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订版 “那个燕忆枫……枫华提起过他,似乎认为与他为敌并不妥当,但似乎他们其他的人目标本就是枫华,怡梦轩中麻烦已经够多,方才我又听姐姐说……”他话锋稍转,到了小桌上的一封小笺,墨色透过纸背,这样折起来,已看不出上面的字迹,“姐姐,是又要与未知抢什么生意么?”
“痛恨未知的人可真不少,未知主人的五百两金,是如今江湖中最大的一笔赏金。可惜他上一次前来我怡梦轩时,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把握。传闻三年来他身上不仅有这笔赏金,还有一枚流星门的梅花印。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我也不打算去动如此危险的对手,只不过是个有点钱的人,想要看我等与未知闹一闹罢了。”柳烟神情不变,“纵然未知主人剑术再高,也不可能护住他麾下的每一个人。”
叶歌轻声,“是现在他们来了扬州的子弟,还是临安的人?如果远去临安……”他拿起桌上的小笺,展开来,看见纸上的字迹,面色顿地苍白。
“小歌?”他听见她关切的声音,但他依旧看着纸笺上的字,他并不熟悉那笔迹,没有图像,没有真名,但他能嗅出那言语之中的恶意。
这张单子只能来自未知,是想要引诱无知的刺客,还是真的为了斩草除根?千金之礼是一个谎言,三年前他知道未知中人用一个相似的谎言,除去了当年盛极一时的闻人兄弟。
夕之舞,暮之语,夜之歌。千金之礼,一送未知冥使入幽冥。
他看着那张字笺,眼中闪过痛楚,“姐姐。”
“小歌,你这是怎么了?伤处又痛了么?”她的声音很关切,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并不需要这样的关切。少年放下那笺子,从桌前后退,面色苍白,“姐姐,”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依旧在微笑着,但这一次他的笑中多了被作弄的苦涩。他看见她困惑的神情,知道这只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与她无关,但是既然他叫柳烟姐姐,又如何能全不相关呢?
“对不起,姐姐。”叶歌最后只是轻声道,“你不能接这张单子,这是个陷阱,千金的酬劳太重,不是独行的刺客能够接受的。”
“小歌?”她注视着他,“你这是要说什么?”
“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叶歌平静下来,他不再微笑,露出了原本从不在她面前流露的落寞,“冥使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三年多以前,冥使就因为其中一人的背叛而解散,只有未知自己会提起这些旧事。单子里提到的三人中,已有两人不是未知中人,还有一人受未知猜忌,这张单子,本意是与未知为敌,事情若真要成了,却是在帮未知。或许你不知道,姐姐,我就是夜之歌。”他似乎觉得有些委屈,又似乎觉得有些愤怒,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受,让他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久久,柳烟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是一个陷阱?如果这样,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不,这件事情太过危险,你绝不能涉入。但是叶歌没有说出来,他想知道,用什么方法能打消她的念头,但是他又知道柳烟是顽固的,如果她想要将计就计,水天叶……说不定会被未知发现,她会有危险。他轻声,“水天叶接下的单子从不落空,不是么?不要接这份单子,好不好?”
“小歌,”她向他走去,“我们可以以此为契机,我们可以击败未知。”她轻轻扶住他的双肩,“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情,我们不问过去,你离开那里,你是那里的敌人,我站在你的一方,你是我的兄弟。我们一起击败未知,好不?”
“不,姐姐,你不懂,”他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我已经不想再与任何人为敌了,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接这单子,那么……就杀了我吧。”他又再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转身奔了出去。
纵然这是一个局,但是他又怎么能以先生为敌呢?纵然他背离而去,当年身前的那个神祗,那个救了他的性命,传授他在江湖中活下去的技能,就连他不顾而去之后,都曾向自己的孩子提起过他,却没有半分怨怼语气的人,他怎么能以那个人为敌呢?
