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玲珑神色淡然,“萧公子的邀约,我会转告少主,但是这边的事情,我们也不能轻易退让。”他拍拍腰侧的剑,“我用剑,向来只为了保护少主,但如果你们阻拦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惧怕。前面的话,可能说得有些远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要这位小公子随我们去作客,或者,我们要碎心剑。方才小公子说我不配提到这柄剑,可惜,这世上,怕是也没有几人比我更有资格提到剑。”
“碎心剑!”萧漠的声音忽地失了平静,“在这个地方?”
“大哥,是我。”枫华终于开口,声音涩哑,带着些微的颤抖,“我带着碎心剑。”
叶歌趴在房上,望着那个少年——这两个人的容颜一点也不相似,这样不像的人真的会是兄弟么?看到枫华的时候,他虽然知道对方可能是个有来头的人,可从没想到他来自檀瞻城……萧氏子弟的眼睛不都是浅色的么?他没看见过萧氏子弟的眼睛,但是枫华的眼睛明显比常人更黑更深。
不过,也好,既然他们是兄弟,就不必替他们出头了。他可不能被那群人发现,否则事情会更加麻烦。
身材单薄的年轻人轻轻抬头,依旧闭目,“原来真的是你,我竟然会在此地遇见你。”他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毫无波澜,从那声音之中难以分辨他的情绪,“既然是你,此时我便更不能向未知中人让步。”他拿起了那根手杖,叶歌远远看见他的左手似乎微微用力,杖中有一线光一闪而过,“如果未知主人的侍从有意一战,那便请出手吧。”
玲珑无辜地眨眼,“萧君难道认为,所有的未知中人,都会抢先出手么?”
萧漠轻笑,“那你也可以和我对峙到天黑,我并不介意等待。”
叶歌看见那边的玲珑也笑了,“萧君莫非是在给在下台阶?那若不借机而下,就是在下愚钝了。”容颜秀美的少年微一颔首,“我们会再来,萧君的话,我也会转告少主。”
他带走了那些人,叶歌微微松口气,看见萧漠转向了枫华的方向,“听你的声音,似有内伤未愈,若不好好休养,怕是会留下病根。”
“其实我并不想与大哥见面。”枫华纳剑回鞘,轻声道,“大哥,你若是要介入我这件事情,怕也会受到连累。”
叶歌不知为何这对兄弟的言语如此生疏,这似也不是贵族风范,而只是他们有年纪之差,本身就彼此陌生。不管是枫华还是萧漠,他们隐藏的永远比说出来的多。
只不过,在旁人面前,谁又不会隐藏一些什么呢?
少年静静叹口气,每个人都在试图隐瞒什么,无论局内局外,谁都不能猜透别人的真实身份,事前事后,谁也不会知道别人心中所想。世事莫不如此,难测最是人心。
叶歌暗自叹息,却听如意道,“小夜,近来我怕是会被盯上,以后不能常与你相见。你最好先离开扬州,待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无妨。”
“除了师门中的兄弟,还有谁认得我呢?”叶歌轻笑,“我已经长大了,面貌与过去不同的话,又有谁会知道我是谁?”
“胡俊从前与我们也不亲近,他怎么就能一眼认出你?”如意微皱起眉头道,“你这人就喜欢这样,但是最好还是先去找个地方藏身。我须走了,你当小心。”
如意悄然离去,叶歌并未看他,只是向房下望去。院中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缓声道,“我并不怕受到连累,我也不觉得你做错了。如果你想一人面对这件事情,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若你想通了,可以循我的箫声来找我。”
枫华欠身道,“是。”
萧漠与秋翎走出怡梦轩后院,叶歌见枫华紧紧握住剑鞘,面色变得苍白,忍不住跃下,开口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木讷少年抬头望叶歌,刻板的声音不带情感,“你听见了。”
叶歌忽觉得枫华在责怪他偷听,他本也理亏,不正面答话,只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萧家收养的那个小孩子。”
“我什么人也不是,我谁都不是。”枫华道,“既然我从来不曾问你,你也不要问我什么,因为我不会回答。我不会告诉你你猜的是真是假,不过我无妨你随意猜测。”
他不会回答,叶歌思忖,一个这样的人不会回答,但他并不应当背负什么——虽然每个人的肩背之上都有些什么压着。他摸摸自己的肩头,隐隐作痛,他讨厌那些伤,但也知道这种伤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因为那点痛楚,叶歌觉得自己快要眼泪汪汪地望着枫华了,那个少年叹了口气,“你没试图出头,也是对的。来者不是可以轻取的人,你的伤也需要多休养。”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叶歌道,“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回答我。”
“若可以的话。”枫华道。
“你能用碎心剑么?”叶歌问。
枫华自嘲地笑笑,“不能。”他垂下微微黯淡的眼,“我向来只会狐假虎威。”
于是叶歌再不问什么,其余的问题会有什么意义?他没有问枫华与萧漠之间为什么那么生疏,他已经听见了枫华的叹息。
燕忆枫湿淋淋地走回客栈的时候,玲珑正站在他屋前。少年看燕忆枫披头散发,全身湿透,臂上还有血痕,吓了一跳道,“少主这可是与人动手了?”
