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章五 权臣慈父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午夜小咖】,看书领现金红包!

辰时三刻,蔡京便收到了密报。

收到密报时,蔡京正和一干人在听水轩中听戏。

听水轩是一个地方,也是一群人,一群惹人怜爱的孩子。

一色十五六岁的粉嫩少年。

蔡京已经年届古稀,纵是一代枭雄,养生有术,亦敌不过岁月如刀。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他老了。

人越到老的时候便越发留恋少年时吹弹得破的肌肤,漆黑如墨的青丝,聪慧明亮的眉眼。

蔡京喜欢这些孩子,但最喜欢的时候,不是在戏台之上,而是在床上。

戏,缠绵妩媚,哀怨婉转。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初七,辰时一刻,戚少商,无情反目于风雨楼。

蔡京,皱眉,沉思。

顾惜朝却笑了,他看着戏台,说了四个字:人生如戏。

一柱香后,蔡京令取名贴,往请方应看。

听水轩是一处水榭,几间敞轩建在水上,临水更用几方巨石搭了个不大的戏台,取枕石听水之意境,却是极雅。蔡京能在权力之争的风口浪尖几落几起,五度拜相,靠的便是他于风雅一途之能,可投徽宗所好。

方应看到得听水轩时,戏犹未散。

听水轩三面环水,时值春令,轻柳飞絮,照水花影,却敌不过座中那一袭青衣。

“顾惜朝,你倒真会给我惊喜。”看着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的顾惜朝,方应看见过蔡京,落座,冷笑一声道。

顾惜朝挑了挑眉,吹了吹杯中碧绿的茶汤,悠然一笑,道:“色清味纯,略带微酸,似有还无,果然是好茶。相爷的茶可以清心降火,方兄不妨试试。”

方应看也不着恼,接过茶盅,很斯文很有礼貌得喝起茶来。

“顾惜朝,若非你私纵戚少商,坏我家候爷大事,我家候爷怎会功亏一馈。你要如何向相爷交待。”方应看沉得住气,同来的任怨却站不住了,他喝问道。

顾惜朝瞪眼,厉声喝道:“任怨,就凭你,顾惜朝三字是你叫得么!”

任怨被他这一瞪,心下一凛,却是退了一步。

顾惜朝的心情因这一退,似乎好了起来,他一笑,邪气而得意。转瞬,他便敛了笑容,回头去看方应看,跌足叹道,“惜朝不是已经将戚少商调开了么?只余无情一人,小候爷又怎会拿不下来?可惜啊可惜。”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无情难缠。”任怨这句话一出口便深悔失言,他这么一说等于在蔡京面前承认自家候爷无能。

听得此话,方应看的笑容微微有些僵了,他放下茶盅,看蔡京。

蔡京却被台上的小官迷住了,对他们的对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见。

老狐狸,方应看暗骂一声,转眼去看顾惜朝。

顾惜朝俊美的脸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道:“惜朝不知道——”他墨色的眸子正看着方应看,似乎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方应看干笑一声,道:“顾兄但说无妨。”

顾惜朝接道:“惜朝不知道方兄原来还有射人轿子玩的习惯,惜朝一直以为箭应该拿来射人的。惜朝明白方兄是兴之所至,只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方兄不舍得下手呢。”

顾惜朝此语却是厉害,那一夜,方应看确实有些不舍,如果他从第一箭起就射无情,或者如果他动手再早一些,结果也许会不一样。

当然,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是结果,结果已经摆在那边了,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被说破了心事,方应看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秀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的边沿,脸上竟露出一分羞涩的神情,良久方道:“会舍不得的人又不止是我。顾兄当初千里追杀,不是,也没下得了手去?”

顾惜朝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两人各怀心事,竟冷了场。

舍不得,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但如果因你留了手,而痛失全盘好局,特别是在合作的双方本来就不那么信任对方的情况下,便不是舍不舍得那么简单的问题了。也许有人会想,你究竟是舍不得,还是不想舍,抑或有人会想,是不是根本一开始你便没打算舍,而是设了局等别人去钻,自己却做了岸上的渔翁。

人心隔肚皮。

人家会想——

人家会怎么想?

蔡京会怎么想?

蔡京似乎也看不下去,他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来,低声喝道:“惜朝,不得无礼。”

顾惜朝应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淡且冷。

蔡京端起茶杯向方应看见礼道:“想必小候爷也已经知道无情和戚少商反目一事。老夫今日请小候爷过府,正想问问小候爷对此事的看法。”

蔡京既然已知此事,凭方应看的情报网,就不可能不知。确实,在蔡京收到密信的同时,消息也到了方应看手里。

方应看说了八个字:“事出突然,静观其变。”

方应看年轻,但他不冲动,相反,有时他比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谨慎。

蔡京捻须点头道:“谋定而后动,正该如此。”

他的目光中有赞许,嘉许,他和蔼的笑容,甚至连任怨都觉得如坐春风。

但这样温暖的笑容看在方应看眼里,他却觉得如芒在背。饶是如此,他脸上却露出几分惶恐的神情,以子执礼还礼道:“相爷谬赞,应看愧不敢当。”

蔡京摆手,笑道:“老夫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数百只鹌鹑飞至老夫面前,向老夫哭诉,说老夫平日做一碗羹汤便要杀数百只鹌鹑,请老夫开恩饶命。其中一只鹌鹑竟还会做诗。老夫依稀记得那几句诗是这样的:

食君廪间粟,作君羹内肉。

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

羹肉何足论,生死犹转毂。

劝君宜勿食,祸福相倚伏。

你们可知老夫是怎样答它的?”

