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上,六王子完颜昊一身武人短打,精神甚好,他的眼光只是这么看过来,顾惜朝便觉得心中微微一凛。完颜昊不过年近不惑,两鬓处却提早有了风霜。吴天风已将顾惜昭的话转呈给完颜昊,内堂中完颜昊屏退众人,只有吴天风垂手侍立在旁。
“他们在哪?”,完颜昊摩梭着手中的白玉蝴蝶,这饶是身经百战的汉子眼中也有隐隐的激动。
顾惜朝将他的反应一点不拉收在眼里,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二字:“大宋”。
原来,这只蝴蝶是柳依依之物,方应看与他时,并告知他渤海一郡与完颜昊牵扯甚深,至于是怎样的牵扯,方应看不愿细说,只让他便宜行事。
至于渤海郡被灭族之事,顾惜昭却是早有耳闻,便也就在完颜昊离京前不久。
“柳儿他们,他们还好么?”
“不好,家破人亡,离家去国,千里飘零,怎么会好?更可惜的是——”,顾惜昭微一摇头叹道:“唯一能帮他们报仇的人却是一个只敢躲在这荒凉边城的胆小鬼。”
闻言,完颜昊猛一抬头,目中有怒意隐然。
吴天风在旁也变了颜色。
顾惜昭何等样人,此刻看了完颜昊的反应,略一推想,便隐约猜出完颜昊当日离开皇宫,多少与渤海郡被灭族有关,其实说这话时,他并无多大把握,他只是在赌。当日渤海郡突然遭祸,其中缘由虽然已成为金国的秘梓,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顾惜朝不避不闪迎上他的目光,看了他半晌,完颜昊脸一沉,冷声道:“送客。”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柳意带月浓,蝶舞共长生。可惜也不过如此”。吟罢,他拂袖而起,转身便走。
顾惜朝吟的便是当日六王妃居所处的题联。六王妃芳名之中有个蝶字,此联虽不甚工整,却别有一番浓情蜜意在其中。
完颜昊脸色微变,“顾公子,请留步。”
顾惜朝停住脚步,却不曾回头。
身后,完颜昊眉头微锁,道,“顾公子可知道本王见你冒着多大的风险么?”
顾惜朝不慌不忙沉声道:“难道,六王爷真不知道当日渤海郡是如何突然遭罪的么?”
完颜昊怒道:“我们金人和你们汉人不同,我们金人重的是兄弟之情,我和皇兄情同手足,渤海郡的事决不可能是他下的毒手。像你这般胡言乱语,可知我现在就可以把交给皇上。”
“哦,是么?如果真是如此兄弟同心,王爷又何必说的如此大声?”顾惜朝剑眉轻轻一剔,露出一点至冷至讽的笑意。
完颜昊喝道:“宋使此语是何居心?”
顾惜朝缓缓转身,洒然一笑道:“王爷还不明白么?我就是来挑拨离间的。”
完颜昊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怔然半晌,不怒反笑,展颜赞道:“好,好胆色。不过,挑起我金国的内乱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夺王位,我取燕云十六州。”
完颜昊目光微转,叹道,“可惜,世间事并非光有胆色便能成的。”
顾惜朝心知这是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了,轻笑一声道:“凭黄河两岸三十六路义军和有桥集团,够不够?”
完颜昊动容道,“有桥集团的方小候爷?”
“不错,这是方小候爷的印信,请六王爷过目。”
看罢,完颜昊爽快道:“好,今日你我就以三击掌为盟”。
顾惜朝应了,伸出左手,迎上完颜昊的手掌。
这两个堪称枭雄的男子,此刻击掌为盟,却都暗自留了心,各自悄悄凝劲于掌,防备对方促起发难。看着完颜昊的侧影,顾惜朝心中微微一动,方应看,你下的这一步棋真的是对的么?