“还不慎跌入湖中。”燕忆枫轻笑,“不过我可没吃亏,你不必担心。”
玲珑装作不曾听见那年轻人的话,轻声道,“少主,今日周先生让我去寻碎心剑主人下落,我虽是找到了,但有吃不掉的人冒头,所以只得一事无成空手回来,还请少主恕罪。”
“当退则退,我相信你的决断。”燕忆枫道,“不过周蓦捷让你当先锋?他也真够大胆的。以后若有事情你不必出头,不管是你出事还是他们出事,我怕不能向先生交待。替我传令紫竹,叫他寻出公子贤的党羽,暂不必打草惊蛇,但替我盯着点。沈贤天天在这里找晦气,实在是令我麻烦。这里虽然是国境,却也算是他的地盘,接下来的日子,我怕是有得忙了。”
“在这里找沈贤倒是不难,找到了又如何?”玲珑问。
燕忆枫皱了皱眉,道,“现在就算找到了,也别动他本人。我们与王主早有约定,除非有人出钱,于私怨上,就放过他国王室子弟。虽然公子贤一直想杀我,他毕竟没得手,还损兵折将,我们也不好杀了他了事。你去传达吧。”
玲珑仍不走,轻声开口,“少主此番却不想知道那吃不掉的人是谁么?”
燕忆枫只是淡淡道,“还能是谁,能让你甘心退却的,不只有那一人?他肯定也让你转达他在等我的消息了吧。”
玲珑未再出声,燕忆枫走入客房,身上湿冷,觉得很是烦厌。他四处找换洗衣裳,却找不到,便又跑去湛淇屋中。他见湛淇对着张竹纸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久久也不能落笔下去,不由起了玩笑之心,走到那年轻人身边,一叩笔杆,一滴墨立时染了纸张。湛淇拍案站起,转身提笔就在燕忆枫脸上画了一笔。那一笔自右颊横过鼻梁,直至左边嘴角,让他的脸从正中被划成两半。燕忆枫摸摸脸上墨痕,手指漆黑,只是笑道,“破相了,破相了,你让我破相,便借我套衣服穿罢。我知你是守财奴,定然有成堆的衣服。”
湛淇道,“你滚。”
燕忆枫擦擦脸,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笑道,“借我一套也无妨,反正你也说了要换冬装,过几日我制了新衣服给你,反正你与我差不多个头。”
“我比你高。”湛淇道,不拿正眼看燕忆枫,“你已经穿破我几套衣服了?滚滚滚,别烦我。”
燕忆枫叹口气道,“吃我的喝我的,借身衣服还不肯,做朋友的,也真是靠不住。”
湛淇不抬头,“管你靠得住靠不住,反正不借你。出去到路上抢罢。”
燕忆枫又叹口气,什么也不多说,便直接去一旁翻湛淇的箱子。他有双巧手,什么样奇怪的锁都能打开,况且湛淇方才动过箱子,根本没有上锁。他揭开箱子,药味扑面而来,湛淇蓦然站起来,“你这——”
他一句话未骂完,便看见燕忆枫唇角浮起奇妙笑意。那年轻人一弹指,他已动弹不得。
这算是从以前的小偷小摸变成了明抢么?湛淇眼睁睁看燕忆枫翻自己的箱子,还抬头抱怨,“湛老兄,你这是平常不换衣服么,怎么把衣服塞那么下面,怕被人抢了不成。”
燕忆枫言语之时湛淇破口大骂,骂出他能想象所有肮脏词汇来,燕忆枫觉得这个小公子一点教养也没有,找来找去,终开心地道,“找到了。”
他说着扯出一领锦袍来,那袍很是厚重,通体明月色泽,没有任何装饰,在他抽出那领锦袍的时候,月光覆在了他的手上。湛淇转头看一眼,面色骤变,大叫道,“那是我的朝服!燕忆枫,你这死疯子,给我放回去!”