他停下来,迥然的目光往方应看和顾惜朝脸上看,方应看和顾惜朝只得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齐声问道:“相爷是如何答的?”心里各自暗骂了一声。

蔡京哈哈笑一声,接道:“老夫答道:鹌鹑原本就是给人吃的,这是天命。既是天命就该认命。然而原本就是给人吃的鹌鹑现在却敢有了怨言,那便是厨子的不是。厨子的刀软,下手不够利落,才使得这些鸟儿带着怨气上路。杀得不干净,这便是厨子的错。这样的厨子,该死。”他笑容一顿,凌厉的目光似带着刀。

方应看心里打个突,他的手不知不觉按在腰间的红色小剑上。他与蔡京之间只有五步,他拧着眉,在估算这五步之遥究竟有多少伏杀。他的心脉还带着伤,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能活着走出蔡相府。他只有一击擒王的机会,抑或根本没有机会。

顾惜朝却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青色的袍子没有一丝波纹。他不动,只因他知道,他若一动,在一瞬之□□向他的暗器便不下七八十个,只多不少。

台上,戏,仍在唱。

戏是西施刺吴。

缠绵妩媚,哀怨婉转。

一片不应时令的黄叶飘下来,落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一阵急鼓之后,戏似已到了尾声。

蔡京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他道:“厨子的刀软,手艺却是极好,甚合老夫心意,老夫目前倒还舍不得。”,他哈哈一笑,端起茶盅,道:“喝茶,喝茶。”

方应看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顾惜朝的手拢在宽袖中,他低着眉,扣着一枚柳叶飞刀的指尖也微微有些轻颤。

既然蔡京端了茶,于是方应看便起身告辞。

待方应看走后,蔡京便看着顾惜朝,他的眼神让顾惜朝有些消受不起。

顾惜朝拱手道:“相爷有何吩咐。”

蔡京看着他道:“顾惜朝,老夫一向知你之能,也有心委以重任。”

顾惜朝道:“惜朝谢相爷知遇之恩。”

蔡京摆摆手,脸色微沉,道:“这次你却让老夫失望了,你为何舍不得对戚少商下手?成大事的人又怎可如此婆婆妈妈。”

顾惜朝道:“此事非惜朝不愿,实是不能。”

蔡京疑道:“怎么说?”

顾惜朝一叹道:“相爷不知,今时不同往日。那戚少商对惜朝虽念旧情,但惜朝屡次伤他甚深,已有戒心。再加之惜朝已失内力,实是没有机会下手。”

蔡京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思索片刻,又道:“此事从今日起便不再提了。老夫看重的是你的智谋,而非武功。老夫更不同于傅宗书不敢用人,亦不同于戚少商不能识人心,任人坐大。你有管,乐之才。如今这天下纷乱,惟能者取之。你好自为之,切不可妄自菲薄。”

顾惜朝凛然称是。

台上的戏已经散了,蔡京令人拿了大盘的银子打赏,更令为首的小官到暖阁内等着他,说等字的时候,蔡京笑得含蓄而意味深长,一双眼睛更在那孩子身体上下肆意得打转。

宠美姬养変童,在士大夫阶层中也算平常,更兼之从小长在青楼楚馆,对风尘深处的龌龊事,顾惜朝更是心知肚明。他知蔡京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下厌恶,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但梨园毕竟不同于青楼楚馆,此类断袖分桃之事虽不是没有,但多为你情我愿。似这般强买强卖,却也是少见。

但,有诗云:除却天子贵,惟有宰相尊。

以蔡京在京城只手遮天的势力,他要,又有谁敢与他争。

当下听水轩的班主也只敢侍立一旁,眼见一树梨花压海棠,却不敢拦。

那为首的小官唤作怜官,扮的是青衣,演的是西施。不过十五六岁,身量未足,却生得雪□□嫩,楚楚可怜。虽然小小年纪便已是这京城梨园大班的台柱,唱作具佳,但那怜官却似乎从未遇见过此等事。脸上早吓得变了颜色,眼中薄有雾意,一双漆黑的眼眸只看向顾惜朝,似在求他援手。

顾惜朝也看着他,眼里却带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那怜官见他如此,瞪他一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脸上却露出一分冷傲之色,他咬紧下唇,敛起白色的裙裾,便向那暖阁而去。

蔡京看了顾惜朝一眼,哈哈一笑道:“老夫未能免俗,有些小嗜好,贤侄见笑了,见笑了。老夫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一开始性子特别倔,一旦拔了毛,磨了爪,就乖得跟小猫似的,赶都赶不走。”

