐秘,咱们的人一点消息也查不到。不过九鼎候复出不知和他有没有关系?”
童忧闻言全身一震,“什么?九鼎候复出了?”
“对,九鼎候已经出了罗霄山千翠峰九鼎城,往北而来。”
童忧慢慢地握起拳头,“他来得正好!”
闵伯道:“还有一个消息刚刚收到,昨晚德立财团在荥阳的产业全被洗劫一空,人员无一活口,连房屋都付之一炬。”
童忧大吃一惊,“查到什么没有?”
闵伯道:“人都是被利刃所杀,他们的武器都握在手里,显然不是毫无觉察地被袭击,而是经过抵抗。咱们产业的守卫都是好手,江湖中没几个帮会能于一夜之间不惊动大众地迅速杀死他们,我已经交待下头严密调查了。”
童忧道:“咱们做生意做得大,难免不生仇结怨或遭人嫉恨,但还不至于被人恨成这样。这么深的仇恨和这么强的实力兼具,唯有倚天岛李玉庭!我们都以为他会留在洛阳伺机杀害四弟五弟,却没想到他欲图霸武林,财物也是急为需要的。哼!”他一拳捶在桌子上,“他想各个击破,我就回他个空城计!闵伯,下令各个分部主管即刻结束财团所有明面上的产业,变卖财产,发给营业人员两年的安家费后迅速遣散,剩余财物就地封存或掩埋,行事一定要十分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迅速集中到洛阳来!”
闵伯道:“但……这么大的事……不问问另六位老板?”
童忧道:“他们在守朴农庄,你另行遣人向他们汇报。李玉庭见过你,两年之内你不可离开这座宅院。我就不信有两年时间还弄不倒他李玉庭!”
童氏兄弟听到汇报赶到总部密室时童忧已经走了,童天赐问闵伯:“你知道二老板去哪儿了?”
闵伯道:“二老板没说去哪儿,不过他对九鼎候复出的事很关心,会不会朝那条路上去了?”
童天赐摆手命他退下,对童无畏道:“守朴农庄是童门的暗线,李玉庭不可能知道。你们四个和他照过面,在没掌握住他确切行踪之前都不准再活动!阿忧有点不对劲儿,我跟去照应照应他。”
童无畏道:“那蓝衣会的事……”
童天赐道:“以后再说!”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四兄弟面面相觑,童无畏道:“我觉得大哥也有点儿不对劲儿。”
童烈道:“难道咱们就闷在守朴农庄当缩头乌龟?我才不干!”
童归尘伤势未愈,是躺在一张软榻上被人抬过来的。此刻斜倚靠垫,从垫下抽出一样东西,“给你。”
童烈一愣,看着那团柔软而半透明的东西,“这是什么?”
童无畏低呼:“□□?”
“答对了。”童归尘道,“八妹说这些是她匆忙中做出来的,无法瞒过高明人的法眼,不过绝对比市面上那些二、三流的劣质货好十几倍。”
童无畏道:“她给了你几张?”
童归尘道:“咱们四个一人一张。你们对她总是不放心,可我觉得她虽然嘴巴不饶人,心地却不坏。”
童无畏悻悻地一把夺过面具,“她的心地倒底如何,咱们只能拭目以待。”
一般远途的生意只有跨省或全国有分号的车行以及几家车行联运的组织才接,沿途可以在本车行的驿站换马、换车甚至换车夫。童自珍和吴兰心坐的是德立财团的马车,本来在中原一带各个大中城市都有德立车行的分号,但它们接到总部的命令后已经全部结束营业,所以当童自珍和吴兰心到达第一站渑池时,见到的只有紧闭的大门和门上挂的结束营业、吉屋出售的牌子。
他们二人和车夫一起发愣,这时一个人走过来问:“这是德立车行的车吧?”车夫点点头。
那人道:“德立财团所有的生意都停了,德立车行已经接下的生意由我们财茂车行接手,这是两家车行的协议文书。”
车夫接过一看,跳下车座道:“那我怎么办?我们车行出了什么事?”
那人道:“德立财团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你把车赶到我们车行,你们车行发了两年的遣散费,都寄放在我们车行,你凭车领钱。”
童自珍在车上道:“把文书给我看看。”
车夫虽然不知道车上这四个人是什么来头,但临走时管事千叮万嘱,想必后台不小,便把文书递上去。
吴兰心先接过来扫了一眼才递给童自珍,低声道:“上面有暗语,我猜是专门写给你看的。”
童自珍轻声翻译:“字谕七弟:继续前行,万勿回头,德立隐迹,童门犹在,一路小心。”
财茂车行的伙计道:“请客官到敝号换坐马车,如果客官想另雇车马,小号可代为偿还客官预付给德立车行的定金。”
童自珍取出炭笔在文书下方不显眼的地方画了个小小的花押,然后把文书还给他,“不用麻烦了,就由你们财茂车行接手吧。”
伙计陪笑道:“多谢客官。”回头对车夫道,“麻烦老兄把车赶到敝号去。”
吴兰心突然道:“不用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早你们再派车来接吧。”
从洛阳到渑池只有百余里路,吴兰心怕车行太快了颠簸剧烈,因此要车夫把速度放慢,牛车走得都比他们快,饶是如此,走到这里仍连申时都不到。虽然太阳还挂得老高,但客人既然放了话,伙计当然不能纠正说天色还早,只能躬身道:“是是是,已经不早了,小的知道一个地方,又舒服又便宜。”反正多拖一天就多赚一天车钱,客人都不在乎花钱了,难道他们还嫌钱咬手不成?