姐姐,你知道小敏是他的女儿么?你让我带她来,是要让一个女儿与她的父亲为敌么?
我做错了么?是不是我一开始就不该去?
如今我终于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了么?枫华——
他在那如影随形的苦痛之中冲进夜色,纵然雪已经停了,天色依旧微红。在这样最深的夜间,应当去什么地方?叶歌在刺骨的寒风之中,找不到地方可以归去。他不敢再回怡梦轩,不敢看到柳烟也不敢看到小敏。他想起枫华,那个少年看透了一切,所以想要独自前行,他却拉住了枫华,如今不敢再回去的却是他!
遥远的地方,有笛声又起。如果那是天璇,她是否曾因他手中的竹笛想起他?
燕忆枫在黑暗中醒来,沉沉的暗色,让他莫名地觉得惊慌,一手握住了身边的剑。
有人打亮了灯火,燕忆枫看见他从前的侍从坐在桌旁,安静地看着他。燕忆枫问,“湛兄呢?”
“少主要我叫大夫来么?”玲珑道,站起身来,“不过大夫说让我看着少主,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少主的调虎离山之计。”
燕忆枫笑,“把自己当虎,你还真是自大啊,玲珑君。”
玲珑道,“不敢,只是以少主现在的伤势,若是硬要出去,我还是有实力阻拦的。”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燕忆枫。燕忆枫觉得玲珑这样做一定是被湛淇带坏了,叹口气道,“算了吧,你真能拦住我的话,应该站在窗口那边,而不是我床边上。说来我既然把你的任务销了,你一天还在忙些什么?”
玲珑踟蹰片刻,轻声道,“先生让我和如意师兄一起找寻夜师兄,他说,这件事情不能只交给如意师兄一人,必须有他信得过的人……少主,先生如今连如意师兄也信不过了么?”
燕忆枫道,“他至少还信得过你,对他而言,那怕是就足够了。”叹口气,“只不过,照你向来的说法,如果杀了人,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夜歌杀了他的同门,而据我所知,当年如意与夜歌关系极好,若是他们联手对付你,你可有胜算?”
玲珑轻声,“少主认为夜歌一个人杀不了胡俊?”
“他是习先生最出色的弟子没错,可是他终究年纪幼小,胡俊也不是等闲之辈。”燕忆枫道,“如果如意与他联手杀了胡俊,再造出胡俊被夜歌暗算而死的假象,也绝非不可能。你知道因为白羽的死,如意对我们心怀怨恨。你知道胡俊是怎么死的,如果他们那样暗算你,你觉得能不能躲开?”
玲珑摇摇头,道,“不,如意师兄不会这么做,何况……那样的暗算,还不足以伤我。少主,这件事情暂且不提,有件事情,我想我得告诉你。”
“说吧。”燕忆枫道,“不过以我现在这样子,怕是也处理不了什么大事。既然总管在此处,你们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去问先生好了。”
玲珑道,“先生想与你谈谈。”
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每一次这样的言谈,结局都是不欢而散。燕忆枫皱皱眉头,“你没有告诉他,就是因为他空费了我的气力,才害我受伤么?”
玲珑道,“我并不敢与先生顶嘴,并且,少主也应知道先生的答案。”
燕忆枫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来他是总管,我是未知主人,你们见了他像耗子见到猫,碰到我却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玲珑微笑,“并非如此,少主多虑了。只是,少主受了伤,若不多加管束,再弄得像以前那样,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左使和大夫也应都是这么考虑的。”
燕忆枫叹口气,“你一提紫竹,我就想什么时候找个借口宰掉他算了。光有些歪主意,还多半中途就出岔子,最后还是什么用也没有。这么没用的人,倒是天天和我过不去。当年燕红叶收他入组织,到底怎么想的?”