“我们金人最恨无信之辈,希望顾公子不要让我失望。”收回掌,完颜昊负着手看窗外的落日,他的心中竟有一分少年男儿的激情荡漾。龙潜于渊,心系九霄,十年了,自从十年前他领兵进入这边城,也许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顾惜朝笑而不语,也抬头去看那落日,落日映在他的眼中,光芒如火。
日落处,有风云隐动。
——天下,乱起。
三月后
暮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过去了,天气一天天懊热起来。
金辽之战已趋白热化,激战日烈。
从长江往北的辽阔土地上,战火处处,民不聊生。
在这样一个乱世,最苦的便是黎民百姓了。
黄河岸边,夏木成荫,轧轧轮椅声过处,一个白衣人影正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这原本是黄河沿岸相对比较清澈的河段,此刻却已红得让人心寒,那漾开的红,带着扑鼻的腥味,中人欲呕,红色的水线由上游漂流而下,似源源不绝。
无情剑眉微锁,抬眼望去,只见前方草深林密,不知其深几许,心中叹了一口气,推动轮椅,继续前行。
红色的神秘水线入了密林深处便断了,正午的阳光自树梢洒下来,碎成千星万点,林中静得诡异。
正在犹疑间,突闻沙沙声响,自草间传来,声音极微,几不可闻。
无情心念甫动,便将轮椅推至草长之处,身形一展没入林梢,凝神屏息望去。
沙沙声愈响
草分处一条通体红亮的大蛇游了过来。
那巨蛇游至一棵槐树下,盘住身体,半昂头吐着信。
只见半空红色人影掠过,停在蛇畔的巨大青石上,竟是个红裙黄裳的俏丽女子,洁白的足踝蹬在木屐上,眼波流转处露出三分娇媚,她将手中握着的那支青绿长笛横至唇边,食指轻按发出几声喑哑难听的单调音节。
说来也奇怪,那红蛇竟在那笛声的驱使下,盘着树干向上游去。
那女子停住笛声,仰头向着那树梢枝繁叶茂处姣笑道:“你再不下来,就让小红吃了你罢。”
话音方落
密林中罡风大作,近旁的叶因这旋吸之力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向那女子笼去。
沙走叶扬中却见一个迅疾无匹的黑影劈空而下。
无情神色一凛,劈空掌是外家功夫,虽然蛮横霸道,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夫,一般的武林弟子都曾练过几手,然而这番辅以内家功力的劈空掌力却不多见。而那娇媚女子手中所持之笛竟是苗疆密传的驱蛇魔笛。
轰然一声,那女子立足的青石碎屑纷飞,出现一个大坑,那女子却在一击之下,突然失去了踪影。
从树下落下的黑影在林间地上立住脚,却是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见一击落空,脸上变了颜色,骤然转身,立掌于胸往身旁大树拍去。
劲风扑面,但见那巨大的古树在风中抖了一抖,喀喇一声断成两截,巨木落下,发出轰隆巨响。
硝烟散尽后,却见那女子站在刚才那男子藏身的树枝上,以手掩鼻,俏脸微红,轻咳不已。她站在树枝上,微一跺脚,嘟着嘴囔道:“死人,你还不出来,难道要看着这个蛮子劈死我。”
无情呼吸微微一滞
那自密林深处缓缓走出的男子,白衣长剑,神情淡然,赫然竟是方应看。
方应看微一笑道:“以月姬的手段,谁又劈得了你?”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向无情藏身处瞄了一瞄。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嗔还羞,真有风情万种。
方应看只淡淡一笑便去看那黑衣男子。
那男子此刻以一敌二,却也不慌,他冷哼一声道:“方小候爷幸会啊。”
方应看打了个哈哈道:“石先生又何必如此客气,你便是骂我方某人翻脸无情,赶尽杀绝也是应当的。”
那姓石的男子道:“枉我们江北一带的义军信任于你,你却将我们卖于金人。”
方应看凉凉一笑道:“卖了,那又如何啊?”。
无情识得这男子正是江北一路小寒山一带几路义军的总头领石终郁。石终郁领袖江北几路义军,一身武功内外兼修,颇有几分过人之处。
当日无情办案时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草莽绿林中人虽正邪难辨,但每多热血男儿。
“你,”石终郁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便也不再多打话,后退一步,提掌凝气作势。
密林中骤然狂风四起
石终郁这全力一击,未出手,便声势惊人。
掌风所及,方圆数丈内,人便如浪里孤舟,立足难稳。
方应看却含笑垂目而立,他在看——
看手
手中有剑
剑尖指地
剑芒如血
此刻血河神剑并未出鞘
红的是剑鞘,剑在鞘中,赤色的剑芒却如血般在鞘中流动。
虽是盛夏,无边落木便已萧萧而下。
一日夏尽秋至,天地同枯。
——好霸道的剑气
这样的剑气却是凝而不发
石终郁的掌已击中月姬立足的大树
方应看的眉微微一挑,剑却仍未动。
月姬脸色变了,她撮嘴为哨,红光一闪,那条红蛇往石终郁直扑而去。石终郁掌风一扫,他似乎对这条怪蛇也颇为忌惮,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
方应看手中红芒一闪,轻斥一声:“下来吧。”
他手中的剑不取石终郁,竟直奔无情隐身之处而去。
无情暗暗吃了一惊,不曾想方应看未打照面便骤下杀手。原来,无情突然见方应看出现在这密林中时,讶异之下气息微乱,方应看立时便察觉树上还藏有人。
方应看一向是宁杀错勿放过的,无论这树上藏的是否是石终郁的帮手,这个人总是看到了太多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所以他这一出手便是杀招,再不留情。
无情虽惊而不乱,也不闪避,右手微张,两枚蓝色的情人泪疾如电直取方应看
而此刻,方应看的剑眼见便到了他的胸口
赫然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剑如红瀑,泪如碧海
——无从闪避
——至死方休
树叶轻动,白云忽隐间,但见人影微错,两人不期然得打了个照面。
是他
那绝世无情的男子
方应看想起那夜清冷而决绝的容颜,心间隐隐一痛。
这生死之刻容不得他多想,血河神剑已在长啸声中奔向那白色的影子。
半空中红芒大盛
方应看全力击出的这一剑
无情能接得下么?