“看来你还是对回家念念不忘啊,不过,你这一句朝服,却让我猜到你到底是谁了。”燕忆枫轻笑道。他将那件锦袍放回去,从一边抽起件青布衣裳,“算了算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弹指解了湛淇穴道,凑过右脸让那年轻医者狠狠打了一拳头。他擦擦嘴角的血,道,“这么大气力,你也真该学点武功,否则实在是太明珠暗投了。”
他挨了那一拳,右边耳中嗡嗡作响,加之未吃早饭,方才又与人打过一场,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而困倦的感觉愈发盛了。他想着时,湛淇又一拳打在他左脸上,这一拳下来,他站不住了,直接躺在地上,尚有气力斗嘴,“看,你把我打趴下了,这样解气了么?”
可惜没有换了衣服再打,这样湿着躺在地上实在不怎么舒服。燕忆枫微微眯着眼,看着湛淇怒气冲天的神情,“不解气就再打,反正你既然打了我,就别指望我还你衣服了。”
湛淇把他拎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臭小子,你若再装死,我还打你。”
“我从来不装死,我只是拿人手短。”燕忆枫轻笑道,“何况方才和人打了一仗,我也想找个地方躺躺。”
“打了一仗?”湛淇觉着不对,把燕忆枫扔到椅子上,手指搭上他的腕脉,眉头顿地紧锁,“你这个大笨蛋!”
燕忆枫淡笑,“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粗话,这时候倒有点教养了?”
“我昨天才和你说了,你的内伤一直不曾好,你今天就又去和人打架?”湛淇愤怒地,“这次又是和谁?”
燕忆枫闭起眼,“公子贤的手下。”
“几个人?”湛淇问。
“我没仔细数,反正也不是什么狠角色。”燕忆枫懒懒地道,“虽然使了一点劲,却也不至于这样就引动旧伤。你看,我不过是挨了一剑,可能是因为流了点血吧,现在只觉得有些累,想要睡觉而已。”
“好,”他听见湛淇声音里带着嘲讽,“如果你真的只是想睡觉,那你就回你的房去睡个够,别呆在我这里惹我烦。”
燕忆枫笑,“老朋友了,别赶我走嘛。”
他满意地叹一口气,便坐在那张椅子里睡着了。
他又做了同样的梦。漫长岁月中永不止息的噩梦,那个黑色的女人立在床侧,“你知道我为什么希望苏晚晴死。”
他看不清她,檐下风铃的声音熟悉而亲切,永不停息的风铃声,永无尽头的梦魇,“不要忘记。”
燕忆枫惊醒之时,已是躺在榻上,左臂的伤处也被人用手巾包扎好了。他打个呵欠坐起来,觉得脸上被揍过的地方依旧很痛,他爬下榻,发现衣裳也已被换成了湛淇的青衣,他不由觉得某个人似乎趁他睡觉偷偷占了他的便宜去。燕忆枫打个呵欠,觉得脸上发紧,便拿起桌上铜镜照一照,一看之下,不知自己应当露出什么表情了——当然,此时露出什么表情也没用,他的脸被人用墨汁彻底涂黑了。
燕忆枫知道那一切都是湛淇做的,想这般报复法也未免太过孩子气,便自去客栈后院打水洗了脸。他的脸颊发热而刺痛,这样两拳揍下来,那个老兄应当解气了罢?燕忆枫叹口气,知道湛淇为什么生气——可是解不解气都是你自己,像你那样自己说着看开了,披着庶民的衣服在尘世之间行走,箱中怎还会留存那件尊贵的袍服?
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他洗了脸之后,精神略好,臂上伤处也已不痛。年轻人走回自己的屋,拉开窗子,没料见了一双眼睛从檐上倒挂下来,直对着自己。他吓一跳,倒退了半步,定睛看时,悬在窗口的小少女露出倒着的笑容,那双水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哟。”她打个招呼,“以后开窗子不要这么急好不好,至少也要等我敲敲窗户再开,我被你吓了一大跳,差点掉下去啊。”
“叶弦,”燕忆枫皱了皱眉,“剑舞叶君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来扬州,你自己说过的啊。辛晴家在这里,他想知道你们在这里的动静还不容易,何况你又长得那么漂亮,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嘛。”少女笑着开口,“我来是想说:一,你自己答应了要和我们解除敌对关系,你的致歉函呢?二,碎心剑的事情,是流星门的事情。你未知和碎心剑毫无关系,有流星门在此,你们就别找那个孩子的麻烦。”
燕忆枫抬眉,“狮子大开口,现在你也来提条件了?你说碎心剑的事情是流星门的事情,我也会说,燕筠的事情,就是我未知的事情,你们流星门少自找麻烦!”他冷冷地,“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孩子是我同父母的兄弟,也是我的敌人。流星门若是想介入此事,只怕我不但不会致歉,还会开杀。”
“好大杀气。”叶弦咋舌,“只是,碎心剑是我流星门之物,你们若觊觎碎心剑,我们也不能坐视,知道不?”