玲珑道,“少主明知故问,想要转移话题么?这不过数日,大夫说了,你的伤势若想彻底好全……”
“别提我的伤了,这些年你念叨来他念叨去,听着也烦。”燕忆枫道,“放心,没有闻人语那样的对手,我不会再次傻到硬接晴公子的招式,旁人若想伤我,那可有点难度。”他坐起身来,掀去身上的被子,扯一扯被他压皱了的衣衫,将剑束到腰带上,“再念叨下去,我还不如去找先生,毕竟我每次用自己受伤做借口的时候,他可不像你们这么咄咄逼人。”
玲珑轻声,“少主何必如此苛求自己?”
燕忆枫笑,“那么,我就苛求你吧。如果你一个人发现夜歌,别声张,别告诉如意,回来告诉我。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用色空格诱的法子把他弄回来。”
玲珑想,每次都说用这种法子,但是从来没成功过,这也太离谱了……他轻声,“所谓色空格诱……”
燕忆枫笑,“也不难为你,这次我自己出动就好了。他是习先生弟子,但以他的年纪,就算得了真传,根基毕竟还浅。我比你们更了解先生的招式,有把握拿下他。放心,看在梅梅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轻易杀了他的。”
玲珑轻声,“他的生死,要由梅梅定夺。”
燕忆枫点头,“理应如此,只不过,即使梅梅肯原谅他,我可拿不准先生的心思。”
玲珑点头道,“我知道组织的规矩,在此方面,我不敢多言。只不过,少主若要自己去捉一个小小下属,会令外人看了笑话。”
燕忆枫道,“我还接过单子砍过人呢,抓活的可不比杀人简单。”看看拦在自己面前的玲珑,“还是说,你想和我一起去见先生,然后听他训我一顿?”
玲珑轻声回答,“先生想见少主,也不一定是要训斥。这么多年了,少主仍然不能明白先生的苦心么?”
燕忆枫轻声冷笑,“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在这里争辩三天三夜也没用。你既然知道先生住在哪里,就带我去吧。”
玲珑叹口气,看着面色苍白看起来快要一碰就倒的燕忆枫,不知道是该把他打倒绑起来还是听从他的命令。燕忆枫看玲珑迟疑,不快地皱皱眉,“怎么了,你不想带我去也可以,把路让开。”
玲珑轻声答是,“我陪少主去,不过天已黑了,少主还没有用过晚饭……”
燕忆枫笑,“那就请先生吃一顿,塞住他的嘴,或许就不会大发雷霆了。你听说过有人在饭桌上生气么?”
玲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燕忆枫:习儒秋以前总是用筷子打吃相不好的弟子的手……
走出门去,燕忆枫觉得天气还真冷。地上的雪泥变成了真正的泥水,步履再轻也难免溅到裤子上。天色晚了,街边的店子灯火通明,走过这条长街,燕忆枫在邻街的另一间客栈的窗子里看见紫竹沉思的侧影。他倒是不打算让那个爱说风凉话的家伙再奚落自己,也便没有跳上去吓唬对方,只是和玲珑一起进了客栈。玲珑带他从伙房后门出去,走到后院里,院角又以墙壁隔出一个小院,院中有屋,灯火半明。
住在这么曲里拐弯的地方,也真是未知中人一贯的作风。燕忆枫跟着玲珑走到屋前,玲珑轻叩了三声,听屋里有人开口,“进来。”
屋门开启,燕忆枫看见习儒秋端坐小榻之上,正以一块丝帕擦拭手中的剑。黑袍的未知总管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玲珑,你莽撞了。”
玲珑低声,“是我的错,先生。”
习儒秋纳剑回鞘,站起身,“你不应前来。”他看着燕忆枫,“你是未知主人,我不过是你的属下,若让旁人看了,有损你的威信。”
燕忆枫面无表情,虽然他有点想冷笑,但是谁看到习儒秋的那张脸,都不一定能笑得出来。“我是未知主人,谁敢质疑我的威信,就让他来吧。”
习儒秋没理他,只是对玲珑道,“这里现在用不着你,你去和如意一起行动,不要让他有落单的时候。”
玲珑道,“那么,少主就交给先生了。”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燕忆枫道,“这么久了,你的小狗腿子还是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
习儒秋似是笑了笑,“所以才把他安排在你身边,有一个不要命的首领,也须在他身边留个会把他从死地拽回来的人。”
燕忆枫道,“那么,先生耗费了我的气力,导致我为晴公子所伤,若非萧君出手阻拦,说不定我已经被沈贤那种货色杀掉了。这难道还是因为我不要命么?”