吴兰心却道:“我们自己找,你去吧。”
伙计连声应是,童自珍低声道:“我还不累,还能再赶一段路。”
吴兰心把车帘挑开一条小缝,“你看那个小酒馆。”
车行旁有个小酒馆,两张白木桌摆在当街,坐着三五个人。童自珍随意扫了一眼,忽然对上座中一个老人的目光,那老人相貌平庸,衣着朴素,毫无特殊之处,但目光却利如刀锋一般。
这时马车已经辚辚开动,吴兰心道:“这老家伙是个在行的,只不知是不是冲着咱们而来,还是谨慎点儿好。”
渑池虽非大城,但战国时秦赵两国之君在此相会,遂名闻天下,前来吊古评今的游客不少,旅馆与酒店是这里最兴盛的行业。吴兰心挑了间装潢最好、气派最大的店面进去,刚一进门就有店伙计迎上来打躬陪笑,“四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吴兰心道:“住店,要一间清静上房,最好三面都有窗户。”
伙计哈腰道:“小店正好有一间这样的上房,请,四位请。”
进了房,伙计退下,童自珍才开口问:“你这是干什么?就算有人要不利于咱们,也不至于四个人挤一间房吧?”
吴兰心道:“我可不想让洛阳客栈的事重演,再来一次挟人换宝。我问你,如果那老家伙是冲咱们来的,要不要童门的人保护你?”
童自珍摇摇头,“哥哥们收了德立财团,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即使我不能帮他们的忙,至少也要做到别再给他们添麻烦。”
吴兰心道:“那咱们就不能再带小健小康,我不能同时照顾三个人。”
童自珍看了看小健小康,“我写封信你们拿着,去找本地的童门,让他们安排你们。”
小健着急道:“但是……少爷你一个人……”
吴兰心截断他的话,“你们帮不上他的忙,至少能做到别给他添麻烦吧?”
这是正是方才童自珍的原话,小健垂下头不吭声了。
二更已过,童自珍还是睡不着,他从小到大都在兄长们的严密保护下,从未与年轻女子接触过,更别说和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同睡在一个屋檐下。
清冷的月光照在吴兰心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她脸颊上投下两团阴影,她睡着时的神态就象个天真的孩子,嘴角微翘,仿佛正做着一个好梦。童自珍正凝视着她,吴兰心忽然睁开眼睛对他嫣然一笑,天真立刻变成了媚然,目光里飘荡的妩媚妖娆即使是在暗夜里也能让人感到它的流动。
吴兰心嫣然笑道:“你是已经睡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童自珍转脸看向别处,躲开她的目光,“外面有那么多人守着,我怎么睡得着?咱们果然是被人盯上了,而且还不止一拔人,他们想在咱们身上打什么主意?”
吴兰心道:“少林寺丢了四宝,第二天你就被芍药挟持,可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武林中人最垂涎秘笈灵药,遇上这种事白痴也会变成猴精,德立财团的保密制度看来还得多多完善,居然这么快就让人把咱们盯上了。”
童自珍苦笑一声,“如果再加上欧阳世家藏书院的秘笈那就更精彩了。”
吴兰心笑道:“别担心,咱们先逗他们两天,到潼关再甩掉他们。”
潼关,把守着通往长安的咽喉。马车提高了速度,第三天中午时分赶到了潼关。
吴兰心从车厢探出头对车夫道:“你停一停,我们要去游山,你在这里等着。”她抛了块碎银过去,“这点儿银子给你打酒喝。”车夫是财茂车行新派的,见到银子立刻眉开眼笑,连连称是,把车停到山脚下。
童自珍与吴兰心慢步上山,沿途只觉前后左右都有眼睛在窥视,不禁低声问吴兰心:“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这里下手?”
吴兰心道:“不会,跟着咱们的不止一路人马,反而没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四宝落到谁手里,谁就是众矢之的!”
童自珍道:“那咱们怎样才能摆脱他们?”
吴兰心道:“前面就是关隘,守将韩淮与洛阳守备张直锋的夫人是表亲,咱们假冒张直锋的侄子侄媳游山到此,前来拜见表舅,那些江湖人怎么可能越过重兵跟进兵营?”
童自珍诧异地问:“他们的亲戚关系你怎么知道?”
吴兰心道:“我翻过你们德立财团密室里的案卷。”
他们这时已经到了关前,守关的士兵已经盯了他们老半天了,吴兰心取出不知什么时候写好的帖子塞进他手里,推他上前,“记着,你叫张文华,快去!”
童自珍被她推上前,无可奈何,只好把禀帖交给士兵小头目,“请去通报韩将军一声,就说洛阳的表外甥张文华携妇来拜。”小头目见二人衣着华贵、气宇不凡不敢怠慢,接过帖子进去了。
吴兰心袅袅走来,依偎到童自珍身旁,抬手抚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嗲声道:“相公,外面风这么大,咱们进关里去躲躲吧。”又转脸对守兵们笑道,“几位大哥请帮忙行个方便。”
守兵们早就对这张美貌绝伦的脸着了迷,这一笑更把他们的魂儿也笑飞了,这二人是将军的亲戚,而且男的文弱、女的娇柔,进了关难道还能造反不成?因此全把头点得跟鸡啄米相似。
关门内空空地不见一人,时值正午,除了轮值的人外,士兵们操练了一上午正蒙头午睡。吴兰心拉着童自珍躲到一个角落,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两个三十出头的书生,大摇大摆地穿关而过。另一头的守兵虽然觉得二人眼生,不过从里头出来的人有什么好盘问的?也许是将军新收的幕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