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吹来，吹起地面枯叶扑腾着飞到空中，翻卷辗转了半晌，终于无力的落在地面上。
司徒冷冷的瞧着面前的男人，那人眉目俊雅，虽是皓首天命之年，却是银发如丝，面如美玉，当真是一丝皱纹也没有，若非知道此人江湖中历练已久，乍眼看去，也只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美貌男子罢了。
那人瞧着司徒微微笑道：“没有兵器便想胜过我么？”
少年缓缓抬眸，阳光下白衣胜雪，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静静道：“有了兵器便能胜过我么？”
“当真是初生牛犊，”那人唇角微勾，手指连动，眨眼间已将绝魂鞭收入手中，眼神一转，语气渐渐冰冷下来，“那么便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罢。”伸手一鞭，有如灵蛇直取少年胸口。司徒身子一侧，长发扬起，一根明黄色的长长发带便被握在手中。
那人冷冷一笑道：“怎么，你是想学我用鞭么？那也要选一根合适的鞭子才是。”司徒不答，身子蓦然拔起，手臂一挥，那发带便将杀光手中长鞭缠住。那人手腕一拖一勾，绝魂鞭上倒刺几乎便要将发带的布料勾破，司徒手中内劲一吐，真力便绵绵不觉的从手里递出。那发带被他真力一递，居然变得笔直如剑一般，顿时与长鞭脱离开来。司徒神色一凛，欺身上前，右手连动，时鞭时剑，变幻莫测。他本不喜用兵器，是以只学过家传的掌法，只是先前看过杀光与温柔的对决，加上那日在通心湖曾瞧见慕容刀战的剑法，一连借用了十数招，竟将杀光逼得措手不及，根本没有闲暇使毒辅攻。
这样下去可不行！
杀光突然拔地而起，长鞭斜下又扬起。萧君翠心头大跳，情不自禁踏上前，厉声道：“手下留情！”她那个情字尚未说完，只见司徒身形如电，翻身跃起，挺剑而刺，刹那间人影交错，两人已是擦肩而过。
风轻轻吹来，吹起两人的长发。
温柔微微握紧了拳头，眼神凝重的瞧着场中二人，萧君翠心中五味陈杂，便是连那穴道被封住的杀绿都瞧得似乎呆住了。
院子中央，司徒的背上自肩而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少年雪白的衣衫滴落在泥土里。血的颜色慢慢的由红转为墨黑，不用想也知道，杀光手中长鞭上的倒刺必定喂有剧毒。温柔一双眼睛瞧着少年那高傲笔直的背脊，心中挣扎了片刻，终于没有站起，只是咬牙盘腿坐住。
萧君翠握住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沙哑道：“怎么，你不去瞧瞧他么？”
温柔苍白着脸摇摇头，却不说话。
萧君翠瞧着司徒身上血越流越多，嘴唇抿得死白，紧紧握住拐杖的手突然一松，忍不住高声喝道：“杀光，便是算我……”
“我输了。”那人一笑，风淡云轻。
少年笔直的身子忍不住砰然倒下。女子身影一闪，早已抢上前去，将少年的身子稳稳接住。
“师哥！你明明胜了，怎么会输……”那个“输”字在对方微笑着转过身来的刹那却硬生生的卡在喉管里没有说出来。
杀光那俊美的左脸上细细的一道血流，从紧闭着的左眼中流下。
“师哥……”
杀光伸手在耳后一拉，阳光下一根透明的细线隐隐流动着光芒。
“天山蚕丝！”萧君翠失声道。
“不错，”他用力一拉，右眼外翻，当下竟将自己的眼珠活生生的拉下。温柔心下不忍，微微闭上眼睛，只听他凄然道，“四十年前，我被师父救起的时候，便只剩下一只眼睛。师父瞧见我可怜，就在我右眼上安了一只活动的假眼，可是假眼终究是假眼，人家一瞧便能瞧出，于是我就在眼球上设了个机括，用这天山蚕丝拉住，牵到耳后。”他轻轻笑着说道，语气却是苦涩惆怅，“杀绿，要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下来耳朵便能随意而动呢。为了这眼珠，我练了无数次。这些年来行走江湖，即便是亲近如你，竟也没有瞧出我的眼珠真假来。”
“师哥……”
“我发觉这眼珠的方便后，便在上面安装了机括设了暗器，为了准确起见，又拉了根蚕丝到嘴里，缚在牙齿上，只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他将脸转向温柔的方向，微微苦笑道，“居然有人的功夫这么好，即使在毒鞭之下，也能准确斩断我嘴边这根天山蚕丝。”
“……”
“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孩子，居然一眼便识破了我眼珠的真假……”那一鞭，想必是他故意挨的吧，为了能靠近，为了能准确的刺中他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
“……”
“不过这是第一次，”他双腿一屈，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垂着头低声苦笑道，“萧师伯，第一次你肯为了那孩子求情……”
“……”
“师父说，若是你真正体会到他与你约定的含义，这一仗不论胜负，都算是他败给了你。”
“……”
“其实在那时候，明明我可以停下来的，我却还是忍不住出手了，”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血水一点一点的渗进泥土里，那人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轻轻笑道，“为什么呢？就好像明知道会死，却还想着如果可以早点结束，也许我会活得更轻松些……”
如果死的话，也许会更好呢，就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至少不用去考虑那么多复杂棘手的事情了，至少不用去拼命隐瞒师父的秘密，至少可以不用去杀人……是的，无论哪一种至少都比眼睛瞎掉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要好上许多……
“温姑娘，”脸贴在泥土上，泥土那湿润清新的气味一点一点的顺着鼻管滑入，颤巍巍的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罐，即便是不说也知道那罐子里装着司徒所中之毒的解药，“作为交换，拜托你最后一件事情。”
“什么事？”温柔凝视着他低声道。
他微微一笑，唇里轻轻吐出三个字：“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