习儒秋沉默,燕忆枫又道,“当初你们逼我与萧君为敌,可曾想到最终是他救我性命?”
“到现在,你还在等别人救你?”习儒秋道。那个不苟言笑的人,声音中渐渐带上怒意。
“不,”燕忆枫轻声,“我那时在等他杀了我。”
习儒秋盯着他,他觉得那双眼像一把利刃,刺得他眼睛作痛。但是习儒秋只是盯着他,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片刻,未知总管道,“我找你,并不是为这件事。”
燕忆枫道,“这样说话没什么意思,想来我也未曾与先生共饮过,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习儒秋点头,“也好。只不过听说最近我的一些老友也蠢蠢欲动,你怕不怕?”
燕忆枫笑,“以我现在这样子,先生也不忍心让我卷入事端吧?若是有人来找先生生事,我还是把脸遮起来坐在墙角,等先生收拾了他们再继续喝酒便罢了。你觉得是找个没有人的酒馆来得方便,还是找个人满为患,让敌人投鼠忌器的地方来得好?”
习儒秋淡淡地,“自然是去那些老朋友会来的地方。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多没意思。”
燕忆枫总觉得习儒秋有点不对劲,不只是他没有再继续可怕的话题,还有这似乎想要找人开战的举动。习儒秋向来回避战斗,这个人虽然能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却也没有介入过任何争端。这几年来,江湖中仍然盛传有人惹恼了燕红叶,被一支箭钉在墙上,但却没有任何与这个人相关的事迹。世人只知道未知有一些疯狂的主人,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总管是谁,到底在干什么。如今看他的意思,是要主动找人打仗?这倒是有趣。
燕忆枫道,“那我便舍命相陪,希望不要被殃及池鱼就好了。”
习儒秋看他一眼,燕忆枫总觉得被这么盯着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他回头走出屋,从伙房那边又走回客栈门口。他走出去的时候,发现习儒秋已经在街边等着他了。燕忆枫笑,“先生不会是从房顶翻过来的吧?”
“差不多。”习儒秋道,并不多言,只是走向南边的小巷。燕忆枫虽然觉得这时候逃走也不一定会被逮回来,却还是跟了上去。行了片刻,习儒秋问,“如今你后悔当年答应夫人的事情了么?”
燕忆枫笑,“先生明知故问。”
他身前黑袍的高大人影,在夜中留给他一个暗色的轮廓,“你自己知道,你也并非不可替代。”
“如果她能击败我,我不介意让出未知主人的位置。”燕忆枫道。
“我说的不是右使,而是燕筠。”习儒秋声音平静,“他的功夫虽然不及你与右使,但是他年纪还小,人已足够沉稳。明日我会让人再去试试他,只不过,他不一定能容得下你。”
燕忆枫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杀了他么?我不会再对我的血亲出手了。在那之前,你还是担心自己的老朋友吧。”
习儒秋道,“习敏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以右使汇报的人的相貌,带走她的人是夜歌。如果夜歌和我的老朋友们有所勾结,事情还真是变得有趣了呢。”
燕忆枫不禁想象此时习儒秋的表情,但是他平常所见到的习儒秋都是严肃的,就连他的嘲讽都是认真的,一个严肃到和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让别人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变得这么无趣?他更名易姓,远避事端,烧掉了和自己相关的一切文书,又是为了什么?
不想让人知道旧事的未知中人,到现在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