“我可不知道碎心剑是流星门的东西,就算首任流星门主用过那柄剑,但他死的时候,已经不是流星门主。你手中的剑是与碎心剑齐名的伤逝宝剑,你现在是流星门中人,那么你这柄剑也是流星门之物了?”燕忆枫微笑发问。
“唔,问得好,我想如果有人能从我手中抢去伤逝,给他用似乎也无妨。”少女道,“不过,确实,这不是流星门之物,就算要物归原主,也是该还给檀瞻萧氏。但是这样说来,碎心剑也是他们的剑,和你们又没有关系。”
“是没有关系,只不过,用那把剑的人与我们有关系。”燕忆枫轻声,“你们最好别打任何主意。”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插手了?”叶弦道,翻身跳进屋中,“我得警告你一声,你插手的意思,就是我们也会插手,我们两家也一样会打起来,这一次不在彼此的地盘,双方都不占地利,而我流星门的人,可都是想要你的命的。”
燕忆枫笑,“你以为我会怕么?越这么说,我却也越想看看,你流星门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叶弦点点头,“那么,接战书罢。”
她伸手出来,并没有剑,只是一份短笺,竹纸的信笺,纸页薄薄的,“接住了。”
那纸张向燕忆枫飞来,燕忆枫伸手接住,对那少女道,“你要我现在便回应么?”
叶弦笑,“你不回应也可以,我们就当你胆小怯战。”
燕忆枫抬抬眉毛,这似乎是和湛淇学的坏习惯,但他却永远学不会只抬一边。他看看那短笺,不由笑了,逐字读出那份战书,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有种一战,辛晴字。这么难看的字,和这么自大的口气,晴公子看起来是要再领教一次我的剑啊。”
“别忘了,当年你可是欠他一下的。”叶弦道,“他上次败给你,这次找你挑战,理所应当,你就算想拒绝,他也会找你打架的。”
燕忆枫叹口气,“若说我欠他一下,他欠秋翎那下还了没?如果没还,那就是我代秋翎揍的他,他不准有怨。不过,如果他想找揍,我并无异议。告诉他这份战书我收下了,他最好洗干净再来,免得像上次那样,把我的剑上弄了泥垢。”
少女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不久道,“你这人真是有趣,而且又好看,如果没有这么坏就好了。”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燕忆枫轻声回答,“并且,若你真的在意正邪的话,手中剑杀过人未?”
“其实流星门确实也和未知差不太多,”少女承认,“我杀过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正如你自己也杀过一样。我们难道不是同样刀口上混饭吃的人么?我是流星门的副手,你是未知的首领,你下命令让别人杀人,和谭老大让我去跑任务,都没什么太大区别。我在意的只是一个人有没有背叛过,他背叛的又是谁。——我只是看不惯,当日大哥为帮你的忙去伤城找剑神决斗,你却差点杀了他!”
燕忆枫微笑,“他拦在我的路上。我无所谓你怎么想,如果你想因此向我挑战,我随时恭候。”
叶弦道,“是,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揍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你既然接了战书,那我就可以回去了。”回手一勾窗沿,迅速地翻出窗子,风中飘来最后一句话,“不过纵然你接了战书,我还是不会告诉你辛晴什么时候来找你。”
燕忆枫微微苦笑,关了窗子。这种孩子气的战书,会有人赴约么?不过,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住处,直接打上门来,怕也是有可能的。他记得那年在何凭的面前重伤辛晴,因为爱好和平的何凭的要求而没有杀掉对方,如今那个家伙要来报仇了么?那就让他来吧。
只是,他突兀地又想起清晨与小神官的重逢,想起那不吉的言语。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走进临安之前,小神官曾经向雨神问卜,想要知道这一行的吉凶。
结果是大凶。他与萧漠都不信。