这一剑
无情却没有接
他就这么看着,红色的剑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离他的白衣只堪一寸。
方应看呆了
他的心在那白如雪的影子中深深沉下去。
刹那之间,方应看身形纵起,伸手去接自己空中的那柄剑。
如此一来,他的身躯便似迎着无情的情人泪撞上去一般。
人影乍闪还分
闷哼一声,方应看已退回树下,单膝着地,他的唇边已挂上一抹血痕,显然伤的不轻。
握住冰冷的剑身,方才骤起接剑,方应看的手已为锋利的剑刃所伤,血顺着剑身的凹槽,一滴滴渗入黄土,饱饮人血,血河神剑红得更艳。
他抬眼去看那枝桠之上
情人泪已回到无情的手上
无情手中的牵情丝闪了一闪,便被拢回了他的袖中。
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也在看着树下的方应看,墨色的眼中似毫无波澜
方应看却笑了,他这一笑有几许沧然,几分落寞。
真是:问卿何必枉多情,为谁伤心为谁痛?
此刻,林中的另一场缠斗也已然见了分晓。
就在方应看拔剑的同时,月姬也出手了。
看着石终郁为红蛇逼退了一步,月姬一招得势,又怎会放过他,横身一错,一掌往石终郁拍去。月姬的掌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力道。石终郁却觉一股腥风扑面,眼睑处火辣辣得一阵疼痛,正待闭目急退间但见红光一闪,那条诡异的红蛇便缠上他的右手,石终郁但觉手腕处一阵酥痒,当下心丧若死,暗道一声罢了。
月姬虽是一招得胜,却是来得不易,她这一招若是落空了,石终郁有了防备,便是千招万招也是无用。
石终郁凝神看去,只见右手手腕处已有隐隐黑气透了出来,他怒吼一声,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他一身武功修为竟在掌上,这一刀如何下得了手,怔立当场,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方小候爷你受伤了?”说话的却是月姬。
方应看淡道:“如你所见。”
月姬露出白色的贝齿笑了笑,眼中似有一分悦色。横笛一吹,那条名为小红的蛇被收回她的手中,雪白的柔荑握着血红的蛇身,说不出的诡异。
“无情?看来就是你了。”看着无情她点点头,嫣然一笑道,“我要和你谈个交易。”
无情看定她,也不答话。
“石终郁归你,他,我要带走”月姬指指方应看道。
方应看的脸色一寒。
无情冷冷得道:“我一向不喜欢和人谈条件。”
月姬俏脸微变,正待微哼一声,却听无情缓缓得道:“不过,你们本来就是一起来的,一起走又何妨?”
月姬抚掌娇笑道:“这就对了,无情不愧是无情,连我也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向方应看瞟去一眼。
方应看淡淡一笑,如果说他刚才的笑还有几分萧索的话,此刻他的笑却连一星半点的情绪都看不出来了。
“方小候爷,难道你就准备这么看着这月亮过一夜么?”,一声轻笑中温香软玉偎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娇娆而多情,方应看并非不解风情之人。
他不过受了点伤,虽然这女子便是苗疆蛊王的唯一传人。
但方应看却还可以做很多事。
很多正常男人都可以做的事。
方应看是什么人?这样的事方应看一向办得很好。
方应看笑,将女子轻揽入怀:“月亮哪有月姬好看。”
怀抱佳人,他的眼却在看天上的月。
天已黑
月如弓
月姬在方应看怀里吃吃笑着,她飞红着脸微喘着,眯眼看方应看,却没有说话。
这样的夜晚若只是用来说话岂非很无趣?
这世上的女人只是怕自己的眼睛不够大,却不知会眯眼的女人也别有一番风情。
时近仲夏,单薄的衣裳已掩不住女子温暖而□□的胸膛。
方应看不姓柳也不是木头,他已经有一点情动。
他的呼吸有一点混浊
他的脸有一点潮红
他的手自女子的衣缝间滑了进去
让人又爱又恨的手,极不规矩的手如游鱼一般滑至腰间。
方应看是个有经验的男人,他自然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一点一点盛放。
将月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邪邪挑眉一笑,方应看的动作开始疯狂起来。
他飞快得扯下月姬的衣裾,猛得将她的手脚都牢牢绑在床柱上。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男人对于性有着异于常人的疯狂。
方应看是不是这种人?
月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她却拒绝不了这种疯狂。
高潮的疯狂本身就有致命的诱惑力。
方应看略微让开一点空间,感觉到温度的离开,月姬卷起身子,□□着双足去够方应看。
方应看抬起眼来,一缕微湿的发沾在他的额前,他的眼深深一沉,之后蓦然清明。突然,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你,”发出一声惊呼,月姬把银牙都要咬碎了。
“你这样的女子虽然狠毒,却很对我的胃口,可惜,”方应看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可惜,我今天,没心情。”
他的手自月姬的腰间缓缓离开,“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惜谁让你是蛊王的徒弟。”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匕首,轻轻吹干匕首上的血,他用一种很惋惜的语调说着。
可惜,他说的话,月姬却是永远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