顾惜朝端着茶盅,面上在笑,眼神却微微一沉。

蔡京的魂似乎已随那怜官而去,不待久坐,便起身欲走。

怜官便在那暖阁之中,等着他被驯服的命运,似乎已不可改。

“相爷,请慢。”此刻,顾惜朝却放下茶杯,拦住他道,“惜朝向相爷讨个人情。”

“哦,除了要老夫放过这个孩子,其他的事贤侄但讲无妨。”蔡京捻须笑道。

“相爷莫怪惜朝夺爱”,顾惜朝笑道,“惜朝正是要相爷将这个孩子赏给惜朝。”

蔡京脸色一变,道:“顾惜朝,你好大胆。”

顾惜朝却不慌,他道:“相爷原谅惜朝,惜朝不是大胆,惜朝只是情非得已。”

“好个情非得已。”蔡京绷紧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后却笑起来,“这样吧,自明日始,他便是你的。”蔡京看中的人,只取一夜,对蔡京来说已是法外开恩。

顾惜朝却也笑:“相爷,惜朝却不大喜欢家猫。”

蔡京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你顾惜朝”,他拍着顾惜朝的肩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今晚,我也不碰那孩子了。你快去吧,现在就去,别让人家孩子久等。”

暖阁便在这水轩之中。

重帘叠幔,层层白纱。

重帘外,顾惜朝的眼神有点冷。

片刻,他便掀开重帘。

重帘后便是暖阁。

暖阁不大,只有一榻一几一椅,全为湘妃竹所制,几上散放着几卷已经有些发黄的经卷。

怜官已褪去戏服,随意着一件月白的中衣,斜倚在榻上,越发显得眉目如黛,我见犹怜。

见他进来,怜官黑如点漆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即逝,便又恢复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惜朝便在那宽椅上坐下,拾起经卷,随意翻看几页,然后一挑眉,问道:“你是西施?”

那怜官枕着手,眉也不动,一字一句得也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

顾惜朝冷冷一笑,反问道:“我已有青云之梯,我为何还要做西施?”

怜官不答,却看他,看得有趣。

顾惜朝也不理他,他看经卷。

经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解厄,往生。

直看得日影西斜,经卷上的字迹也渐渐朦胧起来。

苍茫暮色中,但闻那榻上的怜官突然幽幽一叹。

一叹间,那怜官便下了榻,几步之间便已欺近了他,顾惜朝一皱眉,将袖一拢,却忍住未动。

怜官轻轻一笑,俯低身子,执起顾惜朝脸畔的一缕卷发,压低声音道:“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顾惜朝一惊,抬眼。

黯淡光影中,怜官看顾惜朝的眼神决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有。

怜官笑了笑,却是说不出的庸倦,带着一点钩人的媚。

他比女孩家还细白的手指头就这么柔若无骨的扶上顾惜朝的袍袖。

顾惜朝一挑眉,扣在袖中的指尖正待一动。

却听得怜官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有人。”

顾惜朝蓦然醒觉,眸中寒光一闪。

夕阳将最后一点余光也敛了,点点碎金洒在白色纱帘上,随晚风轻轻荡漾。

顾惜朝轻笑一声,揽过怜官的腰,看着那双带笑的墨色眼眸,便这么伏下脸。

他的发堆积在怜官的脸上,似最轻柔的瀑。

怜官扶着他袍袖的手,于是成就了一个半推半就的姿势。

耳鬓斯磨。

顾惜朝闻到属于少年的纯净气息,像栀子花的香味。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片刻后,顾惜朝就推开了他。

怜官依然笑着,眼中却带着些许失望,还有那么一点了然,问道:“你不喜欢和人亲近。究竟是因为你有洁癖,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顾惜朝道:“我只是不喜欢在别人看着的时候做这种事。”

他本不必解释,而且此刻帘外的人影似乎也已经离去。

果然,那怜官便笑了起来,微眯的眼像足偷了腥的猫,他道:“又或者,是否是因为公子也曾经有过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顾惜朝瞪他一眼,目中闪过一道寒烈之芒,如崩出一片至寒的冰雪,只一瞬便消逝了。冷静的脸越发如刀削剑刻般深刻。

他的反应一点不拉收在怜官眼里,他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正要开口,却突然敛了笑,侧耳倾听了一下,朝顾惜朝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明眸如星,皓齿如雪,衣裙却张扬如七月最烈的阳。

闯进暖阁的是蔡襄。

蔡襄是蔡京的女儿。蔡京老来得女,对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更是千依百顺。

却说那蔡京原也有望女成凤之意,更有让他蔡氏一族的血脉入主东宫之心。

于是他为蔡襄遍请名师西席。

皇上喜欢诗词书画,蔡襄学的便也是这个。

但蔡京似乎低估了她女儿的破坏力。

在连续九十九个教师坚决请辞之后,直到甚至他悬出重金,亦无人敢再上门毛遂自荐起。蔡京终于明白了,要将蔡襄那勉强可以称之为泼墨的画变成皇上喜爱的工笔花鸟,还是他重新再生一个,重新养大来得快点。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